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天火（一）

    端午一過,    天氣好像騰地就熱起來。

    無數(shù)知了跟變戲法似的，一夜之間齊聚枝頭,    扯著嗓子滋兒哇滋兒哇叫個不停。

    樹更綠,    花更艷，太陽也更大了，陽光早就沒了春日的和煦,    曬在臉上火辣辣刺痛,    不多會兒就烤出一層油來。

    若是沒有要緊的事，人都不愛出門了。

    平山縣少水,    夏日更難過,    又一直沒下大雨,    聽說幾處池塘、水庫的水位下降一大截,    不少莊稼都有些蔫兒了。

    而越是這種時候,    肖明成的試驗(yàn)田就越顯眼：

    他從年前就劃出來兩畝荒地,    根據(jù)地形分割成幾十塊，分別用了不同的套種和嫁接方式，然后又使用不同品種和分量的農(nóng)家肥,    這大半年下來,    跟普通莊稼的長勢差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度藍(lán)樺閑來無事時曾跟著去看了兩次,    見那些幫忙侍弄的老農(nóng)臉上掛著滿足的笑,    “早前縣太爺說要弄莊稼,    俺們還不信咧！讀書人么，五谷都不認(rèn)得,    咋就能干好么！”

    說到這里,    一群北朝黃土面朝天,    伺候了一輩子土地的老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度藍(lán)樺看了肖明成一眼，偷偷捏了捏他的手,    又對那些老農(nóng)笑道：“雖然心里不服，可到底是官兒，還得照做是不是？”

    都是這么想的，可哪兒有人敢說出來？

    現(xiàn)在卻被縣太爺?shù)姆蛉私伊死系祝F(xiàn)場頓時發(fā)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才剛說話那老漢撓了撓頭，憨笑道：“可不是么！不過如今都服氣啦！”

    “看看，長得這樣高，這樣壯！”

    另一個老漢激動地指著那些莊稼桿子，欣慰愛惜宛如在看自家的后生，“照俺說，少說能多打一成糧食呢！”

    之前肖明成親自下地研究莊稼，朝廷上也不知怎么得了風(fēng)聲，偏他前面連著出了兩次風(fēng)頭，正有人眼紅，便陰陽怪氣地說他嘩眾取寵。

    正經(jīng)一甲榜眼出身，天子門生，好好的官兒不做卻去折騰種地，甘心從“士”墮落成“農(nóng)”，當(dāng)真斯文掃地！早知有今日，你又何必寒窗苦讀十余載，出了娘胎后安心種地豈不美哉？

    如今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fèi)，肖明成比誰都激動。

    他望著滿目蒼翠的莊稼長長地吐了口氣，“等把這一茬種子再挑最好的，用最合適的方法種一回，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只怕來日翻番也是有的。”

    今年只是第一年，哪怕他只在平山縣任職一屆，還有兩年時間，糧食增產(chǎn)已成既定事實(shí)！

    而這些，都將成為他晉升的籌碼。

    官做得越大，手中的權(quán)力越大，他的抱負(fù)和理想才更容易施展。

    幾個老漢被他的豪言壯語嚇了一跳，“俺娘來，翻番？

    ！那得是多少糧食！”

    有人掰著指頭算了一回，駭?shù)貌坏昧耍斑@么些糧食，以后大家伙兒豈不是都能一天吃三頓，頓頓吃干的？”

    底層百姓生活艱難，許多家庭尚且維持著一天兩餐的習(xí)慣，且只有壯勞力才能吃干的，其余的老弱孩童便要多加些湯水。

    如今驟然聽說將來的日子能這么好過，一群人都?xì)g喜得瘋了。

    度藍(lán)樺沖肖明成比了個大拇指，真心實(shí)意地夸贊道：“你很了不起。”

    她坐在肖明成的左邊，此刻一比大拇指，右手很自然的就從他左掌心抽了出來。

    肖明成很矜持地彎了彎嘴角，下巴卻忍不住有點(diǎn)小驕傲地抬了起來。

    他做好了聽到第二句、第三句的準(zhǔn)備，同時還把左手?jǐn)傞_，像等待倦鳥歸巢一樣等著纖細(xì)的右手歸來，然后……沒有然后了。

    扭過頭去一看，對方已經(jīng)興致勃勃跟老農(nóng)聊起家常菜。

    “……”肖明成木著臉，緩緩收攏掌心，目光悠悠投向遠(yuǎn)方水波般起伏的麥浪。

    萬萬沒想到，他輸給了家常菜。

    有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一張臉曬得黑紅，跟著插話道：“縣太爺之前說過什么話來著，書里有糧食，還有金子做的大房子哩！讀書果然有用！”

