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現在溫度計上是多少度?我想是二十九度。天上沒風也沒云。這里既有一整盒要抽的香煙,又有比一般農村旅館要舒服得多的沙發。我想今晚我應該用不上馬車了吧。” 雷斯垂德哈哈大笑起來。他說:“你肯定已經根據報紙上的報道得出結論了。這個案子的案情如此清楚,無需深入了解。當然,我們也確實不好拒絕這樣一位真正的淑女的請求。她久聞你的大名,非要征詢你的意見,盡管我一再告訴她說,只要是我辦不了的事,你也辦不了。啊,上帝!她的馬車已經到了。” 他的話音剛落,一位我從未見過的、極其秀美的女子匆忙走進了我們的房間。她的藍眼睛晶瑩透亮,雙唇微張,兩頰露出淡淡的紅暈,她表現得那么激動,那么憂愁,以致顧不得她天生的矜持。 她叫了聲:“福爾摩斯先生,”同時輪番打量我們兩個人,終于憑借女人的敏銳直覺注視著我的同伴說,“真高興你能來,我趕到這兒就是為了向你說明,我知道詹姆斯不是殺人兇手。我希望你從一開始就相信這一點。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再了解他不過了。他非常善良,連只蒼蠅都不肯傷害。凡是真正了解他為人的人都不會相信這個指控的。” 福爾摩斯說:“我希望我們能夠證明他是清白的。請你相信,我一定盡力而為。” “證詞你已經看過了。肯定已經有一些結論了吧?你沒有看出其中的矛盾之處嗎?你難道不覺得他是無辜的嗎?” “我覺得他很有可能是無辜的。” 她向后一仰頭,輕蔑地看著雷斯垂德大聲地說:“好啦!你聽到啦!他讓我充滿了希望。” 雷斯垂德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說道:“依我看,他的結論下得太輕率了。” “可他是正確的!上帝,我知道他一定是正確的!詹姆斯絕不可能做這種事。至于他不愿意告訴驗尸官他和父親爭吵的原因,我敢肯定,這是因為其中涉及到了我。” 福爾摩斯問道:“為何與你有關呢?” “已經沒有時間再隱瞞下去了。詹姆斯和他父親因為我的緣故有很大分歧。我和詹姆斯像兄妹一樣相親相愛。麥卡錫先生非常希望我們能結婚。不過,他還太年輕,不懂得如何生活,而且……唔,他當然還不想這么早就結婚,所以他們爭執起來。我肯定這是他們爭吵的原因之一。” 福爾摩斯問道:“那你父親呢?他是否同意你們結婚?” “不,他也反對。只有麥卡錫先生一人贊成。” 當福爾摩斯向她投去懷疑的目光時,她青春靚麗的臉染上了一抹紅暈。 他說:“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情況。如果我明天去府上拜訪,我可以和你父親面談嗎?” “我擔心醫生不會同意的。” “醫生?” “是的,你沒聽說嗎?我那可憐的父親已經抱恙多年了,而這件不幸的事情使他的身體完全垮了。他不得不臥床休養,威羅醫生說,他的狀況非常不好,神經系統極度衰弱。麥卡錫先生是昔日在維多利亞唯一與我父親相識的人。” “啊!維多利亞!這非常重要。” “嗯,是在礦場。” “這就是啦,是金礦場。據我所知,特納先生在那里發了大財。” “的確是這樣。” “謝謝你,特納小姐。你對我的幫助非常有意義。” “如果你明天有任何發現的話,請馬上告訴我。你肯定會去監獄看望詹姆斯的。福爾摩斯先生,如果你去的話,請務必告訴他,我相信他是清白的。” “我一定照辦。” “我必須馬上回家了,因為我爸爸的病情很嚴重,而且他總是不放心我離家太久。再會,愿上帝保佑你們一切順利。”她離開的時候,也和進來時一樣急切而激動。接著,我們就聽到她乘坐的馬車行駛過街道時那轔轔的滾動聲。 雷斯垂德沉默數分鐘之后嚴肅地說:“福爾摩斯,你難道不慚愧嗎?你為什么讓別人對一件本無商榷余地的事情抱有希望呢?我的心腸也很硬,但是,我覺得你這樣做簡直太殘忍了。” 福爾摩斯說:“我認為我能為詹姆斯·麥卡錫昭雪。你能不能到監獄去看望他?” “能,但只能你和我兩個人去。” “那么,我要重新考慮今晚是否要出去了。