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袁紫衣見兩人相談許久,忍不住出言發問,談論起了剛才被他輕描淡寫帶過的事物。 “黑眚,我焉能不認識?那就是你們剛才看到的守尸鬼,也難為嚴姑娘你們能撐到現在。” 江聞面色詭異地看著海天之際,高祖斬蛇白玉劍緊握在手中,眼里精芒熠熠,卻連一絲視線都不敢轉移,袁紫衣也盯著江聞,等著他更詳細的介紹。 良久之后,江聞滄浪一聲收劍入鞘,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列子》謂南海之底有歸墟,歸墟之間飄流五山,其后龍伯釣鰲,更有大椿鯤鵬,世豈知有此物哉?不過是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 “聽不懂。” 見袁紫衣老老實實地說道,江聞才又嘆了一口氣,繼續解釋道。 “你們說,人類原本哪能知道這些呢?還不是靠上古的大禹走過那里,親眼看到了,伯益聽說了它們于是給他們命名,夷堅又聽說了這些故事把它們寫了下來,如此代代流傳,才能知曉這些存在那萬分之一的真貌……” 天下豈有生而知之者? 就算是天降圣人,也得一步一步腳踏實地認識這個世界,曾經對明清江湖茫然無知的江聞,也是在某些契機的引領之下,才慢慢掀開這個真實世界令人驚駭的一角。 而黑眚的存在,就是江聞對夷希之物存在探尋的肇始,當史書中言之不詳的東西,出現在江聞持之以恒的探索追尋中,哪怕是幽海中展露的一鱗半爪,都能讓他在午夜夢回中愕然驚醒。 “二位姑娘,我接下來要說的東西,可能會有些驚世駭俗。我早該猜到武夷山上有東西盯上伱們了,早點準備總是好的。” 江聞背對著她們眺望海天,良久才幽幽說著,“你們如今既然目睹了黑眚,今后這些東西或許就會像糾纏我一樣,在山重水復之間與你們不斷遭遇,追逐撲咬在你們的身后。” 江聞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可嚴詠春和袁紫衣卻突然察覺到一種壓抑而沉悶的氣息,就像是塵封千年的書肆被重新開啟,知識的磅礴與塵土的晦澀撲面而來,化成一道滾滾彌漫的洪流。 “我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呢……” “如果你們還是小孩子,那就大概是安安穩穩地睡著,忽然睜眼一看,床邊‘坐著’一團朦朧的氣體,猶如戲臺上陰森的青衣正等候著你們驚悸的呼喊。” “所以你們做好準備,知道這些常人根本不應當聽聞的知識了嗎……” ………… 武夷山之陽在唐時起就多書肆,宋、元、明刻書業更是極盛,世稱“建本”,市面上流傳的書籍,基本都能在這里找到,堪稱雕版刊印的勝地,故而元化子在道觀積攢下了無數典籍孤本,最后都便宜了借住觀中、百無聊賴的江聞。 方才說過“夷堅作志”的典故,江聞最喜歡的就是這些狐妖尸鬼的雜談,其中就有宋人洪邁寫下了數卷《夷堅志》,其中記滿怪誕不經的神怪之說,而金人元好問借此名義繼續記載,《續夷堅志》也隨后誕生,之后歷代都有人集合成冊。 谷埉 就跟追著連載一樣,江聞百無聊賴地翻看夷堅志的系列文集,而江聞第一次見到黑眚的記載,就在某本市面上很是流行的夷堅續志,那本碧山精舍版的《湖海新聞夷堅續志》中。 這本書不題撰人姓氏,沿用了《夷堅志》的口吻寫就,卷一開篇即書“大元昌運,國朝肇造區宇,奄有四方”,為元人語氣,很有可能是元代某人的續貂之作,而上面沒頭沒尾地寫著一件怪事。 “大觀間,漸晝見。