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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將愛-《滿城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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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傅云憲說過多少回,這房子有你一半,而這些年除了他許蘇,也確實從來沒人在這兒留下過。

    許蘇恍惚不過三五秒,旋即如釋負重。

    這么些年的混沌與曖昧,終究被傅云憲親手撥開了。全他媽是狗屁。

    凌晨時分,沒有公交沒有地鐵,許蘇打了輛車,催著司機師傅火急火燎地趕往棚戶區(qū)里的許家老宅,他像在花園里被連根拔起的一株野草,意識到花園外那一畝三分的骯臟與泥濘,才是最圓滿的歸宿。

    到了家,意外地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還醒著。

    許蘇等了一夜,盼了一夜,早已倦得睜不開眼,可許家老宅里沸反盈天,一屋子男男女女搓了一宿的麻將,此刻依然斗志高昂,比打鳴的雞還勤快。

    廳里地方小,擺下兩張麻將桌之后,人與人摩肩接踵,基本走不動道。五月尾端的天氣,屋外涼,屋內(nèi)悶,男的赤膊上陣,女的薄裙輕衫,許蘇看見一個面目猥瑣的半百老頭把手伸進蘇安娜的裙子里,蘇安娜花枝亂顫咯咯直笑,而那男人的老婆正在另一牌桌上殺紅了眼,手邊一沓百元大鈔,對此毫無知覺。

    舊風(fēng)扇吱嘎吱嘎,屋子里煙霧繚繞,燈上蒙著厚厚一層油灰,地上全是果殼與煙頭。

    真臟。

    蘇安娜大概沒想到兒子會在這個點回來,稍稍吃了一驚,但仍沒停下擺弄麻將牌的手,她說,回來得正好,出去買點早點,問問你這些叔叔嬸嬸要什么,昨晚你媽手氣好,請客!

    許蘇一動不動,問蘇安娜:“你是不是背著我問傅云憲拿過錢了?”

    “拿過嗎?”蘇安娜摸著牌,明擺著裝傻,“早忘了。”

    許蘇只問這一句:“你是不是背著我問傅云憲拿過錢了?”同桌的兩個老太已經(jīng)不摸牌了,她們特別謹慎地盯著許蘇,覺得這孩子的眼神與往常大不一樣,眼白上血絲滿布,瘆得慌。

    “拿過一點。”蘇安娜嫌兒子杵在身邊影響了自己摸牌,用肘彎搡他一下,“我拿他一點錢怎么了,我養(yǎng)那么大的兒子難道白給他睡,我還沒賴他害許家斷子絕孫呢!”

    “拿過多少?”許蘇渾身發(fā)抖,倒不是大庭廣眾下被親娘戳了脊梁骨,也說不上來是不是氣的。他只是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可笑,他在這頭努力填補,他媽在那邊可勁虧空,這筆賬算是怎么也還不清了。難怪傅云憲不屑看那賬本,難怪他可以如此直截了當?shù)卣f出,我養(yǎng)著你。

    這些年,他肆意地鬧,拙劣地演,他瞧不起刑鳴爬床上位,看不上鄭世嘉賣身走紅,他努力想證明點什么,想守住點什么,好像這段關(guān)系跟“情”這個字沾上點邊兒,就特別高尚。

    “兩三百萬總有的吧,拿了那么多次,哪兒記得。”蘇安娜報少不報多,心安理得,“傅云憲說了,那三十萬也是小錢,過兩天讓秘書直接給我送現(xiàn)金——”

    蘇安娜話音未落,許蘇一抬手,“嘩啦”一聲就把麻將桌掀了。還不待這些嗜賭的街坊破口大罵,他已經(jīng)搡開擋道的人,大步?jīng)_向廚房,回來時手里握著尖刀,一副與人同歸于盡的架勢。

    兩桌搓麻的人同時驚叫一聲,全站了起來。

    “誰他媽再跟我媽賭,我弄死誰!”許蘇跟瘋了一樣,不是做樣式,是真拿刀往人臉前比劃,“我話只撂一遍,聽明白的馬上滾,聽不明白的我現(xiàn)在就捅死你——”

    “你反了天了!”唯獨蘇安娜不怕發(fā)瘋了的兒子,小時候打慣了的,甭管當著多少人的面,也下得去手。

    許蘇被蘇安娜狠撩了一個嘴巴子,這才神志回歸,靜靜把刀放了下來。他抬臉,茫然掃視一屋眾人,他扭頭,沖母親凄然一笑,“老太太,人把你兒子當狗一樣養(yǎng)著……咱們要點臉行不行?”

    欠傅云憲的錢看來一時間真還不清了,盡管白默人傻錢多,許蘇也不能真就訛上人家,思來想去,決定認真投入最容易來錢的娛樂圈,先從《緣來是你》開始。

    他找出上回與刑鳴同行的那位導(dǎo)演的微信,問了對方:劉導(dǎo),那個《緣來是你》我還能上嗎?

