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暑假，王巧麗還是沒有回家，她在暑假前打了電話回來，跟張寒梅說，暑假期間找了短期工。

    “一個是給初二學生補課，一周五天，每天兩小時，能賺三十塊，然后我還找了個快餐店收錢的活，也是小時工，按小時給錢?！蓖跚甥愒陔娫捓锏穆曇麸@得很精神和活潑，在天津生活兩年，濃重的鄉音改了不少，普通話說得很不錯，偶爾還會學一兩句天津口音的俚語。

    這姑娘個性很能闖，習慣了在大城市生活，很快就混得如魚得水，大學生打工的那些門路她都摸得很熟了，現在基本上能做到自給自足。

    “別太累了?！睆埡范诘溃骸叭卞X跟我說，別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在打工上，別耽誤了學習，也別因為打工耽誤了學?；顒印！?

    “媽，您放心，我知道的?！蓖跚甥愋χ鸬溃骸拔颐刻煊袝r間學習的，下半年普通話等級考試，我一定能考一級甲。也就是暑假，我才會打兩份工，時間比較多，呆著不也浪費了嘛！麥當勞的工作我現在是每天四小時，到點就下班，不累的，晚上回去學習，什么都不耽誤?！?

    “麥當勞？”張寒梅微微一愣。

    “美國開過來的連鎖快餐店，賣漢堡包的。”王巧麗答道：“可好吃了，真想讓媽媽也嘗嘗。媽，等我攢夠了錢，接你來玩。”

    “行了?！睆埡沸α耍骸安挥玫胗浳?，你還是個學生呢，攢什么錢呀，你自己在外面別太節省了，該吃就吃，衣服也別不舍得買，錢不夠了跟我說。對了，我讓你交入黨申請，你交了嗎？”

    “交了?！蓖跚甥愋χ鸬溃骸皨寢尫判陌桑椰F在是積極分子，對了媽媽，我開學就大三了，我想上學期提交實習申請，爭取下學期就能去學校實習。我們學校能申請去天津幾所重點中學實習?！?

    “那可太好了?！睆埡仿犃擞X得很開心。

    “巧麗打來的？”張寒梅掛斷電話后，坐在對面的李老師抬起頭問道。2002年，城里人差不多人人都有行動電話了，而平安鎮的逢山四中，卻不久前才給老師辦公室安裝了固定電話機。

    “是?！睆埡沸χc點頭：“說暑假不回來了，要打工。”

    “這孩子可真省心。”陳老師也在一邊搭腔：“比我家那個強遠了么！”

    “你們家巧巧已經夠聽話了。”李老師搖搖頭：“人家畢業以后本來想留在城里，你非得讓她回咱們這窮縣城，人家也聽你的了，你還想咋樣？不是我說，你呀，真的想不開，咱逢山有啥好的？全國排名倒數的貧困縣，要啥沒啥，咱那破縣城，還不如人家東部省份的小鎮好呢，你非讓孩子回來干嘛呀。”

    “她要有本事進市機關我也不會非讓她回來么?！标惱蠋煷鸬溃骸澳橇粼谑欣镱^，她也找不到個正經工作，我這費盡心思給她活動，在縣政府給她找個鐵飯碗，那不比留在市里打工強么?！?

    “你說說，你一個當老師的，思想怎么還那么保守。”李老師搖搖頭：“都什么年代了，還在執著于那個鐵飯碗。人家巧巧留在城里，找個大公司賺的錢一點都不少，活得好著呢。”

    “我這不也是為了巧巧好么。女孩子家，穩定最重要么?！标惱蠋煵灰詾槿坏哪樱骸澳峭忸^撲騰刨食都是男人該干的事么。女孩子家，工作穩穩當當的，最好不太忙，將來嫁個好人家，也好照顧家里?！?

    “怪不得巧巧不愿意回家?！睆埡啡滩蛔≌f道：“人巧巧辛辛苦苦考上大學，難不成就為了蹲在家里相夫教子嗎？孩子也有自己的職業追求。”

    “女孩子家，踏踏實實過日子才對，啥追求？那叫不懂事，瞎作！”陳老師依舊十分固執的模樣：“不回來，那在外頭混到啥時候去？過了二十五嫁不出去，有她后悔的時候么！”

    “陳老師，你這話就不對了。男人能有職業追求，女孩子怎么就不行了？”張寒梅立刻皺了眉：“難不成女人生來就為了相夫教子，照顧家庭？咱們縣委書記都是女的你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就是的?！崩罾蠋熞颤c點頭：“別人不說，你看看小張，人家現在是全國十佳師德標兵，哪個男的比得上？”

    “有失有得么?！标惱蠋熌Ｄ：卮鹆艘痪洌骸胺凑议|女得穩穩定定的，現在挺好，在縣政府，也不忙?！?

    陳老師大約是不愿意與兩個女老師爭辯，因此很快找了個借口出去了。但他的那句“有失有得”，張寒梅是聽懂了的。她知道，在陳老師的心里，她這個“全國十佳”，其實是失敗人生的典范。

    在陳老師的觀念里，女人的幸福生活只有一種，嫁個老實好男人，相夫教子，至于工作，那都是錦上添花的事，當家庭主婦也沒什么大不了，如果有工作，那最好不忙，能照顧家里。

    像她這種沒有男人、沒有孩子的女人，在陳老師看來就是日子過得無限凄涼，無論事業上多成功，有多少獎項和稱號，都是值得同情的。

    “沒想到連陳老師都這么固執?！睆埡啡滩蛔⌒娜貒@了口氣：“都說男女平等，可哪來的平等呀，女孩子讀書不比男孩子差，在職場上也不比男孩子差，憑什么就得回家去相夫教子？好好的受了這么多年教育，總該有點社會價值吧？”

    “大男子主義，”李老師倒是挺平和地笑笑：“大多數男人都這樣，尤其是在咱們這地方，觀念還是很傳統的。陳老師這樣的，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家里是個獨生女，但也很疼愛。不像小孫家里，小孫……唉！”

    “所以咱們學校辦學條件雖然好了不少，但女孩子的輟學率還是很高。”張寒梅眉頭緊鎖：“就算能上學，還是有很多無知的父母希望女兒在家干活，或者早早嫁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