如果我們今天晚上乘火車到赫里福德去看他,還來得及嗎?” “完全來得及。” “那就這么辦吧。華生,我正擔心你覺得事情的進展太慢了,不過,我這次只出去一兩個小時就夠了。” 我把他們送到火車站,然后在小鎮的街頭逛了一會兒,最后回到旅店。我躺在沙發上,隨手拿起一本黃色封面的通俗小說,希望從中得到一些樂趣,以打發這無聊的時光。但是,那淺薄的小說情節與我們正在調查的神秘莫測的案件相比,顯得十分膚淺。因此,我的注意力不斷地在小說虛構的情節與當前的現實之間轉換。最后我終于扔開那本小說,全神貫注地去思考當天所發生的事件。假如說這位年輕人的證詞完全屬實,那么,從他離開父親身邊到聽見父親的喊叫而趕回的那段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到底有什么樣出乎意料的、異常的災難發生呢?這必然是某種突發事故。但到底是怎樣的事故呢?難道我不能憑借醫生的直覺從死者的傷痕上發現某些疑點嗎?我拉鈴叫人送來小鎮的周報。周報上刊登了詳盡的審訊記錄。法醫的驗尸報告上是這樣寫的:尸體后腦的第三左頂骨和左半部分枕骨,因受到笨重物體的單次劇烈撞擊而破裂。我在自己的腦袋上比劃那被猛擊的部位,很明顯,這一撞擊出自死者背后。這一情況或許有利于被告,因為據目擊者所說,他和他父親是面對面爭執的。不過,這也并不能說明什么,因為死者也有可能是在轉身之后被殺害的。但無論如何,這一點對福爾摩斯還是有所幫助的。另外,被害人死時特意喊了一聲“拉特”。這代表什么呢?這不可能是神志不清時所說的囈語。因為一般來說,被突然擊中而瀕臨死亡的人是不可能說囈語的。不會的,這更像是他想說出被害的原因。那他到底想告訴我們什么呢?為了找到合理的解釋,我苦思冥想卻不得要領。此外,那件小麥卡錫看見的灰衣又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的有這件衣服,那么一定是兇手在逃跑的過程中掉下的,或許是他的外衣,而且他竟然敢在小麥卡錫跪下的瞬間將衣服取走,并且是在距現場不過十幾步之遙的地方!這件案子簡直太復雜奇特了!至于雷斯垂德的某些看法,我也并不反對。但是,由于我更加相信福爾摩斯的觀察力,所以,只要他能找到新的證據來證明小麥卡錫是無罪的,那么我認為還是有希望的。 夏洛克·福爾摩斯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雷斯垂德住在了城里,所以他是獨自一人回來的。 他一邊坐下一邊說:“氣溫還是很高,千萬不要在我們去現場檢查之前下雨,這非常關鍵。另外,我們去做這種細活時必須保持飽滿的精神、敏銳的直覺才行。我不希望在咱們因旅途顛簸而疲憊不堪的時候去做這個工作。我已經見過小麥卡錫了。” “你得到些什么情況?” “沒有得到什么情況。” “他沒能提供一些線索嗎?” “他提供不了一點線索。我曾這樣想過:他知道是誰做的,但他卻打算為這個人掩飾。但是,現在我相信,關于這個案子,他和所有人一樣迷惑不解。他算不上聰明機智,盡管相貌堂堂,不過心地還是很忠厚善良的。” 我說:“我覺得,假如他真不愿意和特納小姐這樣美麗迷人的姑娘結婚的話,那他簡直太沒眼光了。” “唔,這其中還有一件十分痛苦的往事呢。其實這個年輕人已經愛她愛到骨子里了。可是,大概兩年前吧,那時他只是個孩子,在他真正與她交心之前,她曾離開這里去一所寄宿學校學習了五年。這個笨蛋卻在布里斯托爾與某個酒吧女郎糾纏不清,結果被迫和她登記結婚,你說他有多愚蠢?這事誰也不知道,你當然能想到他做了這件蠢事之后是多么慌張,因為他做了一件被絕對禁止的事情,他要為此受到責備。在案發當天的那次談話中,他的父親又逼迫他趕快向特納小姐求婚,他就是因為曾經做了那件蠢到極點的事情才急得亂揮手臂的。況且,他也養活不了自己。他的父親為人冷血寡情,如果知道了實情,肯定會將他掃地出門的。出事的前三天,他是和那位當酒吧女郎的妻子在布里斯托爾一起度過的。當時他父親并不知道他在何處。一定要注意這一點,這非常重要。不過,現在壞事卻變成了好事,那個酒吧女郎得知他深陷絕境,案情嚴重,可能會被處死,于是馬上拋棄了他。