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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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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習慣了,陸清知眼睛都沒抬一下,長腿一跨徑直走過去,回自己的房間。

    男人聽見動靜,昏三倒四地瞇著眼,他手撐在大腿上勉強站起來,晃了晃,才看清是陸清知回來了。

    “死小子,不上學干什么去了?”他一搖三晃地走過去,“嘭嘭嘭”地砸陸清知臥室的門,“老子問你話呢,給老子立刻、馬上滾出來!”

    隨時隨地發酒瘋是他的常態。

    那扇門從里面驟然打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撞在墻上,發出巨大的轟響,陸清知倚在門上,兩手交叉抱著雙臂,冷冷的:“管好你自己,想管我,你算什么東西。”

    “我胡大勇是你爸!是你老子!老子管兒子,天經地義!”胡大勇抓著自己的頭發,憤怒地大喊大叫。

    “爸?你配嗎?”陸清知瞟著丑態百出的胡大勇,譏諷道,“我身上有你一滴血嗎?”

    胡大勇又開始他那百年不變的一套說辭:“當時你媽把你送我這里來,我就該掐死你,你這個養不熟的狼崽子,狗東西,老子養你大,你的良心都他媽讓狗吃了!”

    “不孝順,不孝順就要天打雷劈!”

    “你當時確實應該掐死我,”陸清知哼笑了一聲,似嘲似諷,背著光,精致的面孔有些模糊,“這樣,就不會想著靠養子傍老女人,賺賣身錢來給你還賭債了。”

    胡大勇被戳到了痛處,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傍了嗎?給老子還錢了嗎?和你那個媽一樣,都是風騷的賠錢貨,滾,都給我滾!”

    陸清知一把揪住胡大勇的領子,胡大勇矮小,人瘦得只剩下骨頭,他盛怒之下,幾乎把人拎了起來,陸清知咬著牙說:“如果不是和我媽協定好成年之前不離家,老東西,你以為我會留在這里,到了明年,你就是跪下來求我,我都不會在這里多待一秒。”

    他把胡大勇往后一搡,拿了張紙巾擦手,仿佛沾了什么臟東西,眼睛懶得再瞥一下,把門關得震天響,回到房間后直接躺在床上。

    外面,胡大勇仍然在高聲叫罵,掀桌子摔板凳,鬧得不得安寧。

    摔吧,陸清知閉上眼睛,反正這個家已經沒有什么可砸的了。

    胡大勇嗜酒嗜賭,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名聲很臭,以至于直到年紀大了也討不上老婆。

    陸清知的媽媽也是個滿身惡習的女人,除了張漂亮的臉外一無所有,為了能有個要錢的把柄,年紀輕輕生下他,親爸不肯認,自己不想帶孩子,于是把陸清知過繼給她討不到老婆的遠方親戚胡大勇當兒子。

    從有記憶開始,胡大勇永遠不高興,嘴里整天不三不四地罵著下流話,抽煙喝酒打牌幾乎是他生活的全部,輸了錢要喝酒,喝了酒要耍酒瘋,耍酒瘋要打他,把家里鬧得天翻地覆。

    小時候的他只有害怕,小小的陸清知跪在地上,討好地叫“爸爸”,求他少喝一點酒,求他不要再打他,照著月光,把摔了滿地的碎碗片一片一片撿起來。

    換來的是什么?

    不知道躺了多久,眼皮子變得沉重,人也昏沉,陸清知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

    鞭子落在背上是抽痛,搟面杖砸在手臂上是結實的鈍痛,巴掌打在臉上是火辣辣的痛。

    不同的痛感,他都體會過。

    老師無意中發現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專門來家訪,胡大勇堵著門,用各種難聽的話辱罵那位年輕的女老師。

    鄰居勸過,勸不了,沒辦法,后來旁邊拆遷,剩這幾家快成危房的地方沒拆,政府補貼了錢,讓他們搬走,周圍人陸陸續續搬走了,而胡大勇拿了錢很快輸光,即使經常斷水斷電也仍然賴住在這里,就更沒有人再管閑事。

    沒有人能保護他。

    跟媽媽說,她只會滿不在乎:“長大了就好了。”

    有時候疼得受不了,陸清知就爬進床底下躲著,他會認真地想,死會比現在更痛嗎?

