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漫天豪雨片刻不停地灑落,卻先有幾響冷冽而清脆的劍鳴破風而去,此時的雨冷,人心更冷,雨幕之下只剩落入網(wǎng)羅的幾人困獸猶斗。 洪文定側翻避過布棍強勁至極的棍頭,側耳循聲掠向那借由無窮回響所編織出的虛影,抬手便是一劍遞出,心無旁騖。 納蘭元述目光微凝,揚手壓住偏移的棍鋒,再次灑出一片虛虛實實的棍影,隨后伏身躲過殺招,隨即卷土重來。 如果此時有人告訴他,洪文定其實不會劍法,或者說洪熙官只教過他用劍的基本功擊、刺、格、洗等等,師父江聞也從沒打算把自己神乎其神的劍法傳給弟子,納蘭元述是決計不會相信的。 洪文定所掌握的用劍手法極為純熟,就算放在真正的劍法大家面前也有可圈可點之處,可事實就是這樣,洪文定所用的劍法,實際上是以家傳的奪命鎖喉槍法與師門柴山十八路刀法揉雜而成。 他自選槍法的鋒寒、刀法的猛詐于一體,行招去步層層疊疊如庖丁解牛,伺發(fā)殺機不留余力如神針定海,每一次的纏腕旋勁借由拳掌造詣水到渠成,故此招招快來快去,絲毫看不出初學乍練的模樣。 “劍夠快,但不夠穩(wěn),今天看你能接住我多少次四門棍法。” 納蘭元述收招片刻傲然說道,就又施展起“束濕成棍”的獨家功法。隨著石青色袍服跳步連轉,布棍也化為狀如圓桌面般的一圈白影,粗暴呼嘯著兜頭打來,威壓覆蓋下讓人難以喘息片刻,洪文定掌中寶劍最長不過三尺,吃虧只在轉眼之間。 此時的納蘭元述,已經(jīng)察覺出了洪文定如今的缺陷所在。 由于雙眼無法視物,洪文定似乎僅能判斷出敵手所在的大致方位,隨后倚仗青鋒攻敵必救,以不變應萬變地破去變招,但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必然沒辦法知道,對方此刻在電光石火間使出了什么招數(shù)。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高手過招勝負只在一念之間,就算洪文定的步法、手法、身法、技法再怎么過人,只要少了眼法的全神貫注,露出破綻就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了。 此時棍舞如輪滾滾而來,洪文定也感受到了凜冽的風壓,不得已避其鋒芒躍向一旁,他借著院墻反跳而起想要繞后,納蘭元述卻不留情面地回身就是一棍,擦著凌空躍起的洪文定而過,隨后再重重砸落。 原本柔軟的布棍被注入了萬鈞力道,只一擊就砸碎了地面鋪設的厚重青石,激起了漫天的碎屑撲著人去,以至于四周都發(fā)出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砰然巨力攪亂了四周的環(huán)境,納蘭元述此時目光凜冽,棍法以柔入剛威力無窮,所到之處皆是難以按耐的殺機,洪文定只來得及持劍橫擋在胸前,布棍就已經(jīng)掃在了他的身上,隨著他雙足不受控制地離地而起,一段彎曲的棍身更是掀破了肩上的衣服,留下一道瞬間淤紅的傷痕。 平南王府的兵馬圍而不攻,似乎有意繞過這片區(qū)域不理,但黑暗中隱伏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更給晦暗的四周增添了一分詭異的氣息,一道伴隨著身后華屋熊熊燃燒、丘墟劈啪作響的慘烈畫面,使人心下不禁戚然。 “師父怎么還不回來……” 傅凝蝶有些焦急地打量著天色,在漫天大雨中喃喃自語,一旁的溫玉欽卻神色篤定地以佝僂身軀屹立在風雨之中,眺望著焚毀成墟的雷府不語,緩緩反將傅凝蝶護在身后。 “五羊城,我生之初猶太平……” 溫玉欽又輕聲念起詩句,眼中的寂寥與愁悶經(jīng)久不去,與渾濁的雨水混在一起,化為了今夜隆隆作響的天潮之聲。 納蘭元述的棍法超然,功力也在洪文定之上,以至于今夜的搏斗幾乎不存懸念,兩個孩子也不存在反敗為勝的可能,但不知為什么,納蘭元述覺得對面之人就是在不遺余力地拖延時間,使盡渾身解數(shù)與自己匹敵。 疑惑的他本想速戰(zhàn)速決擺脫糾纏,但下一刻,納蘭元述就進一步察覺到了一絲詭異。 只見洪文定被擊中后,就地卸力翻滾了兩圈,就以更快速度翻身而起、迎頭而上。 面對著殺氣滾滾的棍法,洪文定這次低伏在地面躲過棍掃,原本正握的寶劍換了個不倫不類的倒持握法緊貼手臂,伴隨著納蘭元述以左手握棍出招,而洪文定也猛地揮出一劍,反削在了納蘭元述的左側身前! 