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翌日天光大亮,江聞師徒就做足了遠行赴粵的準備,明尊教提供的馬車也早早停在了府門之外,由一匹溫馴耐勞的老馬拉著,足以抵擋沿路上的風霜雨雪,只等著紅蓮圣母出現道別。 然而期近日中,他們都沒有等到紅蓮圣母出現,六丁神女也派人前去詢問了幾次,一樣如石沉大海。 再這樣等下去,江聞一行就沒辦法在天黑前趕到漳泉交界的集鎮,免不了要在荒郊野嶺棲身一夜,因此在再三考慮之后,他們只能趕著車辭別了明教的眾人,往南邊悠悠而去了。 而直到江聞出發了快一個時辰,紅蓮圣母才姍姍來遲,帶著懊惱地看向自己的手下,朱唇輕啟,嘴里卻沒有說出責備的話語。 “進來,我有事和你們說。” 她帶著幾人進入府中的秘密庵堂,往血佛像的蓮座上走去,終于說出了遲來的原因。 “昨夜我在草庵寺里面合見侍法、法堂諸人,親眼見到呼祿法師的舍利塔夜放毫光,夤夜震蕩不已,似乎竟是塔下鎮壓的骸骨蠢蠢欲動。” 三名隨行的六丁神女也紛紛點頭,對昨夜所見之事似乎依舊驚駭莫名,徹夜未眠的臉色盡顯蒼白。 “圣母,這件事可非同一般。呼祿法師當年之所以游方泉郡終生,就是擔心泉郡山海之中有變……” 年歲較長的六丁神女沉吟片刻,輕輕斂起純白紗袖,上前說道,“如今本教衰微,不如派快馬把江聞道長請回來……呃,我是說人多計長總是好的?!? 紅蓮圣母的神色也頗為糾結,但思索良久之后,還是輕輕地搖頭否決了。 “不妥。我們明尊教的事,終歸要由我們自己解決,豈能因為勢單力薄就處處假手于人?江聞道長此行似乎別有深意,不應貿然阻撓大計?!? 隨著幾部古經被找回,紅蓮圣母才明白關于明教呼祿法師的真相。 唐時來泉州傳播摩尼教的呼祿法師屬于中亞摩尼教團,事實上呼祿僅是僧職,他在會昌法難中僥幸逃生,姓名因無記載已不得而知。 所謂呼祿就是呼盧喚,是古波斯語的音譯,意為傳教師,屬較低級的摩尼教僧侶。根據《摩尼光佛教法儀略》和回鶻文摩尼教寺院文書的記載,摩尼教寺院本就應該由呼盧喚、阿拂胤薩、遏換健塞波塞共同管理,呼盧喚專知獎勵。 而當時僅剩一名傳教師出逃授徒,可見情況危急到何等地步。那段歷史中沒有什么高僧大德,也沒有什么佛法無邊,只有一名從屠殺大難中僥幸逃生的小傳教師,驚魂未定地翻山渡水地,最終闖到尚處蠻荒的閩地,親見到了一些更加離奇可怕的存在。 更絕望的是,他因在福州三山的隱憂中發了惻隱,折戟沉沙地賠上了鎮教法寶摩尼寶珠,還是沒能鎮壓住幽泉海眼,才惶惶不安地來到泉州府。 但他終究沒有沉淪,呼祿法師游方到泉郡的傳教生根發芽,他更是用盡人生剩下的時間,做下了一件不為人知的驚天之事…… 隨著大略逐漸被定奪,紅蓮圣母的思路也越發清晰,一道道命令被下達,隨著泉州城中的明尊教高層信徒陸續趕來,明教潛藏的力量也被發動了起來,式微已久的明尊教人馬如臨大敵般部署起來,即將集結在城外的郡北山下。 而隨著教徒前來的,還有另外一些事關昨夜的消息。 昨夜泉州城外,俗稱水門的南薰門有一艘漁船遭遇了水獼猴,怪物在三鼓時分忽然登船,自水中躍登而起,幾乎壓偏了整艘小船,漁人驚起怒叱并投以炙肉,舉火燎之,但仍有一人被拖入水中不見。 此事最終有三人幸免,自稱親見可以證明,如今城中已經人心惶惶,縣尉此時正打算封堵水門,抽干河道中的積水,找尋那具尸骨的下落。 而另一件事則更加詭譎。 昨天深夜的法石港人煙靜寂、諸帆皆落,船家漁人全都入睡的時分,有人聽見鐃鼓之聲從洋面深處傳來,由遠及近清晰可聞。 睡夢被敲醒,漁人慢慢地終于見到一艘長舟渡波而來,船頭旌旗閃爍卻不曾點燈,兩邊的船舷各坐了近百人,各自都奮力搖動著船槳靠近。 此時的法石港中早就擠滿,相互之間還用鐵索連結鎖定,防止小船在明天潮汐來臨之際飄入海中,故而已經是一艘也無法擠進去了,便有人好心劃著小船前去提醒,讓他們換個港口過夜。 