    眾人都煞有其事的點(diǎn)頭，紛紛說以后日子好過了，也要把小子們送去念書，以后就算回來種莊稼也比普通老農(nóng)種的好。

    度藍(lán)樺噗嗤笑出聲，被強(qiáng)行帶回思緒的肖明成也是忍俊不禁，搖頭道：“是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

    “是是是！”

    那漢子歡喜道，又照葫蘆畫瓢跟著念了兩遍，嘿嘿一笑，“還怪好聽的。”

    “這話說的不錯，讀書會種地，多打糧食多掙錢，可不就能蓋起大屋子來了！”

    眾人如是說。

    天氣雖熱，卻還沒到頂頂熱的時候，肖明成和度藍(lán)樺這一對平山縣最尊貴的夫妻沒有半點(diǎn)架子，就直接坐在大柳樹下的田埂上，與周圍的農(nóng)民閑話家常。

    那些柳樹也不知長了多少年，兩個成年人張開手臂都懷抱不過來，大片大片的蔭涼連成片，偶爾有風(fēng)吹來，細(xì)長的枝條便刷拉拉抖成一片，涼快極了。

    度藍(lán)樺突然玩心大起，偷偷抓起一根柳枝，往肖明成脖子里一戳，“有蟲子！”

    肖明成沒反應(yīng)。

    度藍(lán)樺眨了眨眼，鄭重強(qiáng)調(diào)：“有蟲子。”

    肖明成頗為無奈地轉(zhuǎn)過臉來，語氣中透著好笑，又有那么點(diǎn)兒縱容，“你以為我會怕蟲子？”

    書生難道……度藍(lán)樺意識到自己犯蠢了。

    肖明成出身寒門，他自己都說從小幫著家人干農(nóng)活長大的，而且之前親自下地，難道見的蟲子還少？

    又怎么會被這樣的惡作劇嚇到。

    肖明成搖了搖頭，眼神突然一定，嘴巴張了張，指著她脖子的位置道：“有蟲子。”

    度藍(lán)樺丟開柳枝，很不屑地嗤笑出聲，抬手就拍，“你以為我會上當(dāng)？”

    肖明成的表情立刻變得極其復(fù)雜，很有點(diǎn)兒不忍直視的樣子，“不”

    奈何小伙伴動作太快，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啪的一聲。

    度藍(lán)樺：“……”

    掌心突如其來的粘膩?zhàn)屗麄€人都僵了。

    她僵硬著將手掌舉到眼前來看，恰好對上一灘死不瞑目的蟲子殘尸。

    默默掏出手帕的肖明成：“……那個，我確實(shí)是想提醒你來著。”

    渾身汗毛倒豎的度藍(lán)樺：“……嘔！”

    接下來的相當(dāng)一段時間，度藍(lán)樺就跟祥林嫂附體了一樣，翻來覆去地念叨幾句話，“我單知道惡作劇很有趣，卻不知道有的人不會惡作劇，如果上天給我一次重來的機(jī)會，我的愿望是天下無蟲……”

    這話前言不搭后語的，肖明成聽得滿頭霧水，可同時也覺得她又慘又好笑，忙親自去旁邊的小水渠沾濕手帕，一遍遍仔細(xì)給她擦拭，“好了好了，不過是一只蟲子而已，你嚇了一跳，說不得它也嚇了一跳。

    況且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死了，你大人有大量，叫它好好的去吧。”

    度藍(lán)樺直勾勾地盯著他，第無數(shù)次重復(fù)，“我不怕死，真的，可肖明成你知道嗎，太惡心了，啊啊啊真的太惡心了！”

    有本事真刀真槍的來啊，惡心死人算什么本事？

    認(rèn)識這么久，肖明成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失態(tài)，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中間有村婦帶著孩子過來送水，見肖明成和度藍(lán)樺在，都嚇了一跳。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