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無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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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千戶掌下一道罡風劈出,心知不能釀出人命,稍藏了幾分勁力,便已將一個番僧逼退數步。
他自腰間取出些許銀兩,拋給那對母子,對他們喝了一聲“快走”,轉瞬又卷入戰陣之中。
這對母子雖非漢人,卻也知道眼下情勢危急,匆忙收拾細軟避退了。
轉眼身邊已俱是紅袍黃帽的僧人。這十來個番僧也不先動手,反倒將手中轉經筒越撥越快,團團圍住羅望,搖頭晃腦念起經來——羅望平日里最見不慣和尚,而這梵文經文更是奇詭得很,方聽了一會兒,已感體內真氣難以提起,四肢酸軟不堪,仿佛這般輕輕巧巧就被卸盡了一身功夫。
佇立樓上的葉千瑯只覺身子不自覺地震了一震,背后也須臾浸濕了一層冷汗,他立時運轉五陰焚心決封住心脈幾處要穴,方才免于受這誦經聲的影響。原來這些番僧行的是一套“隔山打牛”的內家功夫,對毫無武功底子的平民百姓不具殺傷力,可越是內功修為精深之人便越易為其所惑,輕則暫失內力,重則會傷及心脈,落下數不盡的后患。
“封住靈墟、天池、期門三穴,真氣逆轉一周天!”葉千瑯眼色深沉如井,雖出聲提點了羅望,卻無出手相助之意。
方才將自個的得力部下推下樓去,他便存了讓對方先試一試水的心思。葉指揮使隱隱有些預感,若將穆赫扯進這趟差事之中,只怕早晚要與這些番僧惡戰一場。
天地如一枰,眾生皆棋子。
也只有置身局外的人,方能將這瞬息萬變的局勢看清楚。
轉眼羅望與這些番僧已斗作了一處,十八位番僧身形瞬移擺出一套陣法,互相穿插縫補闕漏,進可攻伐,退可守御,如化作那三臂三目的金剛手菩薩,毫無罅隙可破。
本覺大密陣。葉千瑯雙眸驀地一亮,方才一直陰惻惻的面孔竟現出了一絲喜色。
葉指揮使對西域番僧的本覺大密陣早有耳聞,曾聽人說它與少林的十八羅漢陣如出一轍,亦是一套聚弱克強、以眾敵寡的無敵陣法,今日一見,方知所聞不虛。
若論單打獨斗,這些番僧未必是羅望的對手,然本覺大密陣實是嚴密難破,又因西域與中原的武學路數截然不同,更使之威力大增。
雖手持沉重的法器,可這些番僧的步法仍輕巧如清風過崗,手中金剛杵更化為奪命兵器,一路路招數嚴絲合縫,沒少重擊在羅千戶的身上。再看與眾僧苦苦纏斗的陣中人,既擺脫不了,也殺不出去,如同一尾活魚被一張大網收在岸上,只能勉勉強強殘喘掙扎。
葉千瑯暗自一驚,心忖若是自己此刻在這陣中,恐怕也無半點全身而退的可能。只在羅望與番僧們交手的短短數回合間,腦海中已浮現出十余種破陣之法,然又不得不承認這些破陣之法皆存隱患,倘真動起手來,未必能占得一些勝數。這般想來更不由對創出這套陣法的人頗感敬意。
羅望越斗越難支持,又挨了一記執法鐵棒之后,“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搖搖晃晃,欲倒不倒。
葉指揮使罔顧屬下生死倒不全是為了未雨綢繆,只是他眼下醉心于這精妙陣法,一時倒忘了自己的屬下正有生死之虞。不成想正是這間不容發的危難之際,忽有人攬袖伸手,替他管了這檔子閑事——
也不知哪里飛來了數枚暗器,只聽“嗖嗖”幾聲,番僧們應聲倒地,雖未傷及要害,卻也盡中身上幾處要穴。
再看那些擊中番僧的暗器,竟是幾片鎏金瓦片。
葉千瑯循暗器初始的聲音抬頭一看,對面的樓頂上竟坐著一個人,與自己相隔不過一丈開外。
一個身穿白袍,臉戴黃金面具之人,手中支著一柄為黑布包裹的刀,身子半欹半側,坐姿頗顯輕浮隨性。
然這登高臨下、一覽眾山的氣勢卻渾然自成,仿似一尊金鑄的戰神,桀桀生輝。
連著那些番僧在內,街上民眾屏息了那么一瞬,忽有一個喊聲爆發而出:“一刀連城,是一刀連城!”
