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路上由于遭遇了大風,他們先是錯航到了廣東南澳,隨后船被巨浪所破,又漂流到了合浦之西,一行太監又死了五六個,僅剩九人能夠上岸。 巧合的是,在浦西的一處海港,他們還遇見了避禍姓黃的閩沖郡王趙若和。 這位當初的王爺褐衣赤腳、肩扛著漁網準備出海;當初的王妃命婦,正在路邊扯著嗓子賣菜;幾個沒穿褲子的小孩在泥巴里打滾,誰也看不出曾是綾羅不絕的皇家子嗣。 一名老太監趁四下無人,上去叫了一句郡王,可隨后對方眼中滿是驚恐、老太監也手足無措地四下張望。 雙方訥訥半日,最終在漁集鬧市之中漠然而過,誰也不敢多交談一句話。 一旁的羅銑面如死灰,終于明白在這至元二十二年的年月,自己為之苦苦守陵的趙宋早已殞滅于人心,就像方才漁集里作漁夫打扮的閩沖郡王,說穿了也無非是尋常百姓。就算他們找到了傳說中的宋末帝,無非是重演一次陸秀夫之事。 其實當初烈火烹油的南宋,骨骼血脈仍在民間衍散,卻沒有一個人敢于、乃至愿意重新拾起了…… 太監們靠著討飯來到了福州城,他們卻打不過乞丐們,最終走入這座城市最骯臟不堪的義莊葬地,又干起了他們曾經的行當——那時三坊七巷的角落就有這一處義莊,對面有一座宋末荒廢的印書局。 歷史似乎又輪回了一個圈,跟他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只不過當初是給七帝七后守陵,如今是給福州城中無數枉死、客死的人收殮。 殘疾的守陵太監們每日往來城中,夭死童尸作價四十文、暴死成人八十文,負責送入煉人爐中燒化,這座城市再沒有人愿意與這些低賤、骯臟,終日散發著臊臭的閹人為伍或者為敵。 老太監們慢慢老死,最年輕的羅銑也越來越老邁,苦守在這座無人問津、仿佛被世界遺棄的院子里,在某個寒夜里瞪著眼死去,伴隨他下葬的只有一塊被摩挲到光滑如鑒、烏木打造的護陵使腰牌。 化成了這座小小的人墳塋。 從字里行間,羅銑都充斥著苦悶憤懣,既想要反抗吶喊,卻又貧弱無力。 他心向往著從未體驗過的南宋繁華、眼見著蒙元日益殘暴的統治,切膚之痛讓他扼腕痛惜,護陵之事使他痛苦不已,他就仿佛一個出生于黑暗中的人,拼盡一生想要幻想光明照耀的景象。 宋永穆陵護陵使中官,羅銑。 這十一個字不僅是銘記一輩子的身份,也是他在這場彷徨生命旅程中,雖然始終不能提起,卻唯一能夠牢記住的東西了。 江聞看著墓碑落款的日期,發現老天爺又跟他開了一個充滿黑色幽默的玩笑。 羅銑最后活到了至正十年,前后足足活了八十歲,對于一個太監堪稱前所未有的高壽了——但是剛好還不夠。 因為在他死后的第二年,民怨再也無法壓制,白蓮教韓山童、劉福通便率先起義,彭瑩玉、徐壽輝隨后響應,揭開了覆滅蒙元的序幕。 羅銑至死都沒有等到,他無數夜夢中想看到的那一幕。 江聞看著碑文寫到了盡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自己沒有對于后世的知識,也絕不可能窺破明末清初這最深重、最濃黑的迷霧,知道一切發展的方向。 那么自己,或許也會像這個孤貧而死的老太監一樣,一輩子都不知道承載自己的這艘船,終將去往何方。 哦不對,或許自己會在墓碑上寫個“獨孤求敗”,編上一些聳人聽聞的故事,造一本比《推背圖》還要離奇的預言書出來。 “你嘆什么氣?該不會真相信這些老太監的鬼話吧?” 二酉齋主人忽然出聲,話語里滿是高人一等的自負。 江聞皺了皺眉:“什么意思?” 二酉齋主人抖了抖身體。 “你先放開我再告訴你,反正我也跑不了?!? 江聞想了想,這才慢慢松開了手。 “說吧?!? 二酉齋主人晃著被抓疼的肩膀,有些神經質地齜牙咧嘴著,警惕打量著這片濃到化不開的夤夜。 “我的意思是,這些太監沒有他們自己說的這么可憐。你想想,如果這里只是一群殘疾老太監占據,又怎么能流傳出這幽冥巷的名號?” 對方故作深沉地說著,身體卻往大殿中藏進了幾分,似乎在防備著暗處的冷箭,“紅陽圣童告訴我,這些太監掌握著前宋宮中的秘書,不但能營造鬼樓陰巷,還在巷中煉尸拜鬼?!?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