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亮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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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夏季,李云龍接到通知,要他去北京開會。此時田雨正在休假,于是決定一起去北京。自從趙剛和馮楠調到北京后,他們還沒去過。他們到北京那天,趙剛和馮楠特地到前門火車站去接站。火車一進站,還沒停下來,李云龍就從車窗里探出腦袋對著站在月臺上的趙剛興高采烈地大喊道:“老趙,你個狗日的,可想死老子啦。”
趙剛穿著筆挺的夏季柞蠶絲軍常服,佩著少將肩章,一副儒將風范。馮楠穿著一身藍白碎花的布拉吉,她輕挽著趙剛的手臂,望著剛剛停下的列車,眼睛里充滿了笑意。這一對夫婦站在月臺上,顯得極為出眾。李云龍和田雨從軟臥車廂下來,這兩對久別重逢的夫婦擁抱在一起。李云龍和趙剛是那種男人式的擁抱,右臂勾著對方的肩膀,左手握拳朝著對方胸口上猛捶。女人們擁抱是那種全身心的投入,甚至連臉都貼在一起,還激動得熱淚盈眶。
月臺上南來北往的旅客們都驚奇地看著這兩對將軍夫婦。李云龍本來就打算住在趙剛家,可這會兒還要假裝客氣幾句:“老趙,我要選個離你家近點兒的招待所,那樣好聊。”
趙剛打斷他的話:“廢話!到北京來能讓你們住招待所?這不是罵人嗎?”
“那多不好意思,太打擾了。”
“少來這套,你什么時候不好意思過?”
趙剛住在西郊的一個軍事機關的大院里,他的住宅也是個樓壁爬滿爬墻虎植物的二層小樓。為迎接老戰友的到來,趙剛夫婦親自挽起袖子和警衛員、公務員們一起打掃了房間,甚至把自己的臥室讓出來。
當晚,李云龍和趙剛喝光了一瓶茅臺,已經搖搖晃晃的趙剛又拿出一瓶五糧液。李云龍自然沒有不陪的道理,于是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又喝掉半瓶,剩下的半瓶酒被兩個女人堅決地沒收了。酒一喝多了話自然就多,這兩個男人迷迷糊糊地又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歲月,他們本來面對面中間隔著桌子喝酒,喝到興奮處,李云龍又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拖著椅子跌跌撞撞地繞過飯桌緊挨著趙剛坐下,兩人又眼淚汪汪、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起來。
馮楠驚訝地發現,平時溫文爾雅的趙剛今天也酒后失態,嘴里罵罵咧咧地吐著粗話,簡直是肆無忌憚,至于李云龍就更甭提了。田雨和馮楠索性把這兩個滿嘴胡言的男人丟在餐廳,她們到樓上書房去密談了。
李云龍又舉起空酒杯說:“老趙。來……干!嗯?不對……酒咋沒啦?誰他娘的把咱的酒偷……偷走啦?”
趙剛醉眼蒙眬地在柜子里亂摸著:“沒……沒錯,是……是有人把咱的酒摸……摸走啦。老李呀,我趙剛對……對不起你呀,你好……好不容易來……來我家一趟,我……我他媽的連……酒……酒都沒有,實……實在對不起。”
李云龍多少比趙剛還清醒點兒:“不對,剛……剛才不是還……有酒嗎?咋一會兒就被人……摸走了呢?咱們剛才只喝了……二……兩……對不對?還沒喝夠呢,是不是?”
趙剛怒道:“媽的,誰……誰敢摸咱的東西?咱……獨立團從……從來都是摸別人的東西,是不是老李?鬼子……漢奸,咱摸……摸他們的東西,啥……時候讓人家摸了咱……咱的?”
李云龍說:“你狗日的,不……不夠意思,哪次都……都吃現成的,老子摸……鬼子的東西,回來哪次不……不分給你吃?你還……還他娘的老說……說老子犯紀……律。”
趙剛的眼睛快睜不開了,可嘴里還是不停地說:“瞎……瞎說,不是咱……犯紀律,是他媽鬼子犯……犯了紀律,他們干嗎不……不把東西給……咱送來呢?”
李云龍晃晃悠悠地走到水龍頭前,把空酒瓶灌滿自來水,又走回來給趙剛的杯子倒滿說:“老子我……找到酒啦,有……有的是,敞開了喝……”
趙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好酒,一喝就……知道,這是茅……茅臺。”
李云龍邊喝邊唱了起來:“大刀向……咦?向誰腦袋上砍來著?”
