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下-《戒斷》
美和是在街上找到沈望的,他穿著件被濕透了的t恤,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像是被拋棄的小孩,固執地占著一個角落。
美和去拉他的時候,他軟綿綿得仿佛沒骨頭。
他幾乎還沒來得及訓斥沈望幾句,沈望就生了場病,輕度肺炎。住了兩天醫院,吊了幾天點滴。他不哭也不鬧,只垂著眼睛,睫毛長長的,很安靜。
美和送他回去的時候,他也從未有過地配合、沉默。美和給他做了面湯,他也乖乖地吃了。沈望吃飯很安靜,細嚼慢咽的,吃了足足一個多小時,連面湯都喝了。美和洗碗的時候,沈望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最近有工作嗎?”
美和一頓,道:“我都給推了。”
沈望“哦”了聲,說:“我想工作。”
“你認真的?”
“嗯。隨便什么都行。”
美和遲疑道:“之前黃勝的確給你談了個游戲直播……”
“接吧,什么游戲?”
“你還是多休息休息,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項目。”
沈望說:“我想找點事情做。”
美和卻沉默了,始終沒有再提這件事情。但沈望也沒有多說,只是轉而窩在沙發里看電視,看的是最近熱播的古裝言情劇,男女主演技都平平。他卻一連看了很多集,也沒搞清楚在講個什么故事,甚至連演員的臉也沒認清。晚上時,他又找了部電影看,死神來了,鏡頭很血腥,但他卻沒什么反應,只是疲累地眨了眨眼睛。
等夜很深了,他才把電視機關了,整個屋子里很寂靜,什么聲音都沒有,他卻依稀聽到了鋼琴聲、小提琴聲,那些他擱置已久的樂器的聲音都冒了出來,他捂住耳朵,依舊有,那些生意沒有經過他的耳朵,而是直接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里。
音符甚至半空飄在他的眼前,他的眼眶里只有巨大的、黑色的音符。多么詭異。只是過了一段時間,那些黑色音符消失了,變成了一只缺耳朵的老虎,傻乎乎地笑著,但時間久了,卻覺不出傻意了,反而陰森森的,很古怪,因為沈望發現那只老虎,兩只耳朵都沒有了,眼睛空洞洞的。他感到害怕,像是真的被老虎被鉗制住了。
而老虎無處不在,電視機上有、浴室的墻也有,哪里都有。只有當他狠狠地用手指甲摳他的肉,摳到出血,那些聲音、幻象才會消失。
還有當他喝酒時,但他再也不想喝酒。喝完酒,總是會做夢,夢到以前的事。但他再也不想做夢了。他渴望有人能跟他說說話,當他專注地聆聽另一個聲音時,那些幻象就會被擠出他的世界。他不想告訴美和,然而除去美和,又似乎沒有人是他的朋友。
所以他正在努力學會那些幻象,當他對那些幻象抱以善意時,那些幻象也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紙老虎會變得可親可愛起來,在他的眼睛里跳來跳去的,長相也比從前溫順了許多。所以他便沒有那么討厭幻象了。
有時候,他甚至會感激那些幻象。
畢竟跟他一起生活了整整二十年。
多出了聲音、畫面,所以他思考的空間變得越來越小。他聽不到也想不起顧重的事了。就像小時候,每當他難過的時候,那只老虎就會哄他睡覺,跟他聊天,他也就不記恨徐斯了。他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好的、壞的,零零碎碎,他記不清幾件事情,只模糊地記得,他彈鋼琴的模樣。琴鍵黑白分明,就好像這個世界也是涇渭分明,他飛舞的手指好像不僅能操控音樂,還能審視是非。
一切都是音樂的,包括他。他是活在音符里的。是音符拖著他生長的,把他從泥里一舉托起。當他偶爾清醒時,他會發現他正在彈鋼琴,音符從他的指尖飛揚,他熟練地撿起了一件又一件的樂器,好像從未丟下過。他又重拾作曲,當他思如泉涌時,他能譜滿十幾頁紙,但有時卻連一個音符都沒有。
他詭異地、如愿地想不起顧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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