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張小波已經讀大四，關于夢想與現實大抵能夠有自己的一套理解體系。那一刻，當父子倆坦誠不公，用書信的方式吐露心聲，張小波的心結才解開了。往后的日子里，每逢他給家里頭打電話時，也會問候一兩句關于張衛國的近況。

    時至今日，張衛國依然筆耕不輟，勤奮寫作。春秋之季，熬夜寫作還不算艱苦。夏天熱得中暑，張衛國也舍不得開會兒空調，費電。媽媽說，張衛國這幾年變了，不那么在乎臉面了，有的時候拿著兒子給自己買的筆記本電腦會去星巴克一坐就是一整天，舍不得點餐，餓得時候就吃著出門前媽媽給他準備的煎餅果子。那么洋氣、高大上的小資場所，煎餅果子的氣味一定格格不入吧，估計張衛國也沒少受人白眼兒。

    冬天的張衛國，依舊是海陵北路那家星巴克的常客，千年不點餐，還敢要白開水的常客。其實星巴克對面就是肯德基，但是張衛國從不進去，他認為，肯德基消費親民，來來往往的人太多，吵得不行。星巴克不同，它有腔調，客戶普遍比較斯文，而且移動辦公的人也不止他一人。不過只有他一人不點餐罷了。張衛國喜歡星巴克，雖然他從未喝過，但是聞著咖啡店的香氣，他已經幻想到了那份口感，這就夠了。

    時間久了，張衛國甚至能區分咖啡的種類，這杯是榛果拿鐵、這杯是焦糖瑪奇朵、那一杯沒有咖啡的味道，不是熱可可就是冰飲之類的。有幾次店內的消費者沒喝完的咖啡，就放在他的眼前，他思想斗爭過，想去拿起來品嘗一口再放下，哪怕就一口。但是這行為太不張衛國、太不作家、太不文藝，太有辱司格。

    張小波畢業之后，參加公安招考，由于大學四年忙著打工賺錢，高中的文化基礎又忘記到九霄云外，第一年公考筆試就落榜了。再回天寶府大酒店當一個正式的后廚員工？那不行！張小波知道自己的夢想是穿上警服當人民警察，以前是為了媽媽，現在說大了，是為了人民。說小了，是為了實現自己當年和那個女孩子吹下的牛逼。

    筆試沒過，張小波并沒有灰心，而是繼續參加鳳城市公安局警務輔助人員考試，一路過關斬將，最終順利進入到了鳳城第四分局這個大家庭之中。

    雖然輔警與民警的制服不一樣，肩章不同、臂章不同、帽徽不同，警察的編號為六個數字，輔警的編號只有一到兩個字母。制服的袖口和領花也是肉眼可見的區別。這些對出爐茅廬，剛離開校園就能順利考進輔警隊伍的張小波而言，都沒有那么重要。能夠從事公安工作，張小波感到特別自豪，第一月拿工資就帶著張衛國去了他經常駐扎的海陵北路星巴克店，點了一杯超大杯的熱拿鐵。張小波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天——

    “小波，爸告訴你啊，這杯子上面會寫字，你猜會寫什么？”張衛國一臉得意，仿佛早就發現了新大陸，按捺不住自己普及知識的一顆心。

    張小波沒多想，俊朗的臉龐浮現出一絲尷尬，長這么大和張衛國面對面喝咖啡還是頭一遭。于是隨口說道：“大概是避免客戶拿錯咖啡吧！”

    張衛國會心一笑：“只答對了一點。避免客戶拿錯咖啡一定是星巴克的初級原因，這里的客流量這么多，如果是焦糖瑪奇朵和星冰樂的確很好區分，但是如果是兩倍相同的拿鐵或者美式咖啡，一杯加半塘，一杯無糖，這讓客戶很難區分。”

    “那直接排號不好就行了！”張小波對這些商業營銷不感興趣，敷衍說道，他只希望張衛國快點喝完，自己就算完成了來這兒的初衷，誰知道張衛國竟然開始喋喋不休的普及他的知識庫。

    “此話差矣！”張衛國繼續說道：“這就是細節決定成敗！你是愿意被人喊排號還是被人尊稱，‘張先生，您的咖啡好了！’？從消費者研究，普遍更愿意接受在別人的尊稱下領取自己的咖啡。”

    難得的父子二人時光，見張衛國頗有興致，心情很好，張小波也不愿意潑冷水。“喝吧！您不是說在這兒碼字幾年了，都沒舍得喝上一杯咖啡嗎？今兒你想喝幾杯就喝幾杯。”

    張衛國感動之余，剛剛的話匣子似乎還沒有關上，繼續說道：“當一杯咖啡寫上張小波三個字，這杯咖啡就不是普通的一杯咖啡，它就成了專屬張小波的咖啡。這就是稟賦效應，目的是為了增加顧客的粘性。不僅提高了顧客的體驗感，還有一種只有你在星巴克才會尊享的待遇。”

    張衛國不自然的握緊手中的超大杯，與周圍人松散的喝咖啡方式很不一樣。他輕輕的用嘴唇小心地吸了一口，然后咖啡在他的口腔蔓延，從他面部的神情就知道他十分享受此刻與咖啡的親密接觸。香濃的焦糖瑪奇朵，奶泡沾在張衛國的唇角，他下意識的用舌尖一勾，迎著陽光，閉上眼睛享受這份歲月靜好。

    “小波，這咖啡得慢慢喝，慢慢品，和喝白開水不能一個方法。喝咖啡與喝白酒有點類似，不不不，應該是紅酒。需要紳士、優雅、從容。喝太快，就如牛嚼牡丹，根本不能感受咖啡豆的香氣。”

    隔壁幾個女孩的注意力好像落在了張衛國父子倆的身上，這讓張小波感覺有點難為情，心想著早知道不帶他來喝咖啡了，話這么多，尬死了。距離下午上班時間還剩半小時，他起身準備離開，卻見張衛國絲毫沒有走的意思。

    “爸，咱們走吧！”

    張衛國搖頭如撥浪鼓似的，“不不不，小波你回去吧，電動車你騎走，爸回頭坐公交車回去。”他意味深長地笑著說道：“點一杯咖啡擺在自己旁邊，沒人會勸你走，顧客就是上帝。爸還得繼續碼字呢，你先回去，快別遲到了。剛進入新的工作崗位，要努力，努力就有錢，有錢就有咖啡喝！”

    ......

    想起往事，張小波站在張衛國書房門口輕笑道：“這都幾點了，這老身子骨兒挺能扛！”說罷，轉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