趙剛趴在桌上快要睡著了,他嘴里嘟囔著:“當然是……是蔣介石呀……”
在樓上的書房里,田雨仔細看著書柜里的書嘆道:“喲,你們存了這么多書?”
馮楠道:“我在婚前就存了不少了,趙剛的書大部分是新中國成立后買的,結婚時我們把各自的書都合在一起,這是我們最大的一筆財產了。”
田雨問:“這幾年也沒怎么通信,是不是凈顧著生孩子了,連老朋友都不通知一下?”
馮楠笑道:“知道你們要來,我怕孩子們吵鬧,都放在托兒所全托了。兩個孩子,都是男孩,分別以單字取名:山、高。這是老趙起的名,語出范仲淹《游嚴子陵祠》中: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看來后面的兩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該叫水、長了。我對老趙說,那個‘高’字可不怎么樣,趙高,和那個指鹿為馬的大奸臣同名,這可如何是好?老趙說那不管,就這么叫。田雨,我在沒遇見老趙之前,根本沒打算這輩子要孩子,更甭說連生幾個了,可你知道,咱女人就是這么怪,一旦愛上一個男人,什么事都肯為他去做,只要他愿意,生10個孩子又何妨?”
田雨接口道:“真羨慕你,你們老趙脾氣好,又會心疼人,你真有福氣。我們老李脾氣太暴,動不動就打孩子,你不知道,他發起火來,可嚇人了。”
馮楠說著話手里也不閑著,她在給孩子織毛衣,邊織邊說:“老趙也有發火的時候,可他的自制力很強,每次都能忍耐。其實,我真不愿意他忍,那樣很傷身體,有些令人氣憤的事,他忍住沒發火,可回家就像大病了一場,兩三天都悶悶不樂。要是把火發出去,心里會輕松得多。記得有一次為招待蘇聯專家有文藝演出,那天趙剛是穿著便衣去的,我們剛剛坐下,一個好像是首長秘書樣的年輕人,便沖過來態度惡劣地喊:‘你們,坐到后面去,這是給首長留的座位,你們沒資格坐在這里,怎么連規矩都不懂?’趙剛的秘書火了,站起來要和他理論。趙剛制止住他說:‘那咱們就挪挪地方。’我們挪到后面坐下,等演出快開始了,貴客們才出場,我們發現剛才的座位是給一個大首長的家屬留的,他的老婆、孩子、保姆、公務員都堂而皇之地坐在我們剛剛讓出的座位上。這時我發現趙剛的臉都氣白了,他的手在哆嗦,我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克制自己。這還不算,更氣人的還在后面。演出結束之后還有宴會,其實蘇聯專家已經在前一天就回國了,主辦者發現這次活動的招待費還剩下很多,于是演出照演,宴會照吃。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奢侈的宴會,桌上的菜根本來不及吃,一道一道的菜不斷地端上來。盤子都堆起老高了,上菜還沒有停止。”
“趙剛那天一筷子也沒動,他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突然拉起我說:‘走,回家。’在汽車里,他大聲對我說:‘馮楠,你看見了嗎?這就是特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看見那宴會了嗎?那是糟蹋老百姓的血汗錢,多少老百姓還沒解決溫飽,這些人的良心都到哪兒去了?他們也算是共產黨員?’”
