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短-《失樂園》
第(1/3)頁
已進入十二月了,天氣依舊溫暖如春。
清晨還有些寒意,到了中午,天晴日朗,柔和的光線灑滿了街衢。趁午休時,甚至有人遠遠走到千鳥淵或皇宮附近去享受日光浴。
所謂小陽春天氣指的就是這種天氣。久木記起了《徒然草》[1]中的一節來。
“十月乃小陽春之候。”
兼好法師這句記載,說明在中世紀,人們就已經體會到初冬時的風和日麗了。
當然這里記載的十月是陰歷,按陽歷計算,應該是十一月初。
不過,小陽春是個可愛的名稱,和真正的春天相比,它顯得短暫而無常,故得此名。比起現代人來,親近自然的古代人對季節懷有更多的愛憐之情。
現代人雖然繼承了這個說法,但從古時來看,現在的季節稍稍有些偏差。按說進入十二月份,就是“朔風”季節了,可現在還是小陽春天氣,難道說日本的氣候正在變暖嗎?
久木任思緒馳騁著,穿過了天氣晴朗的街道,走進一家咖啡店,水口吾郎已先到一步,在等他了。
“用過飯了嗎?”
“還沒有,吃飯不著急。”
久木和水口對面而坐,要了杯咖啡。
“讓你特意來一趟,抱歉。”
水口比久木年長一歲,同年進的公司,當過月刊雜志的主編,現在居于領導職位,所謂同期里的成功者,不過今天他好像有些憂郁。
“找我有事?”久木問道。
水口點著了煙,深深吸了一口,說:“是這么回事,從明年起我就要到馬隆社去了。”
馬隆社是現代書房出版社的分社,設在神田。
新社長上任后,人事變動很大。可是水口任現職時間不長,與新社長關系也不錯,他的調職使久木大感意外。
“是社長親口跟你說的?”
“昨天社長把我找去,跟我說,天野君身體不好,人手又不足,要我務必到那兒去。”
天野是馬隆社的社長,比水口大兩三歲,得了糖尿病,三天兩頭上不了班。
“看樣子,你是去當社長啰?”
“是副社長,天野君暫時不動。”
“那不是早晚的事嗎?”
“難說。其實,當了社長也不過如此。”
馬隆社主要出版總社不經營的實用書籍,有二十人左右,聽說經營狀況不太理想。水口一直期望由常務理事升為董事,當然不會滿足于這么個分社社長了。
“你同意了?”
“我又沒有什么失誤,哪能輕易答應啊,你說呢?”水口煩躁地吸了口煙說,“我只說讓我考慮一下。不過,社長心里早就定了。”
“這叫‘并非夏去秋才至’啊。”
“怎么講?”
“這是《徒然草》里‘十月乃小陽春之候’中的一句。意思是說,并不是夏天過去秋天才來到,而是夏季之中已經孕育了秋天的征兆。”
“有道理……”
“自然也好,人事也罷,看起來是某一天突然變化的,其實,暗中早已蠢蠢欲動了,只不過沒有意識到而已,對吧?”
說到這兒,久木忽然聯想起凜子和自己的事來。
他們目前的關系如果相當于盛夏的話,其中已潛藏了秋天的氣息了,以后就會走下坡了嗎?