政和元年以后,大作,每得人語聲則出。先若列屋摧倒之聲,其形厪丈余,仿佛如龜,金眼,行動硁硁有聲。黑氣蒙之,不大了了,氣之所及,腥雨四灑,兵刃皆不能施。” 這段故事很短小,夾雜在該書警戒報應、神仙精怪、物異夢兆諸多之間,并不能夠引人注目,說的是徽宗時期宮里的黑氣傳聞,更像是一則時代久遠的禁闈傳聞,看上去不過是深宮寂寞女子和心理陰暗的宦官們編造出來,借以排遣無聊的故事。 然而此事并非孤例,隨著江聞陸陸續續的翻書,很快就從字里行間找到了更多類似詭異痕跡的真身。 正史《宋史·五行志》就記載,宋神宗元豐末年,皇上寢殿的檐角出現了黑眚,目擊者甚眾,不久后,神宗晏駕歸天;接下來的元符末年,黑眚再度出現,仿佛某種征兆似的,宋哲宗也隨之駕崩了。 從宋代記載來看,這種名為黑眚的存在就這樣在宋宮時隱時現,盤踞四十年之久,一直到宣和末年才徹底消失。而恰巧是對黑眚習以為常的宋徽宗時期,靖康二年女真鐵騎將大宋皇城劫掠一空,宋徽宗和他的兒子欽宗淪為階下囚,北宋旋為金國殄滅。 這則后來看到的信息,無形中印證了宮闈秘聞中的一件怪事,這讓江聞有些疑惑,不自覺地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更有一種屬于武者的冥冥直覺在指引,催促著他要繼續探究。 就這樣,江聞在惶恐不安中憑借著察覺到的線索,和冥冥之中一樣一點靈悟,開始了連篇累牘的窮追不舍,從那天起夜以繼日地搜尋著世界背后存在的線索。 果然他很快發現,就在在北宋皇宮中出現黑眚期間,距離都城汴京三百里外的洛陽城,也發生了黑色異物將小兒剺割傷亡的事件,怪狀與黑眚十分相似。 《宋史》記錄道,宋徽宗宣和二年春夏之際,洛陽有物黑色如人形,沒有臉孔,常常出入人家吞食小兒。此時洛陽城一片恐慌,當時雖值炎熱的盛暑,家家戶戶竟不敢開門通風,生怕為此物潛入。 文獻斷斷續續,黑眚的妖影籠罩洛陽竟長達五年之久,直到宣和七年,仍有幼童為黑色不明妖物所殺,并且留下了一段令人十分駭然的記載。 【宣和七年,西洛市中忽有黑獸,夜出晝隱。一民夜坐檐下,正見獸入其家,揮杖痛擊之,聲絕而仆,取燭視之,乃幼女臥于地已死,如是者不一。明年,洛陽為金虜所陷。】 從開門見到黑獸,到揮杖痛擊仆地,再到幼女臥底死去,這一連串的動作書中描述得非常細膩連貫,江聞甚至懷疑是作者從洛陽衙門的人命案宗里,原封不動地直接摘取出來的。 人類最古老的而最強烈的情緒是恐懼,最古老而最強烈的恐懼則是未知的恐懼,這樣的恐懼乘坐著文字化作的小舟,穿透了茫茫的時間長河,緩緩來到了江聞的面前。 恍惚間,江聞甚至能看見起千百年前的某個夏日,那個坐在屋檐下乘涼的平民。 他忽然聽見屋外叫囂沸揚起某種“怪物”的蹤跡正在逼近,就在此時,他眼中尋常平靜的生活,忽然透露出一絲虛假,仿佛是自欺欺人般的一葉障目,有種煩躁讓他坐立不安。 手杖就在腳邊,他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天,某種未知的力量就這樣從傳說故事中走出,真真實實出現在他身邊,緊挨著只剩一墻之隔。 坊間信誓旦旦流傳著吞噬生命的故事,讓他的呼吸心跳開始紊亂,眼中清明終于如泡影碎開,蒸發在嫉妒升溫的呼吸中。 那一刻,他的恐懼如巖漿般沸騰,然后瞬間將達到頂點,依靠顫動不定的瞳孔捕捉每一處可疑的地方,最后他終于握住了冰冷的手杖,如行尸走肉般地走進屋里,來到天真玩耍的小女兒身后……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