    那邊竟回復(fù)得相當快:來吧,準火。

    既然參加了節(jié)目錄制,就得讓節(jié)目組上門拍vcr。許蘇這天穿得格外水靈光鮮,整個君漢所都沸騰了。

    因為傅云憲不喜歡他穿正裝,所以許蘇終日白襯衫搭牛仔褲,成了偌大一個君漢唯一的異類。但要上節(jié)目就不能這樣,他許蘇的賣點除了顏值高,就是大名鼎鼎的君漢律所,盡管只是行政人員,律政精英的氣質(zhì)該彰顯仍得彰顯。

    許蘇是有一套正裝的,還很名貴,但不是自己買的,而是白婧他媽顧天鳳送他的。那個時候他剛進君漢不久,顧天鳳大概從兒子白默那里得知了消息,就讓兒子當模特,袖長肩寬的各減幾分,給許蘇訂了一套。

    顧天鳳知道女兒惹的禍,一直覺得愧對許蘇,所以她不敢也自覺沒立場再約他見面,只躲躲藏藏地在君漢所門外偷看了許蘇好幾回。神奇的是,因為多年來她一直視許蘇為親子,大學(xué)那會兒都給他親手織過毛衣,僅憑目測就確定了許蘇的尺寸,結(jié)果還分毫不差。

    許蘇的衣柜里一直掛著這身衣服,偶或看兩眼,一直沒找著機會穿。

    君漢所內(nèi),明珠臺的化妝師替許蘇做了造型,一頭又軟又黃的發(fā)定了型,還薄施粉底,畫了畫眉毛。化妝師直夸許蘇底子好,最淺色號的粉底都比他的膚色暗濁,只需掩一掩眉眼間過于泛濫的少年氣,立馬帥氣逼人。所里年輕一點的姑娘們都瘋了,許蘇其實很能勾起這些女孩對大學(xué)的回憶,你我皆平凡,只有校草遠在天邊。

    連文珺都被叫嚷聲引過來,怔怔看了許蘇半晌,來了一句,你還真的……蠻帥的嘛。

    許蘇正依攝影師的要求拍幾個特寫,坐在露臺一沙發(fā)背上,身后是s市的地標建筑,圓身尖頂,直入云霄,與左右同樣看似通天的高樓相映成輝,景色相當壯麗。他沖文珺挑眉一笑,拍了拍自己大腿,示意對方坐上來:“你要今晚肯跟哥哥回去,哥哥就不上那節(jié)目了。”

    可能得怪攝制組的燈光打得太過夢幻,眼高于頂?shù)奈默B頭一回覺得許蘇笑起來那么好看,竟真扭腰動胯地走上前,佯裝替許蘇整理衣領(lǐng),半嗔半笑道:“你要紅了還能記得我?那節(jié)目里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多了去了,個個漂亮……”

    許蘇加深了自己的笑容,一雙桃花眼彎出最勾人的弧度:“我不喜歡小姑娘,我就喜歡大姐姐……”

    攝制組上門得所主任批準,龐景秋欣然應(yīng)允,也抽空過來看了許蘇一眼,夸獎?wù)f,都說君漢出精英,這下大家都知道君漢也出美人了,你這樣子真該讓老傅看看。

    若按以前,許蘇是最樂意在傅云憲眼前嘚瑟的,就跟騷動的小孔雀似的,抖了尾巴還叫兩聲,生怕對方不注意自己。但這回攝制組來拍vcr,他特意挑了傅云憲不在所里的時間,平日里盡量躲著避著忌諱著,就是前些天對方去外地開庭,他也找了借口沒跟著去。鬧罷一場,雖不至于“一別兩寬”,倒也令許蘇重新定義了傅云憲與自己的關(guān)系,他只是他的領(lǐng)導(dǎo)與債權(quán)人,那份古怪曖昧的叔侄之情傷人傷己,還是撇干凈的好。

    偏偏事不湊巧,傅云憲這次開庭格外順利,竟提前回來了。

    刑事部的公共辦公區(qū)比往日人少,人都湊在了露臺上。傅云憲也循聲過去,一眼看見許蘇西裝革履地坐在高處,正低著頭,與文珺面貼面地親昵說笑。

    臉一沉,問一個正瞧熱鬧的年輕律助:“這是干什么?”

    “馬上要拍vcr,許主管上明珠臺的《緣來是你》了,真的好帥啊……”那女孩回頭一見傅云憲,那張英俊的臉上半分笑容也無,哪是賞美景、惜美人的神態(tài),女孩立馬嚇著了,悄悄拽了拽身邊一個同事的袖子,兩人都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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