水口不知道久木在想什么,憤憤不平地咂著嘴說道:“說來說去工薪族就是可悲吶,一旦認為你沒用了,就像廢紙一樣被扔掉。”
“你別太悲觀了,如果管理有方,馬隆分社會有起色的。”
“再努力也是白費。我現在才體會到了你當時的心情。”
“你可別跟我比喲。”
“早知現在,還不如以前和你一起玩兒個夠呢。”
水口自入社時起,就一路順風,躊躇滿志。他既有編輯雜志的才能,又具有管理人員的素質,是個辦事干練、能說會道、手腳勤快的人。也許正因為他太精明能干了,倒使社長對他敬而遠之。
和他比起來,久木一直耕耘在文藝這塊地盤兒上,接觸作品和作者的機會較多。說不想升遷,那是假話,但他并不厭倦這充滿魅力的文藝世界。可以說,久木的手藝人稟性決定了他甘于一輩子做個普通的編輯。
“我得學學你的生活方式了。”
水口的話酸溜溜的,他這類人是不會甘于寂寞的。
“一般人到了分社后就老老實實在那兒待下去了,我可不行。”
盡管水口還未喪失豪情,但男人的情緒往往會受到職位升降的影響。
“你可不能泄氣啊,我們這撥人就指望你了。”
“看來我得找個女人鼓鼓勁兒了。”
水口雖然是開玩笑,久木卻是聽者有意。
說到底,戀愛在水口眼里,僅僅是刺激工作欲望、增添生活情趣的添加劑。可對于久木來說,戀愛要沉重深刻得多。
一想到和凜子的愛情,久木內心涌起的不全是喜悅,更多的是苦惱和痛楚。
“你真行,去了調查室也沒變,還是那么悠哉悠哉的,比過去顯得更精神了。”
不用說,水口根本不了解久木現在的苦衷。
“我第一次攤上這種事,只能和你說說。”
“別想得太多了。”
久木剛被解職時也苦惱過一陣,可總不能老想不開呀。能不能調整好心態,關系到以后的生活。
“以后還能找你聊聊嗎?”
“當然,只要你愿意的話。”
訴說了心事后,水口顯得平靜些了。兩人又聊了聊社內的幾件人事變動,就分手了。
久木去附近的蕎面館吃了午飯后,回到辦公室,這時衣川打來了電話。
“怎么樣,最近你還好嗎?”
從上次招待會后,久木就一直沒和衣川見過面,差不多有一個月了。
“老樣子,你呢?”
“還是窮忙活。”
衣川說的“窮忙活”是指文化中心的經營。
“最近增加了講座次數,可是學員人數卻沒有增多,真不景氣。”他對久木訴了一通苦后,突然話題一轉,“你想不想去別的公司干干?”
久木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該怎么回答。衣川解釋道:“我以前工作的地方,正籌備要加強出版部門,還要拓寬文藝種類呢。”
衣川工作過的地方是個有名的報社,以發行報紙為主體,其他部門只是輔助性的。出版部門也是其中之一,以一般出版社的標準衡量,力量是比較薄弱的。
“今后報社要發展,單靠報紙是不行的。所以,在出版方面也準備投入力量,將來還計劃出文庫本呢。”
“可是,起步太晚了點吧。”
“所以找你幫忙來啦。”
久木大致聽明白了,衣川是問他愿不愿意到他以前待過的報社的出版局去工作。
同期的一個同事剛剛被降職到分社,自己卻可能被其他公司聘任,真是世事難料啊。久木問道:“為什么找我呢?”
“電話里說方便嗎?”
衣川擔心往公司打電話談這事不合適,久木看看屋里只有鈴木一人,被他聽到也無關緊要,就說:“沒事……”
衣川放了心,詳細向他作了解釋:“是這么回事。現在的出版局長宮田,是比我早兩年入社的前輩。前幾天,見到他時,我跟他提到了你。他對我說,可以的話,務必問問你有沒有來的意思。”
“這可真難得。只是太突然了,我沒有思想準備。”
“不用馬上答復,等一切就緒也得來年開春了,不著急。不過局長對你相當感興趣,還說有機會想和你見見面呢。”
“他一直搞出版工作嗎?”
“不是,原來在社會部,是個很有魄力的人,總是閑不住。”
久木現在正閑得無聊,所以十分感謝衣川這份好意,可又不便馬上答復。
“多謝你的好意,讓我先考慮一下。”
“當然,沒問題。”衣川忽而壓低嗓音說,“近來她好嗎?”
