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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往昔之門-《無限神經[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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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格蘭總是很冷的。”查爾斯走在前面,兩只手揣進外套口袋,笑著說,“但你們運氣很好,今天可是個絕難遇的大晴天。”

    千梧跟在他背后,江沉走路時兩人的大衣肩膀摩擦在一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怎么了?”江沉扭頭低聲問他,“不高興嗎?我約了查爾斯來安排今天的行程。”

    當年的千梧高興得要死。

    他至今都記得自己那時那狂熱的喜悅。查爾斯是皇室御用的甜品大師,很少服務外面的人,即使各行各界的重要人物也難求。

    千梧還記得自己當年興奮地確認道:“去你的工作室,意思是我可以吃到你做的蛋糕嗎?”

    “當然可以。”查爾斯笑起來時濃密的眉尾在空中抖一抖,和普通和藹的中年男人沒什么區別,“特利康藝術學院最有才氣的畫家啊,能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

    “甜品和畫作都是藝術。”那年的千梧認真說,“沒有奉承您的意思,但我認為甜品的藝術比畫作更能帶來直白的享受。”

    查爾斯當時哈哈大笑,“那不如我收了你來做徒弟吧?”

    “那不行。”年輕氣盛的千梧挑挑眉,“我可以不吃蛋糕,但我的畫筆不能丟。”

    他和查爾斯是忘年神交,是一種很神奇的關系。

    說起來,他們只有過這一面之緣,沒有聊什么深入的東西,不過三言兩語,卻仿佛已經對彼此的靈魂有所觸碰。即便不曾言明,也不曾刻意保持聯系,這仍使他心中認為查爾斯是一位獨特的朋友,而且堅信查爾斯那邊亦如是。

    千梧記得也是在英格蘭,在他和江沉剛剛分手不到一年的時候,他在藝術界小有名氣,卻忽然卷入一場流言中。

    彼時有一位他合作過的官員被曝出地下兒童交易,而好巧不巧,千梧在兩個月之前剛好發出了一副畫小孩的畫作。于是大量的攻訐忽然毫無緣由地降臨在他身上,彼時他正在英格蘭舉辦人生第一個小型私人畫展,聽說國內的謠言后壓根沒放在心上。可那一晚,他路過自己第二天要開展的工作室櫥窗前,卻驚訝地發現門窗破碎,里面所有的畫被撕毀在地,濺滿臟污。

    那是千梧在世界上嶄露頭角的第一年。年輕氣盛的藝術家,覺得自己被全世界崇拜和愛著,根本不知人心向背。

    最近那副小孩子的畫上被人用馬克筆書寫道:我真恨我崇拜過你!

    千梧記得那天夜里他跪在展廳里很久都沒有站起來。之后一個人在英格蘭街頭的酒吧買醉,卻意外忽然偶遇了來喝酒的查爾斯。

    查爾斯是一個很神奇的人,開著玩笑和他輕松聊天,幾個小時后他竟然漸漸平靜了下來。

    事隔多年,千梧再回憶起時,竟覺得在當時的狀態下,查爾斯是唯一一個能夠安慰他的人。

    他仿佛離他的人生足夠遠,但又有一絲玄妙的精神聯結。他不懂畫畫和那些嘔心瀝血的作品,只能說幾句年輕人要走得更高必然要經歷這一遭啊,然后就開始說自己老婆的暴躁癥了。

    但唯有那樣一個人,安慰得了當時的他,不會被他警惕地豎起刺來扎走。

    一只手忽然揣進千梧風衣口袋里,握住他的手。

    千梧一個激靈,驟然從回憶中回神。

    “怎么一直在出神?”江沉聲音有些擔憂。

    他說著自然而然地湊近,千梧心里一個激靈,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江沉的嘴角已經在他視線內靠近,在他腦門上嘬了一口。

    該死的。

    在那嘴唇即將貼上來時,千梧意識到自己還本能似地往上迎了一下。

    “……”

    可以說是一觸即合。

    江沉擔心地看著他,“不喜歡這邊的天氣嗎?”

    千梧沒說話,他靜靜地凝視著江沉。咫尺之間,那雙眼眸的主人和記憶深處的江家少爺完全重合。比外面的江沉少了軍官賁張的威嚴,但也多了自由明朗。

    千梧忽然撇開視線勾唇一笑,低聲道:“神經好像提供了一個絕妙的‘犯罪’現場。”

    “你說什么?”江沉湊近,“大點聲,寶寶。”

    “沒什么。”千梧拉著他風衣領口,湊近低聲道:“再親一次。”

    色調雅白的工作室內,查爾斯剛剛將模具放入烤箱。

    他回過頭,千梧落后他一步,還在小心翼翼地攪拌著稀面團。畫家忍不住湊近觀察面團上的小氣泡孔,黑眸專注地盯著面團,像在認真審視一幅即將收工上色的線稿。

    “你很認真。”查爾斯笑著坐下,“我以為你只是隨便試試的。”

