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童年(中外文學名典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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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老太婆和她的大兒子坐在另一輛車上,她兒子用軍刀把兒頂著胡子,打著哈欠。
“啊,您真的要去打仗?”外祖父問他。
“一定!”
“那好,土耳其人該打……”
他們走了。
母親好幾次回過頭來,揮著手絹,外祖母扶著她痛哭,外祖父的淚也流了下來,更咽地說:“不,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
我看著馬車拐了彎兒,心中的天窗好像被關上了一樣,十分難受。街道上一個人影兒也沒有,荒涼,寂寞,瘆人。
“走吧,去喝早茶,”外祖父拉著我說,“你命里注定和我在一起??!”
我們在花園里忙了一整天,整地、修整籬笆,把紅莓綁起來,碾死青蟲,還把一個裝著鳥兒的鳥籠裝在里面。
“很好,你要學著自己安排自己的一切!”外祖父說。
我非常珍視他的這句話。他躺在草坪上,不慌不忙地教導我:“現在你從你母親身上切下來了,懂嗎?她再生了孩子,就比對你親了!沒看見你外祖母又喝起酒來了嗎?”他頓了頓,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她這是第二次酗酒了,第一次是米霍亞要被征兵役時……她這個老糊涂,愣是讓我給那個混帳兒子買了個免役證。也許他當了兵會變成個好人呢!唉,我快死了,我死了,就剩下你一個了,自個兒的日子還得自己想辦法,懂嗎?要獨立,不要聽任別人的擺布!生活中要為人老實,可也不能任人欺負!別人的話不是不能聽,但怎么做,要自己拿主意!”
夏天的大部分時候我都是在花園里度過的,外祖母也常常和我在一起,我們躺在干草上,仰望天空,她長時間地給我講著什么,偶爾插上這樣幾句:“看,一顆流星!不知道是誰純潔的靈魂,奔向了大地母親的懷抱!有一個地方降生下一個好人!看啊,又升起來一顆星星,真亮啊!美麗的天空啊,你是上帝燦爛的袈裟……”
外祖父在旁邊一個勁地嘟囔:“行啦,快回去睡吧,會感冒的,會中風的,小偷進來會掐死你們的!”
太陽西沉,天空中紅河泄火,橘紅橙黃之色染在鵝絨般的綠草坪上,漸漸地,一切都黑暗下來,一切都好像膨脹、擴大了。溫暖的昏暗中,吸飽了陽光的樹葉低垂下來,青草也垂下了頭,香甜的氣息彌漫了開來。
夜幕合上了,一種仿佛是慈母體貼似的東西注入了我的胸懷,讓我忘掉一切……仰望深邃的天空,時間久了,你自己就好像也升了上去,天地人融合,慢慢地你就沉入了夢中。
偶爾有人聲、鳥語或是刺猬之類的東西的走動聲,都被寂靜的夜放大了好幾倍。琴聲偶爾飄進來一個段落,女人們的笑聲,軍刀碰撞的聲音,狗叫聲……
外祖母總是入睡很遲,以頭枕手,自言自語地講啊講啊,并不在乎我是否在聽。一覺醒來,光明和鳥鳴一齊到來??諝庠诹鲃樱端疂窳艘律?,草坪上升起一層薄霧似的水汽。天越來越藍,云雀飛向高高的天空,一種喜悅從心底里流淌出來,使你立刻就跳了起來,趕緊去干點什么,去關照一下周圍的草木光線!
這是我一生中對自然和人生感悟最多的一個時期,在這個令人難忘的夏天里,我的自信和朦朧的人生觀念形成了。我變了,不愿意再和別人來往,奧普西涅柯夫家的孩子們的叫喊聲再也吸引不了我了,兩個撒沙的到來,也不能引起我任何的興奮,我不愿意和他們在一起。
我越來越討厭外祖父沒完沒了的唉聲嘆氣。他常和外祖母吵架,把她趕了出去。一連好幾天,外祖母都在雅可夫或米霍亞家里。外祖父自己做飯,燙了手,破口大罵起來,一副丑態。
他偶爾也到花園里來,在草坪上坐下來,默默地注視著我,然后問我:“你怎么不說話?”
“沒什么可說的?!?
就這樣,他又開始了對我的訓導:“生在咱們這樣的小人家,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沒人伺候,也沒人教!書是讓人家讀的,學校也是為人家蓋的,咱們沒份兒……”他突然不作聲了。長時間的沉默令人害怕。
秋天,外祖父把房子賣了。賣房前的一個早晨,他陰沉地宣布:“老婆子,我養活過你,可是現在養夠了!你自己掙飯去吧!”外祖母不慌不忙地聞了聞鼻煙兒,說:“好吧?!蓖庾娓缸饬藘砷g黑暗窄小的地下室。
外祖母把一只草鞋扔進了爐子里,她蹲下身去,開始呼喚家神:“家神家神,你是一家之主,送給你一輛雪橇,請你坐上它,跟我們一起到新家去吧,保佑我們能找到新的幸福……”
外祖父看見了,大叫:“你敢!異教徒,不準請他去……”
“作孽啊,小心天報應!”外祖母也急了。
家里的東西都賣給了收破爛兒的韃靼人,他們拼命地講著價錢,互相咒罵著。外祖母看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里不停地念叨著:“都拉走吧,都拉走吧……”
花園也完了,我欲哭無淚。我坐在搬家的車上,車晃得厲害,好像要把我甩下去。
此后的兩年時間里,直到母親去世,我始終生活在這種顛簸的狀態中。
搬家以后時間不長,母親回來了。她面色蒼白,細細地端詳著我們,好像第一次看見她父親、母親和她兒子?!疤彀?,你長這么高了!”母親用滾燙的手摸著我的腮幫子,她的肚子難看地挺著。
繼父伸出手來,對我說:“你好!好嗎?”他又吸了吸鼻子,說:“您這里空氣很潮濕!”他們倆都顯得很疲憊,迫切地要躺下來睡覺。
大家默默地坐著,外面下著雨。外祖父喝了一口茶,說:“這么說,都燒光了?”