可當小船靠近時,這艘長舟卻毫無征兆到忽然上下倒轉,頭重腳輕地瞬間覆入水中消失不見,仿佛被靠近的小船所驚擾,躲藏進了水里。 幾名船家面如土色,察覺不對立馬掉頭離開,可就在他們駛離一定范圍的時候,這艘長舟又一次顯出水面。 這一次幾名船家看清楚了,船上數百人竟然全是皮色鐵青、泱瀼衰敗的死尸!它們坐在一起,伴隨著旌旗招展而奮力鼓棹,就如同生前所做之事,正在他們身后直追不舍! 鬼劃舡在法石港外游蕩了一夜,卻再也沒有人敢駕船靠近,直到白天清點人數,才發現法石港中有十幾名深夜博戲的賭徒自此夜消失不見。 有人說他們見鬼被嚇得連夜跑了,也有人說他們欠下賭債逃離。 但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燒水做飯的他親眼見到這些輸紅了眼的賭徒們,不知為何排成長隊,陸續走入沒頂的海水之中,化為一具具后背朝天的浮尸,悄無聲息地向鬼劃舡漂去…… “圣母菩薩,這些事情官府已經下令封口,恐怕是擔心影響水師伐鄭成功的緣故?!? 一名胡商恭恭敬敬地稟告道,隨后從懷里拿出一本簡陋的書稿,“近來泛海貿遷往來高麗、日本,對此事也多有見聞,海上流傳著這部來歷不明的《睽孤風土記》,請圣母菩薩過目?!? 紅蓮圣母坐在蓮臺寶座之上,細細翻看了這本手抄臨描的書稿,良久之后才喟嘆了一聲。 “將這本書抄寫一份,以快馬送往廣州分舵轉交到江道長手里。此外,立即加派石工匠師前往崇安縣,武夷分舵必須加快速度籌建了!” ………… 江聞帶著徒弟順著官道一路南行,靠著明尊教的消息繞過清廷屯兵的諸多要地,順利通過了漳州府,五六日里都平平安安、順風順水。 久違的太平日子讓江聞逐漸確信,自己之前遭遇的種種異常事件不過是偶然,像這樣歲月靜好的時間才應該是常態。 所以說世界上怎么可能會有那種,走到哪就亂到哪、怪事跟著屁股后面跑的倒霉蛋嘛! 然而世事往往于毫忽之間,就有出人意表之變,在江聞發出感嘆不久,他們就在閩粵交界的汾水關遇見了新的倒霉事。 汾水關兩側山嶺連綿,峰巒疊嶂,叢林莽莽,地勢險要,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往前咫尺之隔就是潮汕之地,偏偏只有這夾道一線能通行車馬,故而關上雄關高踞,緊扼住了閩粵兩省咽喉。 距汾水關前很遠,商旅車馬此時就已經排起了長隊,眾人沿著窄小的官道擠成一團,向前看去是寸步都不得前進,而等到往后看時,又被后來的隊伍堵在中間進退兩難。 遠眺而去,汾水關前守關的官兵也不耐煩地四處踱步,有時也在哨樓上呼喝催促幾句,卻沒有一點實質幫助的舉動。 脊嶺上烈風陣陣吹過龍潭山崗,貓毛草也被吹得東倒西歪,隱約沿著山上的界碑分隔各倒向一邊,溫吞的夕陽已經徘徊在遠方的山巔,依依將要落到視線之外,白日喧騰的熱氣也似要緩緩消散了。 江聞目瞪口呆了,想不到自己來到了百年前,都能體驗一回高速公路堵車的感覺,他還發現前面經驗豐富的商隊派人打探消息已經去而復返,當即支起土灶、擺好鍋碗,顯然不期待能在天黑前趕到饒平縣過夜了。 “勞駕問一下,前提到底面發生什么事情,怎么過了一個時辰了還紋絲不動?” 江聞客客氣氣地上前詢問,用遞煙的手勢隨手送上一塊腌好的肉脯,然后拿出了個空碗。 對方也心知肚明江聞的意思,倒給他一碗開水后才說無奈地解釋道。 “前面有江湖人士毆斗,針鋒相對誰也不讓。關吏敢欺負我們這些升斗小民,可看見那樣的亡命徒只會唯唯諾諾,俺看今天想要過去是沒戲了,道長不如也早做準備吧。” 江聞心下了然,謝過對方后就轉回馬車里,把晾涼的水交給了三個徒弟。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