    唯一的安慰,只有那個從廢品站爺爺那里拿到的破收音機,雖然破舊,可依然能放出聲音來。

    廢品站爺爺擺弄收音機的時候,剛好路過的陸清知在一旁看得入迷,見這個漂亮孩子是真的喜歡,反正是不值什么錢的東西,爺爺心善,直接送給了他。

    其實只有一個頻道算得上能聽,可仍然是陸清知珍貴的寶貝,無數個夜里,難熬的時候,他會獨自趴在床底下聽一會兒收音機。

    那個唯一清楚的頻道愛放各種類型的歌,他特別喜歡,不過不舍得聽太久,會浪費電池。

    破收音機他用得愛惜的要命,從小陪他長大。

    說得也對,長大有長大的好。

    隨著他長大,胡大勇漸漸不敢再隨便動手打他,陸清知也可以隨便聽收音機,不用擔心電池會不會用完。

    仍然是那一個頻道,反復聽,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那些專業加工過的嗓音,只要張張嘴,陸清知就知道是哪個時段的電臺主播。

    收音機雖然一直能用,但小毛病不斷,有時候會有很大的雜音,聲音莫名其妙地消失掉。

    陸清知慢慢學著自己修,他坐在地上,旁邊放著各種小工具,琢磨了半天終于有成效,突然出了聲音。

    好像在介紹什么電影,前面的內容陸清知沒聽到,主播在說感想,旁邊有女孩子輕輕附和:“是啊,活著就有希望。”

    那個聲音是陸清知第一次聽到,未經雕琢過,是天然的悅耳,她活潑又樂觀,故事講得繪聲繪色,很喜歡笑,只聽著笑聲,就好像是烏云翻天而散,一切都露出明亮的邊沿。

    好像有什么魔力,只要聽一聽她說話,心情就會變得輕快起來。

    那是一個午后,陸清知永遠不會忘記,在那天,他見過了最好的太陽。

    從此,陸清知成了她的忠實粉絲,她的名字也很好聽,翩翩,無端讓人想起輕盈而自由的蝴蝶,輕輕地,落在他心上。

    翩翩的節目陸清知一期不落,甚至刻錄下來保存,反復聽,每次聽她說話,聽她笑,他都能暫時忘掉現實中的那些痛苦和煩惱,是他逃避現實的桃花源。

    很多年來,陸清知反復想過的那個問題——死會比現在更好嗎?

    甚至有時候他頹喪地想,或許會吧。

    而她給了他答案:活著,就有希望。

    翩翩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她推薦的歌他會不厭其煩地聽,她推薦的電影,很多臺詞他可以倒背如流,在某期節目里,一封來信提到了追星的話題,讀完信后,翩翩隨口感嘆:“我不追星,但是特別喜歡九十年代的港風美人,濃顏明艷,卷發紅唇,美得不可方物。”

    至此,濃顏明艷,卷發紅唇,成了他心中不可挑剔的美人臉。

    蔣淮野勸過他:“清知,人不要太偏執。”

    偏執會把人拉入深淵。

    可人活著總要有寄托。

    仿佛墜入深淵的失重感,陸清知猛地驚醒,意識空白了好一會兒才回籠,頭發汗濕,他坐起來,久久地發呆,門外已經聽不見胡大勇的聲音,應該是又去哪里鬼混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夢里最后一個鏡頭他仍記得清楚,翩翩和聽眾互動,抽幸運聽眾送特別禮物,她問:“你們想要什么啊?”

    “你們想要什么啊?”

    小時候,老師指導他們寫心愿卡,盡量講得通俗明白:“就是把你們想要的東西寫在這個心形卡片上。”

    小朋友們寫得特別認真——

    “我想要遙控飛機。”

    “我想要吃漢堡大餐。”

    “我想要去公園坐旋轉木馬。”

    “……”

    夢中,陸清知清晰地看到了幼小的他,趴在座位上一筆一劃地努力寫,他寫:“我想要家里每天晚上可以亮著燈,我想要吃飯的時候有人陪,我想要一抹就立刻不痛的藥膏。”

    停筆想了想,小清知咬了下筆頭,寫下最后一句——

    “我想要,很多很多愛。”

    想要很多愛,想要世人都愛我。

    水滴墜落,在衣服上蔓延開,睫毛上沾著細碎的淚珠。

    陸清知雙手覆在眼睛上,聲音很小的,痛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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