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如今的平西王吳三桂,之所以被默許逡巡于云南境內興風作浪,是因為他上書清廷率兵休整,待到兵強馬壯之時再深入緬甸擒獲南明永歷帝。 但事實上,吳三桂是通曉亢龍有悔的道理的,如果他真的提兵殺入緬甸,用弓弦勒死永歷帝,那么他功高蓋主和木秀于林,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他吳三桂將自此成為無數人的眼中釘,承受一波又一波的江湖刺殺、朝堂彈劾,直至狡兔死良狗烹。 于是他選擇身居云南待價而沽,一邊威逼南明永歷,一邊勾結噶舉僧派,對內則彈壓諸多本土勢力,勢要趁此機會將云南的吏、兵、財、刑諸多大權收入囊中,逼得順治給他開出更高、更優渥的條件。 而隨著尚可喜身死的消息傳入云貴,吳三桂的野心必然會再度膨脹——畢竟和窮苦邊陲的云南相比,誰不想要坐鎮富甲天下的兩廣? 然而只要吳三桂趁機上書彈壓叛亂,并且開始向廣東地區發兵,他就會猛然發現一股惡毒的流言蜚語,正在兩京一十三省迅速傳播,人人在說“吳三桂將奉崇禎太子朱慈烺返京登基”的消息!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清廷會猛然發現相互制衡的三藩,此時只剩下了吳三桂一個實力派,在他厲兵秣馬之下,甚至能撼動江南半壁! 隨后等待著他的,將是疑心深重的清廷一道勒令返回云南、不得騷擾地方的圣旨,和為了保持制衡均勢,命耿精忠即刻嗣爵就藩的消息! 到時候三藩變兩藩,戰線被鎖定在東南沿海的閩粵之地,借此減輕對南明永歷、夔東十三家的壓力,江聞也就有更多的辦法來攪渾這片水了…… “師父,你為什么笑得這么狡猾?” 傅凝蝶見江聞陰惻惻地壞笑著,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一點,因為他知道每次師父這么笑,就意味著有人要倒大霉了。 江聞勉強克制住了笑容,裝傻充愣道:“有嗎?我笑的很狡猾嗎?” 沉默半晌的洪文定在一旁點了點頭:“嗯,相當狡猾。” 江聞立刻板起臉來,裝出一副宗師風范,對這兩個徒弟說道:“為師一心為國,耍點陰謀詭計算什么?你們兩個還是多跟小石頭學學,你們看他吃飽了就睡,這一覺睡的多有氣勢!凝蝶,快給你大師兄擦擦口水。” 傅凝蝶斜覷著江聞,小聲說道:“師父回來之后怪怪的,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難不成在云南魘著了?” 江聞微笑著看著小凝蝶:“怎么連師父都不認得?還是想要逐師出門、自立門戶了?” 傅凝蝶也像想起什么似的,轉過身去故意不搭理江聞,冷聲說道:“我看是師傅你外面又有徒弟了才對!哼!” 讓凝蝶打翻醋壇子的起因,是后面那輛馬車之中載著的三個人。 其中與江聞鬧別扭的駱霜兒自然少不了,但另外除了一名懷抱長刀,滿臉木然、眼神冰冷的少年,更有一名粉雕玉琢、嬌憨可愛,身量雖比凝蝶小上些許,姿容卻更盛三分的小女娃。 “凝蝶休得胡鬧,那是友人寄養的孩子,哪里是什么新收的徒弟——她比你小一歲,你叫她阿珂妹妹便是了。” 江聞把鬧脾氣的凝蝶攬入懷中,笑嘻嘻地對她說道,“我可是放下了成佛作祖的大機緣,不遠千里要將你們接回武夷山去,焉能如此編排為師?” 傅凝蝶聽到這話,小臉果然露出了喜色,笑嘻嘻地將小腦袋往江聞胳肢窩里鉆了鉆。 “嘿嘿師父最好了……眼下天快黑了,前面山頭有座野廟,咱們要不要過去燒柱香,順便再借宿一晚?” 最怕風餐露宿、幕天席地的傅凝蝶,趕緊趁機提出自己的要求,然而江聞卻將臉色一轉,忿然作色道。 “無妨,以后看見寺廟不用客氣,直接進去住就是了——他們欠我一個人情。” 曾經的江聞面對著寒山拾得兩位大士,本以為自己已然僧伽梨袈裟加身,即將成為未來佛、繼承佛門大統、走上人生巔峰,卻被告知自己并無資格紹承佛位,必須脫下袈裟交還釋尊。 對于兩位大士堪稱耍無賴的行徑,江聞也只能表示鄙夷,并且表示寶貝袈裟如今歸我,想拿走就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幸好寒山拾得兩位大士還是有分寸的,表示可以滿足江聞三個愿望。 