他指的肯定是凜子。
“還好……”
最近他們幾乎天天通電話,卻很少見面。
自從在箱根住了兩晚之后,凜子就難得出門了。即使見面,一到九點她就急著回家。
凜子只是說“再忍耐一段時間”,其他什么也沒解釋,但久木猜測她和丈夫之間多半是發生了沖突。
久木正擔憂著凜子,所以衣川神秘兮兮的口吻引起了他的警覺。
“難道發生了什么……”
在久木的催促下,衣川頓了頓說:“她不至于離家出走吧。”
“為什么這么說……”
“也沒什么根據,只是三天前,她特意到中心來找過我。”
久木昨天還和凜子通過電話,她一點也沒提到這件事。
“起初她吞吞吐吐的,問了半天,才說出希望能在中心繼續擔任講師。”
“這可不是她一個人能決定的呀。”
原來凜子是代替老師,是作為臨時講師來中心教楷書的。原先的講師是凜子的老師,沒有老師的認可,凜子很難繼續擔任講師。
“是先生提出,要她替代的嗎?”
“沒聽說,我估計是她自己的意思。”說完,衣川又用揶揄的口吻問:“她沒跟你透露過?”
“好像提過,可是……”
“據她自己說,是想正式鉆研鉆研書法,不過,也說不定是為了掙錢。”
“掙錢?”
“想長期當講師,不就是為了錢嗎?”
表面看是這么回事,可是凜子不像那么缺錢的人,而且如果真有困難的話,也會跟自己說的。
“只是為了錢嗎?”
“不清楚,她是特意為這事來的,所以我猜她多半想離開家獨立生活。”
這消息真是晴天霹靂。久木萬沒想到凜子會有離家出走的打算,就連她想繼續任職的事也一無所知。
“那么,中心會聘請她嗎?”
“問題不大,講師由中心聘請,只要中心聘請她一個人,就可以了。”
“可是,不經過老師同意,不太合適吧?”
“這個我說不好,反正她是個敢作敢為的人。”
“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這么說你可別見怪,我總覺著她是個認定了一條道就不會回頭的人。”
盡管久木不愿意聽衣川說三道四,但凜子的確有點愛走極端。
不管怎樣,這么重大的事,她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呢?久木不了解她的真實想法,沉默不語。衣川試探地問:“看樣子你是蒙在鼓里啰?”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隱瞞了,久木“嗯”了一聲。
“最近感情不大融洽?”
“沒有啊。”
雖說不像前些日子那樣出門旅行,但每周總要見一兩次面。由于凜子的時間有限,每次約會都是惜時如金地纏綿一番,連享受余韻的工夫都沒有,便匆匆而別。
“你們兩人的事,我不想插嘴……”衣川頓了一下,“如果她一定要工作,我可以滿足她的愿望,不過,至少應該先和你打個招呼呀。”
“我倒無所謂,多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你最好再和她好好合計合計。”衣川說完,忽然又補了一句,“她瞧上去很焦慮的樣子。”
一瞬間,不知為什么,久木腦海里又浮現出凜子興奮到極點時那緊鎖眉頭、窒息般的表情。他攥著電話閉上了眼睛。
和衣川通完話后,久木想馬上跟凜子聯系,可是在辦公室里打這樣的電話畢竟不方便。
久木點燃了一支煙,思考著該怎么和凜子談這件事。
先問問她為什么要去中心當專職講師。衣川認為她是為了掙錢,難道就這么簡單嗎?衣川還說凜子一副苦惱的神色,也許有離家出走的打算。
無論如何,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事先不跟自己說一聲呢?
必須先問問清楚這件事。為此,先要約她出來見個面。
久木翻了翻筆記本,進入十二月份以后,忘年會和招待會接踵而來,今明兩晚都有安排了。
不過,只要凜子能安排出時間,自己不參加這邊的招待會也得去見凜子,直接聽聽她本人的想法。
待心情平靜下來后,久木熄掉香煙,拿起手機,走出了房間。
和以往一樣,他還是到樓梯過道那兒去打電話。看了看四周無人,便按了凜子家的電話號碼。
現在是下午兩點半,只要沒有特別的事情,這個時間凜子應該在家。
嘟……嘟……鈴聲響了好幾遍,到第五遍時才有人來接電話,他還以為是凜子,沒想到話筒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喂。”
久木不由自主地拿遠了電話,屏住了呼吸。
毫無疑問,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喂……”
又聽到幾次這樣的聲音后,久木趕緊掛斷了電話。
凜子沒有孩子,家里只有他們夫婦兩個人,那么這個人會不會是她丈夫呢?
