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干尸般的身影雙足離地,飄飄蕩蕩地懸掛著,干涸血跡凝固成為一件破舊而恐怖的喜服,包裹住干癟脆弱的身體,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摩醯首羅天王,充滿了怨毒與嗔恨。 摩醯首羅天王面露輕蔑。 “品照,你是牝陰之鬼,也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麼些族人世代生存在賓川,或許在他們口口相傳的歌謠歷史當中,還能記得當初那場慘烈的大戰,而即便他們已經忘記,以木家這么多年來對線索的挖掘探索,所知道的也不應該少于編纂《白古通記》的自己。然而他們只顧著占山為王,連霧路游翠國都不能決心徹除,才會固步自封到懵懵懂懂。 像這樣的目光,摩醯首羅天王不知道曾經歷過了多少。 其中有被他親手殺死之人望來的嫉恨,也有因他阻攔不成而枉死之人的怨毒。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狡蟲亂云夢,黑龍廢冀州,《天下山河兩戒圖》中所繪的圖景,正是他曾歷經踏遍的山河,若他連枉死之人的因果也懼怕承擔,又怎么敢自詡為于三千界中得大自在的大自在天王! 于是他冷哼一聲,揮掌再次劈碎了幻影,又劈碎了內心的一道魔念,腳步愈加堅定。 可走到了最后,還是有一道身影攔在了他面前。 那道身影如冠玉眉似黑漆,妙法身相周匝圓滿,莊嚴身形金甌無缺,映照于熹微晨光,使觀者油然贊嘆,恍然如同一尊金鎏玉佛煥然于目前,觀者氣息也為之一窒。 但摩醯首羅天王側目望去,冷冷說道:“怎么,竟然連你也要阻攔我。” 妙寶法王無悲無喜地合掌迎面,身周散發出一圈淡淡佛影,緩緩開口說道。 “成住壞空,三界火宅,既然大僧已生出行舍智,何必戀戀不去?” 所謂三界火宅之說,如《清凈道論》有一個例子,一個人晚上吃過飯,上床入眠,睡到正酣,突然屋內起火,于是他驚醒了,見大火而生恐怖。他想,在我被燒著之前最好逃出去。他四下打量,看見有可逃的路,于是急急地逃出了這間屋子,而站在安全的地方。 在此比喻里,是將屋子喻為身心,凡夫執著身心為“我”或“我所”,由此長困在身心的五種幻相中,甚至習以為常。直到某一日,突然發現它們是無常、苦、無我,就象睡夢中的人突然被屋內的大火驚醒,于是他決定,在被生老病死的大火燒死之前,要從身心這間屋子里逃出去。 摩醯首羅天王雙目凜凜望去,似乎覺得夏蟲不可語冰。 在他眼中妙寶法王的琉璃之身滿是裂紋、鎏金之體自生垢穢,面容萎悴雙目生厭,即便曾經有大阿羅漢之資,此時也不過是生出天人五衰之相的凡人。 遍體鱗傷的妙寶法王,似乎早已對這方世界生出厭意,他發出的詢問既像勸導、又像自省,卻無由來地阻攔住了摩醯首羅天王的去路。 “欲求解脫,不在彼岸。” 摩醯首羅天王站定腳步緩緩抬頭,看向了眼目數瞬的妙寶法王,緩緩說道,“我只知莊嚴今生,利樂后世,不論是顯宗的菩薩戒、密宗的密乘戒,都要先發起菩提心。如今你的菩提心又在何處?” 妙寶法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良久才慘笑道。 “大概我的菩提心,已經隨著她死去了。” 摩醯首羅天王面無表情,經歷過內景境的他,終于清楚妙寶法王作為羅漢轉世,為何會形似佛陀,卻又徒有其表了。 作為佛陀座下聲聞得道而證果位者轉世者,他必然曾被佛陀授記。這樣的人基本上不用刻意作意,每一世就都會以覺悟為目標累積善業,在之后的生生世世只要有佛陀出世,他就會出家成為修行者,追隨著不斷累積觀智。 然而在妙寶法王的短暫人生中,他曾擁有過幻夢中的美好憧憬,也經歷過現實里的殘忍折磨。 在美好的、殘忍的兩種情形都看過以后,妙寶法王此世已生起了真實的厭離心,再也不想待在六道輪回里了,一旦阿羅漢斷絕了菩提心,只剩下解脫心,就走入了錯誤的行舍智中,此世便再無證得四果的機會。 摩醯首羅天王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何阻攔于我?” 相視兩人的面貌極近相似,細看卻又截然不同,一人冷驁一人萎悴,在摩醯首羅天王的咄咄逼人之下,妙寶法王身影恍如輕煙隨時可能飄散。 “我不知道。但既然他們拼了命也要阻止我,我寧愿相信其中一定有緣由。” 摩醯首羅天王哈哈一笑,仿佛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好,如你所說必有緣由,那我今日可以不去。可然后呢?” 凝視著飄忽虛影,不遠處黑霧星云更有血光閃爍,映照出不詳的意味,摩醯首羅天王由笑轉怒,猛然呵斥道。 “佛門大劫正應在今日,你倒是給我一個退縮的理由!你所剩無幾的慈悲施舍給了這幾個人,那外面的雞足山、賓川,大理、震旦,又該有誰來施舍慈悲!” 妙寶法王沉沉不語,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用一個微妙的眼神看向摩醯首羅天王,似乎在默然詢問面前不可一世的大自在天王 ——你當真這么想的嗎? 但摩醯首羅天王深吸一口氣,他知道先前所見的種種阻攔不過幻影,其實全部源自于身體里這道妙寶法王的殘存意志,而眼下這道殘存意志留戀不去,正是他摩醯首羅天王合道化身的最后一處檻,若是能夠踏過,這條路便再無障阻了。 “云丹強巴,你該清楚寺中秘典記載才對。摩訶迦葉尊者已經在雞足山守衣入定千年,從陰鐵牛年開始的劫難沉伏至今,暗蘊滋生的邪祟如沙河之數,如若一日驟發,萬物因罡風化為齏粉,劫灰噴涌起彌天漫地,就連中央世界須彌大山都會為之崩塌……” “幸有摩訶迦葉尊者以大愿力、大定力盤坐于雞足山巔,舍身出大佛廣方華首重巖,鎮壓住了這處雞足山陰,暫時困住這方魔國不再危害世人。可大阿羅漢千年不曾乘愿轉世、發心再來的話,神通力必然削弱到岌岌可危,更何況摩訶迦葉尊者兼有守衣之責,從未在震旦轉世過……” “這樣的災禍依照計算,本在三百年前就該發生。但我當年來到此處,窮盡心力都無法進入華首重巖之中,便猜到其中一定有問題發生,其中是緣是劫實難預料,于是我開始著手尋找羅漢轉世——唯有另一位大阿羅漢接力入定,才能繼續鎮壓這方魔國。” 摩醯首羅天王看向了妙寶法王,憂心忡忡地說道,“你睜眼看看,在這本該最為清凈的滅盡大定,此時都出現種種異象衰變。如果以我最壞的估測,摩訶迦葉尊者已經采用了迫不得已的手段,那么佛門的千秋大劫,如今已經迫在眉睫了……” 妙寶法王漸漸沉默。 他那顆早已化為灰燼的心,從來只能勉強靠著自己能解救其他不幸的借口,做著一些言不由衷的事情,而其實他心中的佛陀早已經消泯,蓮座上只剩下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孩,在無聲告訴他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愛著世人。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