江聞許下的第一個愿望,便是解救雞足山上因故喪生的幾人,于是兩位大士施展神通,當即將枉死的安仁、品照、黃粱、簡福等人一一復活。 見兩位大士如此神通廣大,江聞立刻想讓他們將自己帶回原本的世界,然而兩位大士卻笑著搖頭,表示自己無法幫江聞挪移大千世界,只能以「神境通」讓他回去看上一眼。 遺憾之下的江聞,只能許愿恢復全部內力,然而兩位大士依舊笑而不語,隨后伸出手指,表示最多恢復兩成,并且將癱瘓昏迷三天三夜…… 《心經》里有句話叫“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在十法界中,人人都有自己的夢想,但這些夢想都是顛倒的,如同認黑為白,根本無法看清本貌。 在三個愿望全都實現之后,寒山拾得兩位大士表示自此不會再回來了,并于臨別之際留下了一首詩。 那時江聞雖然聽聞且記住,卻還只是沉浸于自己的良多感觸之中,猜想不出對方到底是何用意,更想不到一年半載之后,他會聽聞青海河湟之地,出現了一個手持如蛇緬刀的悍匪惡盜。 此人自稱“血刀僧”,從不持戒律佛法,占住在荒原破廟,每日橫行無忌,只顧打家劫舍,且酷愛將女子強擄入寺、關押一處供其淫樂。 然而當地也偶有傳言,說這些被擄走的女子們,本都是經常被打罵欺辱的妾室、奴婢,那位“血刀僧”也并非傳說中的青面獠牙,相反長得面如冠玉,颯爽英姿,從不走進女子所在的房間,反而是這些女子留戀不去。 對于此事,許久后才聽說的江聞也只能看著自己的手掌,隨即雙手合十、隨喜贊嘆了。 “為師如今的執念已經消減不少。今后與其念念不忘,不如活在當下,好好當一回你們的師父。” 江聞的一聲嘆息中既有留戀,也含釋然。 他或許從未改變過,但在這番雞足山顛倒迷惑、直指本心的歷煉中,他已經生出了更多的明悟與哲思,下定決心正視這片動蕩不安的江湖,做出一些扶危濟難的俠義之事,讓「武夷派」的名號響徹江湖—— 至于「君子劍」的名號嘛,江聞看就不必宣揚了。 他可沒有金刀駱元通那么老奸巨猾,能在偷雞不成之后說出“女兒可以歸你,孩子必須姓駱”的渾話,端的卑鄙無恥。 “師父,你怎么又笑著這么瘆人?” 傅凝蝶再次提醒江聞,并且默默地挪開了兩人間的距離,生怕這種陰險氣質傳染到了自己身上。 “凝蝶,留存廣州與失散云南的疍民們,已經被紅陽教悉數找回了,稍晚于我們也將抵達崇安縣。” 江聞緊緊箍住凝蝶,換成他轉移起話題,在她耳邊闡述起了自己的宏圖偉業。 “為師打算拆除大王峰上的往來棧道,僅留下臨河渡口一處。隨后把疍民們安置在九曲溪上,專職以竹排承運訪客。那里的兩岸山清水秀,等咱們武夷派名聲大噪之后,說不得就能成就「九曲竹排」這樣的盛景。” “等到門派弟子多起來了,我就把九曲溪兩岸的地統統買下來,全部蓋樓建成「武夷濱江」,再找人高價賣出去……有了擴招的資金,咱們武夷派必將聲勢煊赫、江湖聞名,到時候你就是名門大派的師姐,走到哪都不敢小覷于你了……” 嬉笑打鬧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沿著山道逐漸飄遠,縈繞枝頭,縱使這條路上曲曲折折、磕磕絆絆,但車上幾人或闊論、或嬉鬧、或安坐、或沉睡,宛如一幅生動的畫卷,仿佛只要幾人能夠聚在一起,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曾害怕。 傅凝蝶笑得累了,又將頭探出窗外,聽著耳畔清風與沙沙竹葉漸次作響,任由初春料峭的寒風吹拂紅撲撲的臉蛋,臉上卻灑滿了明媚的春光。 她瞇起眼睛向遠處看去,恍然間似乎看見一座熟悉的荒山矗立在眼前,正橫亙在九曲溪流之上,俯瞰群峰碧水、江山如畫,儼若一處擎天巨柱、巍峨挺拔,而幾個小黑點似的人,正你追我趕地往山上走去。 山回路轉后,粼粼車馬終于在了山間小道上,只剩泠然之聲絲絲縷縷,還在山崖峭壁間回蕩,撞破深山岑寂,似乎有人仰天怪笑,正高聲念誦一首禪詩,化作久久不曾消散的空谷傳聲…… 「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夏天冰未釋,日出霧朦朧。 似我何由屆,與君心不同。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