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瀝川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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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安妮,怎么你一進cgp就出事兒,要不,你考慮調回九通?我們到現在還缺翻譯呢。”蕭觀說。
“謝謝,不了。每次你有緊急任務,不都記得叫上我嗎?”我笑著推辭。
“說到這個,我手頭上有三本小冊子要勞駕你。”他居然大言不慚地將三大本拍賣行的冊子塞到我的手中,“反正你現在閑著也是閑著,掙點錢也好,對吧?”
我看著他,欲哭無淚。
我想說,蕭觀,你知道我有多慘嗎?打著鋼釘、全身腫痛,還要替你翻譯啊!人家cgp正點的資本家都不像你!
蕭觀一群人和我嘻嘻哈哈了一陣,約好出院后請我吃飯為我消災,就走了。
喧嘩之后,一切回歸寧靜。我的心像點滴架上的點滴,一點一點地往下落。窗外春光無限,我的心里卻是酸酸的。
蕭觀都來了,瀝川,你在哪里?
護工李阿姨進來替我洗澡。
說是洗澡,其實不過是擦身子。她用毛巾蘸著溫水,一點一點地擦。手在繃帶間小心翼翼地移動,好像考古人員在研究一具漢代女尸。洗完澡,又替我洗頭,用水盆接著一趟一趟地洗。最后給我換上一件干凈的住院服。
從此之后,每天都是這樣。李阿姨每隔兩個小時替我翻一次身,一天三次按摩我的腳,保持血液循環。我則日日埋首于金庸的小說。偶爾也拿筆做一下翻譯,做不了幾頁就累了。艾松天天來看我,中飯晚飯都和我一起吃。有護士料理一切,他其實幫不上什么忙。主要工作,就是“伺候”我吃飯。我因此在他的逼迫下,每天都喝了一碗他媽媽熬的骨頭湯。雖然我吃素的決心堅定不移,可是艾松媽媽的骨頭湯實在是太香了。而且,我也想快點好。
從第二周開始,我的住院生活出現了九十度的逆轉。
首先是受傷的大腿異常腫痛,痛到坐立不安、飲食難進、徹夜難眠的地步。
我得了骨髓炎,一種常見的手術并發癥。緊接著,我就開始不斷地發高燒、腿部化膿、疼痛難忍,需要杜冷丁止痛。
生病原來是這樣的啊。我從小身體健康、身手敏捷,什么運動都熱衷,卻從沒有受過傷皮肉大傷。這一回的骨髓炎算是把我給痛慘了。
我每天都要靜點抗生素,還要定期引流、排膿。我不敢看我的腿,上面落下了可怕的傷疤。過來檢查傷口的醫生總是繃著臉,我很懷疑過不了多久他會說,這條腿不能留了,要鋸掉。然后我的腦子里就閃出電影白求恩大夫的某些場面和瀝川身上的那些傷疤。
盡管我多次請求艾松不必每天來醫院,在他請假的那個月,他每天必到,有時甚至待一整天。好幾次他想幫我換衣服,被我拒絕了。我不許他碰我,也不許他看我的身體。最后,見他實在沒事干,又實在想干點什么,我說:“艾松,你替我剪個頭吧。越短越好,我的頭發太多,李阿姨洗頭不方便。”
艾松樂滋滋地拿著剪刀,給我剪了個巨難看的頭。令我一連幾天都不好意思見人,又不敢責怪他。
我拿了一個掛歷,一天一天地算日子,將在醫院過的每一天都打一個大叉。
一個月過去了,瀝川還是沒來看我。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變冷。
夜半痛醒過來,想到瀝川的絕情,淚水濕透了枕頭。
開始的時候,我安慰自己,瀝川不知道我病了。可是,他不可能不知道,連做清潔的大嫂都知道了,所有cgp的員工都來看我了,他不知道我出了事,這可能嗎?
然后,我又安慰自己,瀝川大約自己也病了。說不準回瑞士了。可是翻譯組的小姐們每周來看我時都會八卦,聽她們說,瀝川在我住院后幾乎每天都去cgp上班,還召開過幾次會議。不過她們又說,瀝川的身體并不見好。大多數時候都坐在輪椅上。她們幾乎都快忘掉瀝川站起來是什么樣子了。
絕望的時候我又想,就算瀝川鐵了心地不肯來,至少會派rene來。或者,讓rene給我打個電話。
我也沒看見rene,也沒接到過電話。
想起以前和瀝川在一起的日子,我倒真的不曾生過病,連發燒都不曾有過。不過,每次月事來臨,我都會很不舒服。瀝川會讓我躺在床上不動,然后會為我煮湯。肚子痛得厲害時,他會把雙手按在我的肚子上。學氣功大師的樣子,向我“發氣”。瀝川一直很會關心人啊!
