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青碧繪飾的的門屋間雨聲潺潺,綠油獸面的錫環(huán)上也沾染著涼霧,蕭瑟之意憬然赴目,也照見正對影壁的駱元通勃然大怒。 江聞躲在高臺附近,故能一清二楚地看見須發(fā)皆張的駱元通身上有骨動聲響,舉手沉重渾厚,猶如冰河開塞、渙然將釋,似乎即將含怒動手。 首當其沖的陳家洛似乎心緒不寧,并未作出反應(yīng),因此身側(cè)一俗一道兩人借步上前,將陳家洛擋在了身后。 只見無塵道長雙目微瞇,呼吸間渾渾穆穆,仿佛早已物我皆忘、目無全牛,只任由無孔不入的劍意波浪般擬差起伏著。而趙半山的雙手未動,如同恭對賓客一般微微前揖,儼然已經(jīng)身心交融,形體敦厚得就象一根未經(jīng)雕飾的木材,竟然捕捉不到流動的氣機。 兩名高手不請自來,駱元通目中的神光卻更盛,絲毫沒有怯戰(zhàn)之意。 隨著兩人用上了大巧若拙的高明功夫,江聞覷得駱元通胸臆也一開一闔,數(shù)息之間形體內(nèi)外匯成一氣,自有一股渾厚的濁流周流不息,攏在袖中的雙手隱約起伏。 像這樣的高手若真動起手來,駱府恐怕會有一場腥風血雨。但片刻之后,三人卻突然都偃旗息鼓,仿佛剛才只是一場錯覺。 方才的變故瞬息消逝,以至于場上似乎沒有幾個人發(fā)現(xiàn),因為駱元通剛才的問話太過迷惑,不僅讓范興漢一頭霧水,也讓舉座江湖中人疑惑不解,只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范、文兩人的身上。 話說這紅花會明明是來提親的,駱元通怎么突兀地東拉西扯,還問起范文兩人間的親戚關(guān)系了?難不成……是懷疑這兩人有所勾結(jié)?! 這樣的猜測不算離奇,真要懷疑內(nèi)外勾結(jié)也說得過去。 紅花會此行能瞅準時機不請自來,肯定是少不了有人通風報信,只是這場金盆洗手大會本來就不曾隱瞞消息,稍微用點心思的人都有機會聞風而來,唯獨紅花會特別蹊蹺,用意也特別撲朔迷離。 此時一身白袍的陳家洛目光炯然地屹立不動,被多方猜測的文泰來身材魁梧、舉止豪邁,也對全場的視線渾然無睹。隨著眾人的視線鏈接到范、文兩人,場中倒吸冷氣的聲音逐漸此起彼伏,尤為失態(tài)的更是驚呼出聲。 眾人紛紛在心中感嘆,世上居然能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只見分隔在品字形座位兩頭的范興漢與文泰來,兩人雖然年歲殊異,服飾裝扮也不同,偏偏面方口闊的模樣多有相似之處,渾身豪莽之氣更是如出一轍,此時一人皺眉一人瞪眼,遠遠瞧著竟像一對兄弟一般。 范興漢被眾人提醒著登臺遠望,也不禁緊皺眉頭嘖嘖稱奇,老老實實地說道。 “我家中人丁本就不旺,父母更在我五六歲就亡故了,如何會有這么年輕的兄弟?” 江聞方才忍不住暗算了陳家洛一手后,就發(fā)現(xiàn)陳家洛似乎在尋找自己的蹤跡,連忙改換位置躲在臺下另一側(cè)屏息以待—— 事先聲明這絕不是他小心眼地妒忌紅花會搶了自己風頭,絕對是對方不自量力地找事導(dǎo)致的,身為江湖脊梁人人應(yīng)該出手相助。 但就在此時,他卻發(fā)現(xiàn)周隆不知何時也跑到了自己的身邊,正幸災(zāi)樂禍湊上來說道:“紅花會真的是目中無人,居然敢惹到駱家頭上來。這些年在嶺南一地,就連尚家都要尊重駱老英雄三分,他們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咦,周掌門,你怎么會放著大好位子不坐跑來這邊閑逛?” 江聞出聲詢問,周隆卻理所當然地拍著胸脯,“江掌門你這是什么話?俺瞧見你挪形往里走,猜想你必然是要做大事,特地趕來助拳的呀!” “……我謝謝你啊。” 江聞瞪大了眼看著,沒想到這家伙注意力還挺敏銳,“對了,你剛才說連尚家都讓著駱老英雄?” “這事做不得假。江湖傳言每逢朔望,尚可喜都會派人到駱家饋禮,年關(guān)大節(jié)更是親自邀請,從不錯缺的。” 見江聞將信將疑,周隆團團圓臉上滿是篤定。“我這些天憑著功勞借住在府上,也是實實在在看到平南王府打扮的人帶著禮物上門的,就和傳聞一模一樣!” 這件事倒是十分稀奇。 駱元通再怎么德高望重,畢竟也只算得天南一地的綠林耆老、武壇魁首,但放在坐擁萬騎兵、殺人如麻的尚可喜面前,頂天也就是個高等王府供奉,譬如現(xiàn)在的林震南就是個例子,如何也不該有這樣的禮遇才是。 “周掌門,這件事可有什么說法?”在八卦面前,江聞向來是謙虛好學(xué)、不恥下問的。 周隆似乎驚訝于江聞竟然不清楚這件事,但先前立下的交情和威望讓他很是配合,片刻之后就說出了幾個很微妙的字眼。 “江掌門,你可知道‘殺人十八鋪,填尸六脈渠’的故聞?” 江聞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隨后輕微地點了點頭。 周隆這才松了一口氣,接著低聲說道:“江湖曾經(jīng)有傳聞,當初平南親王下令殺人十八鋪而封刀并非大發(fā)慈悲。他真正要封的,就是駱家這把金刀……” 人在屋檐下,話不可說多,周隆此時已然閉口不言,江聞卻從短短幾句話中聽聞出來城破之日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仿佛那日鐵騎萬眾鼓噪、清軍揮刀入城的場面再次浮現(xiàn)眼前。 聽完范興漢的解釋,駱元通從愕然當中緩過神來,隨即料想這或許只是大千世界一處巧合,便不再言語,但今日紅花會如此惡意攪擾,實在是讓他憤悒難平。 只見須發(fā)皆白的魁梧老人緩緩上前,高高揚起了雙手。 江聞終于見到曾經(jīng)握刀殺出前程的雙手,如今淡然藏入了織錦手套中,仿佛隱滅了胸中的火氣,此時的他在勞碌半生后,只想當一個富家翁。 駱元通當著眾人的面脫下了一只織錦手套,獨將右手浸入了冰涼的清水當中,左手卻緊緊收在背后。可能因為手掌太過寬大,洗濯的力度也稍稍顯大,盆中清水濺濕了高臺附近。 駱元通的視線凜凜猶電緊盯著臺下的陳家洛,這位總舵主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紅花會此行一派無稽之談。老夫今日金盆洗手之意已決,誰來勸說都沒有用。” 駱元通只當陳家洛今天一番出格言行是為了激他上當,破了金盆洗手不再動武的規(guī)矩,因而此時再也不顧對方的阻撓,執(zhí)意把流程進行了下去。 隨著他緘口不言的動作,場面氣氛瞬間尷尬了起來,金盆洗手嘩嘩的水聲就如同場面上的氛圍一般,使人心底里略微發(fā)慌。 無塵道長與趙半山對視一眼,又回退兩步,把位列第三的文泰來故意讓了出來。而就趁此時機,被推到人前的文泰來竟然也沉聲說道。 “駱前輩莫怪,文某乃是此番誠心而來,還望前輩答復(fù)!” 駱元通手一抖,竟然把金盆都打翻了。 此刻一石激起千層浪,但和剛才徐天宏出場不同,武林群雄此時面對著面容剛毅的文泰來,卻是絲毫笑意都不敢流露出來,反而是臉上的震驚抑制不住,就像看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陳家洛此行,居然真是為文泰來求親的,世上還有這么離譜的事? 這樣的提親勝似翻臉,也不知道陳家洛在想什么?! 偏偏在此時此刻,滿場觀眾無一人敢調(diào)笑戲謔。 這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金刀駱元通身為綠林魁首卻最寵這個女兒,萬貫的家財、潑天的富貴都一門心思用在她頭上,如何能忍的了女兒嫁給一個形貌神似乞丐頭子、年紀大了快要兩輪的漢子呢? 可這江湖上更是人人都知曉,綽號“奔雷手”的文泰來武功極為高強,擅使剛猛無儔的拳法,乃是江湖上響當當?shù)囊粭l好漢。而作為一流好手,在場許多人都見識過他的功夫,也都對他那勢若奔雷、迅若閃電,每出拳掌隨之猛喝的模樣記憶猶新。 更難更可貴的是,他文泰來在紅花會中許久,在五湖四海交游甚廣,受過他恩惠的更是如過江之鯽,德行聲望都僅次于先前的紅花會總舵主于萬亭,此人一言既出多少好漢都會賣他面子,得罪了他更不知會被多少人出手教訓(xùn)。 如果說駱元通是綠林一座越不過的高山,那么文泰來就是綠林中不見底的大湖,誰也不知滄海桑田之后,會是誰領(lǐng)風騷。 可以這么說,如果今天文泰來是出面爭奪某個幫派的頭目,那么在場有九成的幫主都會面臨被取而代之的風險,就連帶領(lǐng)授藝徒弟前來的二流門派,也該擔心自己的愛徒被刮走幾成,這就是所謂的人格魅力。 可問題是,今天他文泰來文四當家若是打算向駱元通提親,那么先前所說的這些優(yōu)點基本都可以作廢不算。 論到此時真正需要考教的才貌兩項,他估計就不占什么優(yōu)勢了——光看駱元通現(xiàn)在吃了蒼蠅般的表情,就知道他并不怎么愿意當文泰來的老泰山。 “你……你說什么?!” 