繼而便是山呼海嘯般伏地叩拜之聲,縱然皇帝巡行,也未必有這等聲勢。
果然來了。葉千瑯不驚亦不喜,只隔著脈脈一匹斜陽與之對視,他這幾日不忙于尋找鹿臨川,便是有意以逸待勞,等著對方找上門。
一雙深眸似笑非笑也望著他,一刀連城突地一躍而起,袍袖一拂,一柄長刀脫鞘而出——竟是一柄未開刃的刀。刀色烏金,刀身寬闊,雖無血槽卻飾有蟠虺雕紋,一動則血光畢現,妖冶如同活物。
葉千瑯凝神注視,暗贊這人區區一招便盡顯圓融刀意,顯已臻至人刀渾成之境地。
刀氣所經之處,須臾拔起鎏金瓦片,只聽見嘩啦啦一片珠落玉盤也似的聲響,關城內下起了一場黃金雨。
哪里還顧得上番僧兇戾,原跪在地上的百姓一擁而上,哄搶起這從天而降的金子來。
(八)
可憐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金子面前誰還顧得上遵禮法、守道義,你抓我的面皮,我扯你的頭發,一個個丑態畢現,唯恐落了人后。那十八番僧方才還渾似一尊怒目金剛堅不可破,眼下被這一眾見錢眼紅的百姓沖得七零八落,竟也無可奈何。
也有篤信神佛的教徒,真似見了大羅菩薩一般,面向一刀連城所在的塔頂久跪不起,一邊磕頭如搗蒜,一邊高呼:“一刀連城必乃佛祖化世來渡我等,他是真佛,是活菩——”
然話音未畢,一刀連城刀鋒斜走,又出一刀——也不見他多使幾分氣力,這柄未開刃的鈍刀竟似快刀切豆腐般,將佛像頭顱輕松斬下。
高高佛剎之巔,法幢排排高豎,香色的絲帛款款飄拂。
白袍人斜倚斷首的釋迦巨像,放聲大笑。
葉千瑯微微攢著眉,遙遙看著塔頂上的身影。
酉初的日頭幾欲落了,先前一刀連城還如沐一身圣光,此刻卻半身被斜陽濡染,一半似披金,一半似帶血,整個人看來陰陽向背,如剖兩半,也愈發襯得他亦正亦邪,半神半魔。
先前叩拜之聲此起彼伏,此刻卻噤若寒蟬,無人再多言語。葉千瑯一聲冷笑,心道百姓愚頑透頂,這人既無菩提心,亦無菩薩行,更談不上什么普度眾生的救世怙主,分明只是樂見眾生因他成癡成魔。
一刀連城便也轉臉看著他,兩人的目光方才相接,只見他眸中笑意一深,足下一點,人已騰身而去。
既然來了,又豈容你說走就走?在自己手上失了鹿臨川,葉指揮使自是不肯善罷甘休,料定此刻街上亂作一團,羅望尋隙脫身應是不難,當即也施展輕功遁入空中。便見兩道人影一白一青,一先一后,一個輕若鴻鶴,一個疾似丸矢,轉眼就消失于落日余暉之中。
前頭的白袍人越古剎、跨石壁,仿似有心逗弄一般,身形飄忽,忽快忽慢。偏偏今兒葉指揮使耐性好極,打定主意要瞧瞧這人又賣什么關子,于是對方快了自己則多運一分力,對方慢了就稍收一收,也不非上趕著把人拿下,就那么不遠不近、不疾不徐地追足了半個時辰。
合著這地方詭誕得很,入眼的景致本是越見荒涼,哪知葉千瑯跟著一刀連城先后掠過一座石壁,眼前竟突兀而起一片城寨——四下怪石林立,黃沙漫漫,可這城寨半大不小,周圍倒遍植山茶,花繁密,葉葳蕤,還俱是難以一求的稀罕品種。這紅翠相映的漠北風光,竟與這時節的江南水鄉別無二致。
見如此反常景象,葉千瑯自不敢掉以輕心,身形一挫便急停下來,如掠水驚鴻般穩穩落于城寨外頭。
抬眼一看,城寨下橫著一塊漆黑的檀木匾,匾額上頭褪盡最后一點殘陽,徒留下“一闋紅閣”四個大字。
筆意雄健,名字也雅,可這地方卻是個妓寨。
葉指揮使二十有四,自是不可能沒逛過窯子,只不過這荒蠻邊地竟也有這么一處紅樓綠酒的溫柔鄉,確在意料之外。他耳力好,遙遙聽見一陣急促蹄聲,辨認出是自家的雪魄,便也不急于進這窯子一探究竟,只耐心等在門外。
等了約莫小半柱香的光景,方見羅望騎著雪魄出現,他傷勢不輕,勉力才能縱馬疾奔。
雪魄雖是畜牲,卻也乖覺不遜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平日里從不容人靠近,可這回似是知道羅望要去尋找主人,竟肯紆尊降貴成了對方的坐騎。
一闋紅閣門外豎著一只偌大的酒缸,酒缸旁立著一個模樣機靈的小童,但凡要進門的男子,必得先飲一碗這缸中的烈酒,還得在臉上戴上一只銅質面具。
葉千瑯接過小童遞來的酒碗,這酒既稠又渾,既烈又劣,撲面一陣刺鼻的酒味,卻未能掩住其中一絲若有似無的奇異香味。一旁的羅望趕緊取袖中銀針試探酒液之中,針尖并未變色。其實何須銀針試探,葉指揮使統領整個錦衣衛,干的就是殺人害命的活計,什么手段沒使過,什么毒沒見識過。他微瞇了眼眸細細一辯,說是毒也不盡然,不過就是催情丹、春宮散一類,想來這妓寨的主人頗會鉆營,管他來者何人,先灌他一斤兩斤的媚藥,屆時欲火上熾,何愁對方不乖乖掏銀子?
門口的小童見來人遲遲不肯飲酒,便問道:“你難道是疑心酒里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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