她給他寫了一封信,告訴他說自己早已結婚,丈夫在百慕大碼頭工作,所以他們之間并沒有合法的夫妻關系。可憐的小麥卡錫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會感到一點欣慰吧。” “但是,假如他是無罪的,那么兇手到底是誰呢?” “是誰?有兩點請你要特別注意。第一,被害人和某人約在池塘見面,這個人絕不是他的兒子,因為他兒子并不在家,而他也不知道兒子什么時候回來。第二,在被害人不知道兒子已經回來的前提下,有人聽到他大聲喊“庫伊”。這兩點是破案的要點所在。現在,假如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來談談喬治·梅瑞秋斯1。其他那些不重要的問題我們明天再說吧。” 正如福爾摩斯所希望的那樣,第二天沒有下雨,一大早就晴空萬里。九點的時候,雷斯垂德坐著馬車來接我們。我們馬上動身前往哈瑟利農場和博斯克姆比池塘。 雷斯垂德說:“今早的特大新聞,據說農場主特納先生病情危急,生命不過旦夕之間。” 福爾摩斯說:“我猜他大概歲數很大了吧。” “六十歲上下,他回國之前身體就已經不行了,長久以來健康狀況一直不佳。現在這件事對他打擊不小。他和麥卡錫是老朋友了,而且容我多說一句,他還是麥卡錫的大恩人呢。因為據我調查,他是無償出租哈瑟利農場給麥卡錫的,一分租金都沒收過。” 福爾摩斯說:“哦?這真有意思。” “確實是這樣。他想方設法地幫助他,附近的居民都對他的仁慈友愛贊頌有加。” “原來如此。這樣看來,這個麥卡錫原本是一無所有的,特納先生給予他那么多的恩惠,他竟然還要他的兒子迎娶特納先生的獨生女,因為她將來必然是所有產業的繼承人。而且麥卡錫的態度又是那么驕橫,好像這只是一項計劃,只要他提出來,別人就必須遵從似的。難道你們不覺得這一切很奇怪嗎?而且我們都知道,特納先生是不贊成這門親事的,這樣一來不就更奇怪了嗎?這些都是特納小姐親口所說。你們真的沒有從這些情況中看出點什么來嗎?” 雷斯垂德對我使了個眼色,說:“我們已經用演繹的方法推斷過了。可是我認為,輕率地發表議論和坐在這兒空想是不對的,探查事情的真相就已經十分難辦了。” 福爾摩斯幽默地說:“說得對,你確實覺得探查真相就已經很難辦了。” 雷斯垂德略微激動地回答說:“無論如何,我已經明確了一個你似乎難以確認的事實。” “那就是……” “那就是小麥卡錫確實是真兇,一切反對的意見都是空談。” 福爾摩斯笑道:“嗯,月光1梅瑞秋斯確實比迷霧更明亮些。你們看,哈瑟利農場到了,是不是就是左邊那個?” “就是那個。” 那是一所面積很大、樣式美觀舒適的雙層石板瓦頂樓房,灰墻上攀爬著大片的黃色苔蘚。然而這間房子卻窗簾緊閉,煙囪熄火,倍顯凄涼,仿佛這不幸事件的恐怖氣氛仍未脫離。我們叫開了門,女傭應福爾摩斯的要求,讓我們查看了屋子主人遇害時穿的靴子,還有一雙他兒子的靴子,盡管并不是出事時他穿的那雙。福爾摩斯仔細量了量這些靴子的七八個不同部位之后,就讓女傭把我們領去院子里,然后,我們就順著一條彎曲的小道走到了博斯克姆比池塘。 一旦福爾摩斯開始熱烈地尋找線索,他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如果你只熟悉貝克街那個沉著冷靜的思想家和邏輯學家,那么現在肯定辨認不出他來了。他的臉時而漲得通紅,時而陰沉發黑。緊鎖的雙眉,擰成了兩道粗獷的黑線,眉毛下那雙銳利的眼睛發出堅毅的光芒。他面孔向下,肩膀前縮,嘴唇緊閉,在那長而堅韌的脖子上,青筋突出,好似鞭繩。鼻孔擴張,活似渴望抓捕獵物的野獸。他是那么聚精會神地進行偵查,誰要在此刻提問和談話,他全然無視,至多給你一個粗暴而簡單的回答。 他順著橫跨草地的這條小道前行,然后走近博斯克姆比池塘。那是一塊沼澤地,地面潮濕,上面散落著許多腳印。福爾摩斯有時匆忙往前趕,有時在原地停留,有一次他干脆繞到草地里去。