駱元通面色凝重,緊盯著奔雷手文泰來,而文泰來恭恭敬敬地插手而立,既不言語也一步都沒有后退。 “駱老哥,你手也洗了,話也說了,可別充耳不聞呀。我們文四當家可是當世有數(shù)的好漢,他一等一的人品武功,你在江湖上消息總該知道的,怎么也不算埋沒了駱家。” 千手如來趙半山笑瞇瞇地說著,主動接棒當起了這個月老。 他說的確實也是實話,像文泰來這樣的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加入了駱家,未必不能保得今后幾十年的名聲地位,這也是紅花會大張旗鼓前來求親的底氣。 “你何不問問閨女的意思。我們江湖中人講究一言相交傾蓋如故,駱老哥你該不會也當起了假道學(xué),折騰什么三書六禮、三媒六聘吧?” 江聞躲在一旁看起了熱鬧。 如今駱元通手也洗了、人也來了,他此時可是棘手得很,總不能出爾反爾再動手一回吧? 最讓江聞看不懂的地方在于,今天紅花會群雄的態(tài)度怎么如此反復(fù)奇怪,先前是一副不讓金盆洗手的態(tài)度,現(xiàn)在居然又變成了駱霜兒非嫁不可的氣勢。 不過既然作為能讓尚可喜敬服三分的人物,江聞很是期待駱元通會怎么應(yīng)付這個場面,駱家又會展露出怎樣的底蘊? 袁紫衣悄悄湊到江聞身邊,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紅花會也欺人太甚了……” 只見她一副看熱鬧看得熱血上頭的樣子,顯然是聯(lián)想到了嚴詠春當年被逼婚離鄉(xiāng)的事情,結(jié)合自家娘親的不幸經(jīng)歷,瞬間把文泰來和地痞惡霸等同了起來。 想來如果對面不是她師父的朋友,如今袁紫衣應(yīng)該都奮袖出臂打抱不平了? 江聞仍舊擔心引火燒身,連忙勸道:“先別急,我看對方的意思有點曖昧,萬一是咱們的理會有誤呢?” 袁紫衣怒目而視,顯然是把江聞一道兒記恨上了。 “什么誤會?霜兒妹妹還能看上這魯漢不成?你們這些臭男人,是不是都羨慕著老牛吃嫩草的美事?” 江聞連忙撇清關(guān)系:“袁姑娘你說的什么話,江某乃是出家修行之人,怎么會有如此粗鄙的念頭?” 見袁紫衣還在狐疑,江聞才壓低聲音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天下女子千千萬,紅花會為什么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不偏不倚地盯上了駱家?” 是啊,為什么盯上駱家? 袁紫衣剛才確實想過這個問題,她腦海里連篇浮現(xiàn)的都是駱家獨木難支、家道中落,被這群仗勢欺人的豪雄所覬覦,可事情真的有這么簡單嗎? 對面的是紅花會,對面更是陳家洛,這兩者一旦結(jié)合起來,產(chǎn)生何等愚蠢的化學(xué)反應(yīng)都不奇怪。如果說陳近南是撲街總舵主,那么陳家洛更應(yīng)該稱之為沙雕總舵主。 如今恐怕也只有江聞知道紅花會跟駱家兩世不解的緣分,憑借權(quán)謀大戲的思路,他有了一些更加大膽的猜測——紅花會此行必須與駱家聯(lián)姻。 這問題的關(guān)鍵,就出在陳家洛這個新任總舵主的身份上。 陳家洛的總舵主之位來自于前任總舵主于萬亭的欽定,但紅花會畢竟只是黑社會,不是什么君權(quán)神授的組織,此時于外于內(nèi),陳家洛的位置都還有著許多的隱患。 外部的質(zhì)疑之聲屢屢不絕,雖然煩人也還只算癬疥之疾,但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內(nèi)部最為脆弱,如果陳家洛沒辦法降服幫中的兄弟,這才是最大的危機。 君不見以喬峰的英明神武,想擔任丐幫幫主都要經(jīng)過嚴格考驗,他不光有著弟子間極高的威望,而且通過了汪劍通出的“三大難題”。 “三大難題”被解決了,汪劍通其實依舊不愿意讓他繼任,畢竟喬峰契丹人的身份他老人家心知肚明,可此時喬峰的實力已經(jīng)到達了頂峰,事已至此不得不為,就連他這個幫主都無法左右人心,也只能咬牙忍了。 由此來看,內(nèi)在實力才是根本。 而對于黑社會來說更是如此,如今話事人的陳家洛顯然需要更多實力來穩(wěn)固自己——這從他在湖北繼任之后馬不停蹄地擴張當家陣容,接連把常氏兄弟、徐天宏等人引入其中就能窺見一斑。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