劍影茫茫,冷雨紛紛,寒光一時間混淆了天地之色,徹底溶入了雨霧氤氳的空氣之中,似乎這柄劍天生就能在水中呼吸游動! 這一反擊太過突然,以至于納蘭元述也沒辦法輕松應對,只能催動布棍再次圈轉,艱難地將布棍之力換到右手,這才空出了一段寶貴的安全距離,給棍法留出了施展空間。 但這一次的洪文定身形越發(fā)敏捷矯健,毫無顧忌地低伏在滿是積水的地面上,形如龍蛇地滑動游走,不僅躲避開布棍粘纏圈轉的快招,還猛地撞入了納蘭元述的右側方,踉蹌間竟能輕而易舉地從密密麻麻、快到極致的棍影籠罩下逃脫,沿著墻邊再次欺身而上! 納蘭元述目光中露出一絲了然,他明白了洪文定原來看得見,可他不知道是因為有著天蠶功的存在,洪文定此時才能“看”得見! 洪文定自幼就修煉過少林心法,但明清江湖的內(nèi)功心法多是在固本培元、養(yǎng)精蓄氣的功途,練至高深處也只能致使呼吸綿長、勁力不絕,終究可用于內(nèi)而不能發(fā)于外,更沒有什么神乎其神的功效。 也是出于這個原因,江聞自金庸江湖來到這里之后,一直認為這些內(nèi)功徒具其表,根本不算什么像樣的內(nèi)功,直到在六甲神將身上,驀然發(fā)現(xiàn)了天師丹息法那澎湃的護體真氣。 而天蠶功的存在,也打破洪文定先前的認知,此時他能感覺到天蠶功如云霧起伏、飄飄擾擾的內(nèi)力,正由他的奇經(jīng)八脈、周身竅穴之中逸散而出,自己狀似正處于散功離竅、走火入魔的邊緣,這些內(nèi)力卻能代替感官,體驗反饋著這個世界的每一寸變化,以至于內(nèi)息出竅、隨心變化之后,甚至比視覺都來的敏銳。 此時的洪文定,就不得不感謝納蘭元述打在自己丹田氣海上的那一棍。 如果沒有這一棍,洪文定不知道還要走多少的彎路,才能猛然醒悟天蠶功那違了尋常內(nèi)功精純惟一、正念守中的法門,如果沒有這一棍,洪文定不知何時才會體察到它獨有的“居于外而御于內(nèi)”的特質,轉而明白這是一部能夠體外養(yǎng)氣的功夫! 這是一種出乎尋常的“由內(nèi)而外”,柔者道之剛也,仿佛任何剛猛的兵器、凌厲的招式、狂悖的武學,遇見了天蠶功那游走于體表的真氣,都變得柔順自然、純粹樸素,仿佛“變化”這種自然界本該最激烈的角逐,本就是“不為物累”大自在的終極體現(xiàn)。 “武當?shù)膹埲S真人不愧為大宗師,這門武學已經(jīng)超脫于武而近于道。就像師父所說的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我此時什么都看不見,反而能察覺到平時被忽略的東西。” 洪文定在心中感嘆著,將對武學的體悟融入了招式之中,竭盡全力在縮短與納蘭元述之間的差距。 他依然明白,“看”得見這件事情并不能決定勝負,在納蘭元述的至臻化境的奇門棍法面前,就算自己仍是五感敏銳的巔峰狀態(tài),也未必能夠搠其鋒芒,因此他才一直在蟄伏試探,此時終于找到了對敵的正確方式。 先前的毒打不是白挨的,洪文定身體的重心壓到最低,讓天蠶功不斷反饋著四周傳來的異動,將所有的干擾都變成微不可查的細節(jié)線索。 兩人錯身而過沒有交手,再次進入了對峙之中,隨著納蘭元述的步伐重心調(diào)整,他也在不斷轉移著身體的重心方位,兩人的時間頻率無不契合,明明尚未出手,就讓納蘭元述神情更加凝重。 “先鋒手,生死門。你的棍法我已經(jīng)知道了!” 洪文定昂然說道,伏身在地上再次倒持寶劍而動,與磅礴大雨的節(jié)奏渾然一體,身軀之中孕育著無窮的力量。 他緩緩說出的寥寥數(shù)語,竟讓納蘭元述的神情都嚴肅起來——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拙于應對,到現(xiàn)在的胸有成竹、章法儼然,納蘭元述沒想到對方在小小年紀,竟然就能悟出棍法的奧秘。 納蘭元述的謹慎,是因為洪文定伏地的每一次重心變化,都對應著納蘭元述的持棍中心的轉移,就像他所說的“先鋒手、生死門”,面前這孩子已經(jīng)真有了和自己一較高下的資本。 所謂的先鋒手,就是兩手握棍時,在前面的手叫先鋒手,棍的力發(fā)自先鋒手,所以先鋒手為發(fā)力點,如先鋒手受傷,力則無從發(fā)出。所以凡是與用棍之人對陣,皆要避其力點,而制其先鋒手。 