    曾經確實是,他在查爾斯的工作室簡單學習了一下,很多步驟都沒真實上手,滿心期盼著最后吃到查爾斯的親手烘焙。

    千梧終于將自己的作品也送入烤箱,走過去和江沉一起坐好。

    他們坐在兩個圓圓的旋轉高腳凳上,輕輕一轉,膝蓋就碰在一起,像兩個小朋友。

    “吃完蛋糕后大概沒有肚子吃晚飯了。”千梧聞著空氣里逐漸彌漫開的香甜味,滿足地瞇起眼,“晚上就在酒店吧,我想飛快涂一下昨天去的博物館。”

    “那我把項目最后一點案例寫掉。”江沉輕輕拍著他的腿,“如果餓了就叫酒店送餐。”

    千梧輕輕點頭。

    等待蛋糕出爐時,他認真地在思考一件事情。

    記憶中,今晚,他和江沉在零點前默契地完成了工作,一起站在酒店頂層的陽臺看了會城市夜景,然后一夜良宵。

    千梧忍不住認真思考,如果神經把他留過夜,難道要自然而然地發展下去,和混不知情的往昔歲月里的江沉做點什么嗎。

    他砸了咂嘴。

    竟然忽然覺得有些期待。

    千梧輕輕轉著凳面,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專心觀察烤箱的江沉。

    城市的燈光隨著夜幕降臨繽紛而上。

    瑪麗議員還在身邊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優秀的女兒。想要這位議員在一周后的重要調動文件上簽字,江沉最合適的辦法便是認真傾聽,然后紳士而自然地問,“或許我有榮幸之后邀請她一起出來吃個晚餐嗎?”

    但他沒有。

    他坐在車內,手指搭在車門的開關旁,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

    江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回到這一日。

    在他們分手近一年后,他因公事重游舊地。去晚宴場合的路上,瑪麗議員讓司機把車先停下,忽然開始跟他聊女兒。

    江沉循著記憶轉過頭,在街尾的角落里找到了記憶中那間小型展覽工作室。

    落地玻璃櫥窗破碎,一個瘦削的身影跪在那里。

    難過,心痛,不可思議和一絲莫名的憤怒混在一起。

    他特別想揪起神經掄在地上——如果那玩意有實體的話。

    你就送我回到這一段分手后的往昔嗎?

    “她原本就該繼續走小提琴的路,成為最出色的小提琴家。”瑪麗議員笑著扶額,“但她偏偏又有商業野心,我實在拗不過她,只好放任她去做想做的事了。但她的鮮花品牌已經辦的很好了,哦,上個月秦元帥家宴的鮮花就是她——”

    “抱歉。”江沉十分不禮貌地打斷她,“等會的晚宴我去不了了,我得先走一步。”

    老女人臉上出現了極度錯愕的表情,“什么?”

    這是江沉費勁苦力攢出來的局,拉了她遠在英格蘭最好的盟友,提前幾個月便開始打點她身邊人,只為了在今天能夠在一個得體的場合下自然而然地向她提出那個調動請求。

    江沉想把他父親昔日最信任的副手從其他軍隊里調回身邊,而她對這一切意圖心知肚明。

    江家重振已是無法抵抗的大勢,未來幾年,這個年輕人必然會一點點收復失地,甚至比他父親做得更好。她并不介意做順水人情,只是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是明碼實價的。江沉要展現出足夠的誠意。

    “我真的得走了。”江沉說著,已經急不可耐地摳開了車門開關,有些抱歉地看著她,“您應該能猜到我的目的,我真的很需要我父親的副官回來。今晚的晚宴不會受到影響,您可以和老友放松消遣,對了,如果不介意,回去后我希望能約您有才華的女兒見上一面。”

    他說著匆匆下車,盡可能緩慢溫柔地關上車門,卻在車門落鎖的一瞬間轉身大步往街尾跑去。

    西裝和襯衫跑動起來遠不如軍裝舒適。

    江沉一邊跑一邊解開襯衫領口的扣子,但剛跑到工作室附近,又驟然剎車。

    那是令他心碎的一幕。

    他至今仍能清晰地記起多年前在異國故地看到千梧跪在那些畫作間,心被絞碎的感覺。

    兒童交易風波牽扯甚廣,帝國人民憤怒時,輿論會吞噬掉許多壓根不沾邊的無辜人士。這一年才剛剛嶄露頭角且勢頭兇猛的新銳藝術家自然首當其沖,更不必說,背后不知還有多少幸災樂禍的推手。

    被激憤的粉絲砸畫什么的,在見慣上層風波的江沉眼中,只是小打小鬧。

    但他深知對千梧不是。

    他往前挪了半步,讓工作室里的景象進入視線,黑眸黯了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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