車禍之后的第二個月,艾松不得不回研究所工作。雖然不是坐班,他要上課,要做研究,不可能像頭一個月那樣長時間地陪著我了。其實他對我的情誼已讓我覺得很愧疚了。我反復要求他不要再來陪我,因為有李阿姨照顧我,又專業、又細致、又周到、又耐心,我實在不需要另一個人在旁邊。艾松不同意。仍然是每天都來,雖然停留的時間比以前短,但他到書店給我買小說,買dvd,買電視劇,變著法子替我打發光陰。有一次他居然一口氣陪我看了八集的《雍正王朝》。見我昏昏欲睡,他就趴在我的床邊改學生的論文,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講話。
可是,我的情緒還是漸漸地低落到了零點。每天晚上,艾松一走,我就開始流淚,一直悄悄地哭到深夜。雖然我知道瀝川有難言之隱。可是,我絕對料不到,他就住在我身邊,聽到我出事的消息,居然不來看我一眼。
我深深地迷惑了。瀝川真的還愛我嗎?
如果愛與不愛沒有區別,為什么要愛?
這樣辛苦、這樣沒有結果的愛情,我還要堅持下去嗎?
由于不能動彈,骨折那條腿的肌肉開始痿縮。訓練有素的李阿姨加強了按摩的力度。可是,我內心里的某一處,同樣也在痿縮,而且……越縮越小。
每天躺在病床上,我都癡癡地對著門口做白日夢。夢見瀝川捧著一把鮮花來看我。樓道的腳步、輕微的咳嗽、和門前忽隱忽現的人影,都讓我懷疑是他。
然后,當一切都證實不是瀝川的時候,我木然了。
我在期待和失望中反復摧殘自己。
漸漸地,我開始長時間地對著窗外發呆,不想理睬任何人,也不想說話。我的腿腫得大大的,以至于我都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疼痛都變得陌生了。
有一次,實在太心煩,我擅自把點滴的針頭拔了。艾松知道了,嚴辭勸我。我忍不住對他大吼大叫。之后,我又向他道歉。然后我借題發揮,命令他最多一周來看我一次。
艾松堅決不同意:“不行!你的傷是我造成的,我將一直照顧你到出院!”
在情緒嚴重的失控中,我度過了黑暗的第二個月。腿瘦了一大圈,上面還有很大的疤。我被轉入一家康復醫院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功能訓練。
翻譯組的姐妹們來看我時,都說我瘦得跟面條似的了。
“可能是吃素吃的。”艾瑪說,“你現在病著,更需要營養,還是別吃素了,我讓我媽給你燉紅燒肉吧。”
“不成不成,我的意志本來就薄弱,喝了艾媽媽的骨頭湯已經很享受了。不能再出格了。我要堅持信仰啊!”
“嗯……喝了我們家的湯,接下來,是不是就該做我們家的媳婦了?”艾瑪笑瞇瞇地暗示,“告訴你吧,那湯頭幾次是我媽做的,后來艾松自己就學會了,現在你喝的都是他做的了,我都能趁機蹭上一碗,怎么樣?艾家大少不錯吧?人家為了你,一連放棄了兩次去美國開會的機會呢。那邊和他一起做課題的,都罵死他了。”
“真是挺感謝他的。”我真心地說,“你們家艾松人真好。”
我沒有問起瀝川,可是大家總是談起來他。
“瀝川今天穿了一件黑皮夾克,那種柔軟緊身的面料,有沒有搞錯!”明明說,“我早上一見到他,差點被迷昏過去。他最多穿西裝,一本正經的,我還能抵抗得住呀。”
“是啊,早就說了他穿皮夾克最性感,從來沒見他穿過一次呢。”麗莎附和,“我雖和他錯過了電梯,不過電梯里還留著他的香水,淡淡的ck,令人遐想。”
“其實王先生的病還是沒有徹底的好。”小薇悄悄地補充,“你們看到的都是他光鮮時的樣子。”
“怎么沒有好?他都不怎么坐輪椅了。”
“有幾次他上班不到一個小時,那個rene就來接他了。”小薇說,“瀝川在辦公室里吐得一塌糊涂,rene幾乎是把他抱到輪椅上推走的。那一周我們給他換了兩次地毯。”
“哦……瀝川太可憐了。也不是靠這錢吃飯,病成這樣,犯得著天天來上班嗎?”
“就是啊!看來找男人還是得找個健康的。就這一病,看著多心疼。”
“你們能不能不要每天都這樣無原則地花癡?”我苦笑,“cgp的美男也不止瀝川一個。”
“美男倒是有,極品的也不是沒見過。”眾人齊齊地反駁,“瀝川那樣的,是仙品。”
是啊,瀝川是仙品。哪是我這個凡人可以得到的呢?
那天晚上,艾松來看我,很認真地扶著我走路,末了,我忽然說:“艾松,以后你不要再來了。你照顧了我這么久,你的心意我已深深地領了。”
“好好的你怎么又說這話呢?喝湯吧。”
他端給我一大碗香噴噴的骨頭湯。我的眼淚忽然簌簌往下落。
“艾松我不會愛上任何人的。”
“我和你也就是肇事者和受害者的關系,你別亂想,好不好?你若出院了,看我還來不來看你,我忙著呢。”
我想和他提瀝川的事兒,可是我說不出口。我正漸漸地在往負面的方向想瀝川。越想越多,已到了覺得他不可饒恕的地步了。甚至,當翻譯組的姐妹們提起瀝川的時候,我都覺得他是個很遙遠的人,跟我已經沒什么相干了。我曾經那么五內催傷地掛念他,這種擔心、這種關愛,已經悄悄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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