而生死門,就是出棍時發(fā)力出招的方向。向生門閃,就是避開敵棍的力點;若向死門走,即是自己投身于敵棍的力點之內(nèi),自投羅網(wǎng)。當對方發(fā)棍攻來的一剎那間,必須要立刻判斷出哪邊是生門,哪邊是死門,自己應該向哪邊閃避。 洪文定能夠察覺到“先鋒手、生死門”的變化,說明他已經(jīng)不再被紛繁復雜的棍招所迷惑,精神氣機牢牢鎖定在了真正的要害之上。 仿佛為了證實自己的說法,洪文定忽然持劍貼身而上,納蘭元述眼中也寒芒一閃,布棍轉做中平槍刺來,竭力壓制住了破風之聲,唯獨剩下棍間一點勢如破竹。 到這時候,納蘭元述已經(jīng)將年幼的洪文定,作為了真正的敵手謹慎對待。 只見他力不虛用,握法堅固,挪展身形、只在數(shù)尺之地進退閃讓,棍影如山環(huán)護週身,棍勢如長虹飲澗,拒敵若城壁,破敵若雷電,寥寥幾招便把源于軍陣的四門棍法精髓,演繹得淋漓盡致。 眼下壓力驟增,死門無限放大,生門遙不可及,洪文定卻持劍游走毫無劍招可言,只顧著乘其空隙、攻其無備的取勝之道,仿佛專注于聆聽著四周的一切的喧囂,直到某個玄之又玄的時機降臨……… “還有心情擔心那邊?” 鄂爾多斜睨著被遠處動靜吸引住的小石頭,冷冷地出言嘲諷,“信不信你會死在他的前面?!” 說罷鄂爾多雙拳緊握,身軀忽如水漲船高,操手間周身氣血運行,照著小石頭的要害部位就打去。 分心觀戰(zhàn)的小石頭似乎有些艷羨對面的熱鬧動靜,然后忍不住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帶著遺憾回頭揮出了一式剛猛無儔的掌法,又和鄂爾多戰(zhàn)在了一處。 遠處觀戰(zhàn)的溫玉欽不明就里地問道:“他這是什么意思?在擔心同門師兄吃虧嗎?” 傅凝蝶思索片刻很誠實地說道:“我覺得小石頭師兄吧,可能只是在羨慕洪師兄的出手比他有宗師風范……” 就如傅凝蝶所言,小石頭反擊的出手仍是萬變不離其宗的亢龍有悔,只是這回他學聰明了,故意等到鄂爾多的通背拳悍然發(fā)出才同時出手,營造出了一個退無可退、讓無可讓的時機,隨后也不管對方的招式真假虛實,迎著拳鋒就撲了上去。 拳影掌風交錯的瞬間,鄂爾多原本如水漲船高的身形驟地落下,就如有人突然墜井,雙拳化掌、左右翻轉著隨勢變化,正好架住了小石頭的掌法。 只見這左右同式的回手招勁力極大,似乎抬手就準備折斷小石頭這小胳膊小腿,正中更是飛起一腿,徑直把小石頭踢得離地。 溫玉欽不忍地扭過頭去,眼眶中已是老淚縱橫,因為他看見小石頭順著被踢的力道,袖子都被扯下來一截才勉強脫身,骨碌碌地跌出去老遠才站了起來,隨后就又迎著敵手沖了上去,幼小的背影滿是無懼無畏。 可他沒發(fā)現(xiàn)出手傷人的鄂爾多,正把一只手背在背后瘋狂顫抖,原因正是手肘的曲池、神門兩個穴道被小石頭的龍爪擒拿手狠狠點中,此時雙手正覺得酸痛無比。 這里面的難處只有鄂爾多說得清楚,就像先前的幾回合交手中,他也并未將身形矮小的小石頭當作什么厲害對手。 鄂爾多這么想情有可原,畢竟方才在雷府出手阻攔的是嚴詠春和洪文定,如果小石頭功夫在兩人之上,怎么也不會躲到最后才偷襲傷人,用的還是牙咬這么孩子氣、不體面的辦法。 可短短的幾次交手下來,鄂爾多發(fā)現(xiàn)這孩子只懂得一手兩敗俱傷的打法,自己的不論通背拳怎么凌厲悍勇,對方都是面無表情傻乎乎地以掌相敵。 起初兩次鄂爾多沒有放在心上,哪有大人怕和小孩換傷的道理?想必對面的掌招還沒及身,自己就已經(jīng)拍碎他的腦袋——可事實不由得他不相信,現(xiàn)實已經(jīng)先狠狠地教訓了他一回。 當自家周身相合、氣力歸一的通背拳剛碰到小石頭的身體,鄂爾多的手腕就遭受到了一股極為猛烈的反震力道,仿佛自己正用掌拍在一顆銅球之上,震得方才被咬傷的手腕再次繃裂出血。 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面前這個小孩子,似乎不是血肉之軀,更像是是一個填充滿了牛筋魚膠的怪物,而小石頭那宛如千萬股弓弦絞動釋放出力量的掌法,也只稍后一步就印在了他的胸腹之上,掌力瞬間傳入他的身體里,差點他就當場一口鮮血噴吐出來! 鄂爾多赫然發(fā)現(xiàn),這力氣不像是孩子,面前的根本是個怪物!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