“‘呸!連國民黨都不如,蔣介石還知道提倡個新生活運動,帶頭提倡儉樸,連茶葉都不喝,只喝白開水。你說,這么多人流血犧牲,打下這座江山,就為了讓這些渾蛋搞特權,糟蹋老百姓的血汗?’我當時見他越說越氣,就用手指了指坐在汽車前排的秘書、司機,意思是讓他們聽見影響不好,老趙這才閉了嘴。為這件事,他三天都沒緩過來。他私下里不停地對我說:‘這是怎么了?七屆二中全會上早說了,奪取全國的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的第一步。不是早說了嗎?我們不學李自成。怎么一進城就全忘了?這樣下去可怎么得了?’我勸他在外邊千萬別亂說話。他說:‘馮楠,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愛護我,我當然不會在外面亂說,我對你,對這個家有責任,我愿意給我的親人創造一個幸福安定的生活,我能忍,我會盡力去忍。可是馮楠,如果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我把要說的話都說出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田雨,當時我一聽,真是心都碎了,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我哭著抱住他,對他說:‘親愛的,請你記住,不管到什么時候,咱們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誰也別想拆開我們。’”
馮楠說得落下淚來,田雨的眼圈也紅了,她低聲嘆道:“好個俠骨柔腸的趙剛。”
馮楠擦干眼淚接著說:“前些日子,老趙他們傳達了蘇共二十大會議情況和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上級規定的紀律很嚴厲,不許做筆記,不許議論,不許和沒資格聽傳達的人講,當然也包括家屬。其實,規定是規定,消息能不傳出來嗎?那天老趙聽完傳達會回家,我發現他臉色慘白,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后來我實在忍不住了,沖進書房想看看他怎么了。一進門我就驚呆了,我看見他在默默地流淚,說真的,我從沒見他哭過,但我什么也沒說,我只是輕輕地抱著他,幫他擦去眼淚。老趙說:‘馮楠,這么多老布爾什維克,戰功赫赫的元帥、將軍、中央委員沒死在敵人的刀下,竟然都讓斯大林給處決了,他怎么會作出這種事?他是無產階級革命的領袖啊,他是列寧的戰友啊,我一直都把他當作英雄的,怎么會這樣呢?有人說他是犯了嚴重的錯誤,可這是錯誤嗎?這是犯罪呀。’我對他說:‘老趙,咱們不是有約法三章嗎?不該我知道的就不要對我說,你忘了?’他看了我一會兒,才低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田雨,我真擔心他的身體,他腦子里想得太多,壓力太大,這樣下去可怎么好?”
田雨輕輕地拍拍馮楠的手勸慰道:“別擔心,馮楠,老趙和老李他們這輩子經歷的事太多了,沒有什么事能壓垮他們。”
馮楠猛地想起樓下那兩個喝酒的男人:“喲,那兩個家伙不知怎么樣了,咱們快去看看。”
樓下的餐廳里,趙剛趴在杯盤狼藉的餐桌上醉得不省人事,而李云龍也不知是怎么走到客廳里的,正躺在沙發上鼾聲如雷,客廳里到處彌漫著強烈的酒氣……
李云龍白天開會,晚上回到趙剛家喝酒吹牛,每天不折騰到凌晨兩點不算完,反正白天開會時他總是坐在最后一排,總能找到機會睡一會兒。趙剛可頂不住了,他在總參的一個部門當政委,事務性的工作很多,那天他聽幾個部下匯報工作,聽著聽著竟然睡著了,部下們靜靜等了十幾分鐘,他才猛然驚醒,向部下連聲道歉。
一個處長討好地說:“首長,我要向您提個意見,您太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了,工作起來廢寢忘食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呀,您要是病倒了,那可是對革命事業的損失。”
趙剛聽了哭笑不得,看來一個人若是有了點兒地位,就具有了某種神秘性,在神秘的面紗下,他的一舉一動都能和偉大的事業聯系起來,哪怕是蹲在廁所里大便。
趙剛有些厭惡地皺皺眉頭批評道:“你怎么知道我工作起來廢寢忘食?我可沒這么偉大,再說,這個世界上少了我趙剛,地球照樣轉,怎么會給革命事業造成損失?你這個同志呀,毛病要好好改一下,見了領導少來些肉麻的奉承,把腦子用在工作上。實話告訴你,我這是和老戰友晚上喝酒吹牛不睡覺鬧的,什么為工作廢寢忘食?”
趙剛想:這種阿諛奉承的干部怎么越來越多,但愿在黨內軍內,這種風氣不要蔓延。
星期天,李云龍和趙剛換上便衣要上街逛逛,因為兩人誰也沒坐過公共汽車,就干脆給趙剛的司機放了假,他們在一個公共汽車總站上了車。司機和售票員還沒來,車上已經很擠了,北京的夏季很熱,驕陽似火,毒日頭沒一會兒就把薄薄的鐵皮車頂曬透了,車里像個蒸籠,人體味和汗味交織在一起,裸露的皮膚經常和身旁人的皮膚貼在一起,弄得黏糊糊的,在這種環境中,人的脾氣就容易煩躁,無形中火氣也大了,吵架是免不了的。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吵了起來,因為那女人上車時踩了那男人的腳,男人見女人似乎沒有道歉的意思,便挖苦道:“我是不是硌疼了你的腳?”
那女人也顯得很大度:“沒關系,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在意,那多不合適?看樣子我得向你道歉了?”
“你要道歉當然也可以。”
“那你他媽講理不講理?你踩了我的腳,我還得向你道歉?”
“你別罵人啊,耍什么流氓?怕擠?怕擠就坐小汽車去,那兒不擠,你有這命嗎?”
“我說你這人怎么這么缺家教?你小時候你爸你媽就這么教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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