聽說他有四十五歲了,可是,聽聲音挺年輕的。
問題是,這個時候他怎么會在家呢?
他是醫學部的教授,今天又不是節假日,怎么會在家呢?也許臨時有急事回來,或者患感冒在家休息吧?可是,說話聲又不像感冒,也許是凜子家里發生什么事了吧?
總之,電話鈴響了半天,一個男人來接電話,說明凜子要么不在家,要么就是在家也不能來接電話吧?
久木越想越不安,極力想象著種種可能發生的情況。
難道兩個人正在家里爭吵嗎?
說不定是丈夫一再追問妻子最近為什么總是外出時,爭執起來。結果,妻子痛哭流涕,不能接電話,丈夫才來接的。
偏偏打來電話的人沒說話就掛斷了,于是丈夫更加懷疑了,又訓問起妻子來。
就像自己親臨其境一樣,久木一個勁兒地往壞處想象著。
無論如何也要跟凜子取得聯系,可是,一想到凜子的丈夫會接聽,又不敢打電話。
“再等等看吧……”久木安慰自己說。
久木現在心煩意亂,暫時不想回辦公室去,就到地下的公司食堂喝了杯咖啡。
午飯時間已過,飯廳里空空蕩蕩的,有個過去的同事朝他點了下頭就離開了。
大白天獨自一人百無聊賴地喝咖啡,別人一定會在背后議論他,說那個人閑得沒事干了,等等。
久木的腦子剛一開小差兒,馬上又被凜子的事給占據了。
又過去三十分鐘了,這回可能是凜子來接電話吧?萬一又是她丈夫接的話,一聽見聲音趕緊掛掉就是了。這么一想,他便走出食堂,又躲進樓梯間,往凜子家打電話。
這回久木做好了隨時掛電話的準備,和上次一樣,響了半天沒人接。
剛才是第五遍時那個男人來接的,可是這回第六遍也沒人接,響了七八遍,直到第十遍還是沒人來接。久木掛上電話,等了一分鐘,又撥了一次,這回同樣響了十聲也沒人接。
這么說,凜子的丈夫后來出去了,而且凜子也不在家。
久木半是放心半是失望,倚著墻沉思起來。
到底凜子到哪兒去了呢……
久木一向以為,只要想和凜子說話,隨時都能聯系上的。
可是,凜子和自己之間的聯系只靠著一根電話線,一旦這條線斷了,就摸不著對方的行蹤了。假如凜子得了病或去向不明的話,她本人若不和他聯系,就無從尋覓了。
原以為兩人之間的紐帶是十分牢靠的,沒想到竟如此脆弱,可見婚外戀就是這么不堪一擊啊。
想到這兒,久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思念凜子,渴望能見到她。
可是到哪兒去找呢?自己再著急也白費呀。還是再等一等,熬到傍晚以后再打電話,或者等她給自己的手機打來。
久木沮喪地回到屋里,接著看起攤在桌上的資料來。
第(1/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盈江县|
界首市|
新田县|
修文县|
涿州市|
武汉市|
两当县|
郯城县|
固安县|
广水市|
平利县|
遂川县|
溆浦县|
理塘县|
囊谦县|
界首市|
枣阳市|
岢岚县|
灯塔市|
林甸县|
分宜县|
沈丘县|
万源市|
筠连县|
海原县|
曲阳县|
疏附县|
黔东|
神木县|
山阴县|
锡林郭勒盟|
鄄城县|
沙雅县|
毕节市|
咸丰县|
仙居县|
阜康市|
泰安市|
阿拉尔市|
观塘区|
浦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