“我們倆能逃出來已經是萬幸了?!?
“噢,噢,水火無情嘛……”母親把頭靠在外祖母身上,低低地說著什么。
“可是,”外祖父突然提高了嗓門,“我也聽到了點風聲,根本就沒有鬧過什么火災,是你賭博輸光了……”
一時間,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熱茶的沸騰聲和雨打窗戶的聲音顯得特別大。
“爸爸……”母親叫了一聲。
“行啦,我跟你說過,30歲的人嫁一個20歲的人,那是不行的!現在好啦,你看看怎么樣?”
他們都放開了嗓門,大吵起來。繼父的聲音最大、最可怕。我給嚇壞了,趕緊跑出去。
以后有些事我記不太清了,不知怎么著,我們住進了索爾莫夫村的一所破房子里,我和外祖母住廚房,母親和繼父住在西間有臨街窗戶的房子里。房子的對面就是黑洞洞的工廠大門,早晨隨著狼嗥般的汽笛聲,人們涌進去。中午,大門敞開,黑水一樣的工人們又被吐了出來,狂風把他們趕回各自的家中。入夜,工廠的上空不時地升騰起狼煙似的火光,讓人感到恐懼和厭惡。天空永遠是鉛灰色的,單調的鉛灰色還履蓋了屋頂、街道和一個人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
外祖母成了傭人,打水洗衣做飯,每天都累得要死要活的,不住地嘆氣。有時候,忙完了一天的活兒,她穿上短棉襖,到城里去。
“看看老頭子過得怎么樣?”
“我也去!”
“凍死你!”
她自己要在雪地里跋涉七俄里。
母親變得越來越丑,臉黃了,肚子大了,一條破圍巾永遠圍在頭上。她常站在窗口發呆,好幾個鐘頭一動不動。
“咱們干嗎要住在這兒?”我問。
“閉嘴!”她跟我說話一向如此,很簡練,比如,“去,給我拿來”!
她不讓我上街,因為一上街就要打架,每次回來我都帶著傷。打架成了我唯一的娛樂。這種時候,母親會用皮帶抽我,可是每打我一次,我就會更頻繁地跑出去打架,一次她把我打急了,我說再打我就跑出去,凍死!她一愣,一把推開我,氣喘吁吁地說:“牲口!”
憤怒和怨恨占據我心中愛的位置,我有點歇斯底里了。
繼父整天繃著臉,不搭理我們母子倆。他總是和母親吵架,而且總是用那個讓我厭惡至極的詞——“您”!
“都是因為您這混蛋的大肚子,弄得我不能邀請客人,您可真是頭愚蠢的老水牛!”
我被怒火燒紅了臉,猛地從吊床上跳了起來,腦袋碰上了天花板,把自己的舌頭咬破了。
黑暗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在母親生孩子以前,他們把我送回了外祖父那兒。
“噢,小鬼頭又回來了,看樣子你這老不死的外祖父比你親娘還親呢!”他尖聲笑著。
很快,母親、外祖母就帶著小孩回來了。繼父因為克扣工人工資被趕出了工廠,他又混上了車站售票員的位子。
后來,母親把我送進了學校。上學時,我穿的是母親的皮鞋,大衣是用外祖母的外套改做的,這引起了同學們的嘲笑。但是我和孩子們很快就融洽了,可是卻無法讓老師和神甫喜歡我。
老師是個禿子,鼻子里老是流血,棉花塞住鼻孔,他還不時地拔出來檢查檢查。他有一對非常令人生厭的灰眼睛,沒事兒老盯著我,我不得不老是擦臉,好像他只注意我一個人:“彼申克夫,啊,你,你為什么老動!腳,從你鞋里又流出一片水來!”我狠狠地報復了他一次:我把西瓜皮放在門上,他一進來,馬上就扣到了禿頭上。我因此挨了一頓好揍。
還有一次,我把鼻煙撒到他的抽屜里,他不停地打起噴嚏來。他的女婿來代課。他是個軍官,命令大家齊唱《上帝,保佑沙皇!》和《噢,自由啊自由!》。如果誰唱得不對,他就用尺子敲腦袋瓜兒,敲得很響,并不疼,卻忍不住地讓人發笑。
神甫不喜歡我,是因為我沒有《新舊約使徒傳》,還因為我常學他的口頭語兒。
“彼申克夫,把書帶來了嗎?是不是?”
“沒有。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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