雷斯垂德和我跟在他后邊,這個官方偵探秉持著他那一貫的漠視和輕蔑的姿態,而我則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我的朋友的每一步行動,因為我深信他的任何行動都是有目的的。 博斯克姆比池塘周圍長滿蘆葦,約有五十碼方圓,它位于哈瑟利農場和特納莊園的私人花園交界處。池塘對面是一片樹林,樹林上面露出房屋的紅色尖頂,這是有錢的莊園主住址的標志。緊挨著哈瑟利農場這一邊池塘的是一大片茂密的樹林,樹林的邊緣和池塘一側的蘆葦之間,有一塊寬約二十步、狹長的濕草地帶。雷斯垂德給我們指出發現尸體的確切地點,那里的地表十分潮濕,我可以清楚地辨認出受害人倒下時留下的痕跡。不過對于福爾摩斯來說,他那熱切的神情和敏銳的眼光告訴我,他將從這被許多腳印踩踏過的草地上偵查出很多別的東西。他繞了一圈,像一只嗅出獵物氣息的狗一樣,接著轉向我們的同伴。 他問道:“你去過池塘里,都做了什么?” “我拿草耙在池塘里打撈過。我想也許能發現兇器或者其他痕跡。不過,我的老天……” “哦,得了吧!我沒時間聽你說這個!你那個內八的左腳痕跡到處都是。一只鼴鼠都可以追蹤到你的腳印,腳印就消失在蘆葦那邊。唉,如果我在這群像水牛一樣在池塘里到處亂踩的人之前到了這里,那么事情就會簡單多了。看門人就是領著一群人從這里走過來的,尸體四周六到八英尺的地方滿是他們的腳印。但是,這里有三對不與這些腳印連在一起,而且不是同一雙腳的腳印。”他拿出放大鏡,趴在防水油布上以便可以看得更清楚,在整個過程里,與其說他在和我說話,還不如說他在喃喃自語。“這些腳印是小麥卡錫的。他來過兩次,一次跑得極快,因為前腳掌的痕跡極深,而腳后跟的印跡則模糊不清。這足以證明他說的是實話。他一見父親倒在地上就馬上跑了過來。嗯,這里是他父親踱來踱去的腳印。唔,這是什么?這是小麥卡錫站著談話時用槍托頂端支著地的痕跡。那么,這個呢?啊,這又是什么印跡呢?是腳尖的!而且是方頭的,這不是一雙普通的靴子!看,這是來時方向的腳印,那是去時方向的,然后又是回來的腳印……這肯定是回來取大衣時留下的。那么,這一連串的腳印出自何處呢?”他來回察看著,有時腳印消失了,有時卻又出現了,就這樣一直追蹤到樹林的外沿,直到追蹤至一棵極大的山毛櫸的樹蔭下。福爾摩斯繼續尋找,一直走到樹蔭的另一面,然后又臉沖下趴在地上,并且發出輕微的得意的喊聲。他在那里趴了很長一段時間,翻撿地上的枯枝敗葉,把看似泥土一樣的東西裝進一個信封里。他用放大鏡不僅檢查地面,還檢查他能找到的所有樹皮。在苔蘚中間有一塊石頭,是鋸齒狀的,他仔細檢查后,把它收了起來。然后他沿著一條小路走出樹林,一直走向公路,一上了公路,就沒有任何蹤跡了。 他說:“這是一個十分有意思的案件。”這時,他終于又變成了平日里那個正常的福爾摩斯。“我想右邊這棟灰色的房子就是門房了,我要去那邊找莫蘭說句話,或者給他寫個便條。完事后,我們就可以坐車回去享用午餐了。你們可以先回到馬車那里,我隨后就到。” 大約十分鐘后,我們便到了馬車那里,接著就乘車回到了羅斯,福爾摩斯還帶著那塊他在樹林里撿到的石頭。 他拿出這塊石頭,轉向雷斯垂德說:“你或許會喜歡這個。這就是兇器。” “我找不出任何標志。” “因為沒有標志。”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石頭底下的草還是活的,說明它放在那里才幾天而已。而且這塊石頭找不到出處。加上石頭的形狀剛好和死者的傷痕吻合,并且此外沒有任何其他兇器的蹤跡。” “那兇手呢?” “是一位高個男子,左撇子,右腿是瘸的,穿灰色大衣和一雙后跟較高的狩獵靴子。這個人抽的是印度雪茄,而且使用雪茄煙嘴,他的口袋里有一把很鈍的小刀,是用來削鵝毛筆的。此外還有一些其他跡象。不過目前這些就足夠幫助我們偵破此案了。” 雷斯垂德笑著說:“我是個懷疑派。盡管你的理論說得頭頭是道,但是我們要面對的可是英國陪審團,他們是講證據的。” 福爾摩斯冷靜地說:“我自有辦法。我們各自按自己的方法來查案好了。今天下午我會很忙碌,很可能搭乘晚班火車回倫敦。”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