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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實(shí)之間-《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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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玉傾總算趕在沈雅言逼供之前趕回青城。沈雅言執(zhí)意用刑,沈玉傾逼不得已,只得央請掌門裁奪。兩人一番爭執(zhí),沈庸辭裁定三天之內(nèi)若無結(jié)果,再將事情交給沈雅言處置,沈雅言雖不滿,也只得讓步。

    三天后,四十名精壯剽悍的豪士黑衣勁裝,腰懸鋼刀,神情肅穆,騎著清一色的大宛紅駒,護(hù)著十三輛并轡馬車緩緩入了青城,雖然人數(shù)比之前的點(diǎn)蒼使者不過多上二十人,但排場與馬上豪士的氣概卻不可同日而語。

    為表鄭重,沈庸辭領(lǐng)著沈玉傾親自來到吉祥門迎接。

    “果然來了?!鄙蛴駜A心想,“事發(fā)至今不過四天,點(diǎn)蒼的人就到了,他們早守在邊界,等著飛鴿傳訊,一收到消息馬上就進(jìn)了青城?!?

    就在昨天一早,守在黔地的沈從賦傳來消息,只比這車隊(duì)早到了一天。

    居中的一輛馬車金頂玉簾,紫檀車轅,兩匹神駒黑得無一絲雜毛。車上走下一人,束發(fā)為冠,身著紫衣華服。

    沈玉傾上前迎接,道:“在下沈玉傾,恭迎諸葛副掌。”

    又聽一個聲音道:“娘的,終于到了,顛死我也?!?

    說話那人從馬上跳下,落地時顛了一下,隨即伸出手,那身穿紫衣華服的人從馬車中摸出一支拐杖,恭敬遞出。那勁裝黑衣男子個頭矮小,約莫六尺多高,比沈庸辭矮上整整一顆頭。他接過拐杖,敲了敲馬屁股,說道:“地頭不好,還得費(fèi)點(diǎn)周章,就怕不小心被一箭穿了心。”

    見到他的個頭與拐杖,沈玉傾心中登時雪亮?!岸阍谶@群豪士之中倒是個欺敵的好辦法,只是暴露在敵人目光之下,這膽色非同一般。”沈玉傾忙上前行禮,“在下沈玉傾,恭迎……”

    “得了,一句話不用說兩遍。”那人舉起拐杖,對著沈玉傾比劃一下,說道,“比你爹還高。待會說話你得彎個腰,我怕聽不清?!庇只仡^對沈庸辭道,“沈掌門,好久不見?!?

    沈庸辭雙手抱拳,笑道:“久別再見,副掌可好?!?

    “還不錯。到青城這條道大概是我走過最兇險的路,回程還得走一回,不知道有沒有運(yùn)氣回點(diǎn)蒼。”那跛腳矮子又轉(zhuǎn)頭對著紫衣華服的漢子道,“把這身衣服脫下來,弄臟了還得洗,麻煩?!蹦菨h子忙拱手稱是,跛腳矮子道,“沈掌門,等我換個衣服?!?

    沈庸辭道:“太平閣已備好上房,請副掌移駕?!?

    青城是大家族,整個巴縣住著遠(yuǎn)近親屬上千人,一部分領(lǐng)職的近親住在養(yǎng)生院,嫡系的住在長生殿,重要外賓則住太平閣。這三地距離不遠(yuǎn),但離著鈞天殿都有一段距離。

    那跛腳矮子拐杖往地上敲了兩下,上了馬車,沈庸辭揮了揮手,幾名青城劍客上前領(lǐng)路,將整個車隊(duì)帶往太平閣方向去了。

    “小八說得沒錯。”沈玉傾心想,“諸葛然真的來了?!?

    ※

    武林人稱諸葛然為“小諸葛”,這個“諸葛”自然指的是諸葛武侯。然而諸葛然非常不喜歡這個外號?!爸T葛”可以意指武侯,夸耀他聰明,但也是他的本姓,若是當(dāng)作本姓理解,“小”這個字值得琢磨的地方可就多了。

    夜榜終究得手了,不枉自己在點(diǎn)蒼邊界守了三天,接到飛鴿傳書后星夜趕來。這趟算快了,青城的反應(yīng)慢,沒讓守在黔邊的沈從賦攔下,就不知道這四天里他們有沒有弄出什么把戲。

    且不忙著去見沈庸辭,讓他等等。諸葛然換上了紫袍華服,拿了拐杖,問身旁的青城侍從:“你叫什么名字?”

    “張青?!蹦鞘敲刮陌變舻膭?,腰間懸著一把鐵鋪買來的長劍,紅木劍鞘,看來青城對本派俠客待遇還不錯。也是,只有蠢蛋才會苛待身邊人,誰知道他們懶散起來會給你招惹多大麻煩?

    “我想先看看車轎。”諸葛然道。

    “什么車轎?”張青一臉茫然。

    “你娘出嫁時的車轎!我大老遠(yuǎn)從廣西過來,就特地來看這個!蠢豬!”諸葛然嘲諷道,舉起手杖在張青面前比劃著,“長個子不長腦子!”

    張青這才恍然,忙道:“那得請示傅老。”

    “要我雇輛車送你過去嗎?”

    張青忙道:“我這就去!”

    這個笨家伙,諸葛然不耐煩地扭了下脖子,吸了口氣。過了會,傅狼煙領(lǐng)著張青來到,問:“副掌要見出事的馬車?”

    “他沒說清楚,還要你問第二遍?”諸葛然伸出拐杖指指張青,“這是你們青城最伶俐的侍從?”

    張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傅狼煙道:“掌門還等著副掌呢?!?

    “什么都沒見著,能談出個屁來?談完我再去看一次車轎,要是看出什么線索,又要再談一次?回頭我又想出什么端倪,是不是還得再談一次?青城真是養(yǎng)生,命得比別人長才能這么過日子?!庇洲D(zhuǎn)頭對張青道,“張大爺,煩請通知一下貴派掌門,等我?guī)讉€時辰,稍晚拜會。”

    張青連稱“不敢”,趕忙下去。

    傅狼煙忙道:“副掌請稍待,即刻為您備轎?!?

    諸葛然坐著軟轎到了元天殿,先察看了車駕外圍,見外表上沒有傷痕,看來箭是從轎窗或轎門射入。

    “真是個神射手,活后羿?!彼肋M(jìn)車駕,左右張望,見到一個凹槽,又爬了出來,露出古怪的嘲笑,問傅狼煙,“聽說抓了兩個嫌犯?我想問問?!?

    傅狼煙道:“這邊請?!碑?dāng)下領(lǐng)了路,帶著諸葛然到了大牢。

    “還是兩個斯文人?!敝T葛然看著囚牢中的兩人。左邊那個一雙濃眉特別醒目,右邊那人器宇軒昂,一表人才。

    “四川真是地靈人杰,一個個平頭整臉的,跟我們窮山惡水的就是不同。”他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對傅狼煙道,“你先出去,讓我單獨(dú)跟他們聊聊。”

    “副掌……這……”傅狼煙面有難色。

    諸葛然拿拐杖敲了敲鐵牢門,發(fā)出“鏘鏘”聲響:“這鐵條挺牢固的,他們沖不出來,不用擔(dān)心我。”

    傅狼煙道:“副掌想問話,得有個青城弟子在場才好。”

    諸葛然道:“你在,我說話拘謹(jǐn)。放開來講,怕你不愛聽?!?

    傅狼煙道:“副掌當(dāng)在下不在就好?!?

    諸葛然眉頭輕揚(yáng),說道:“這是你說的?!彪S即席地而坐,對著牢內(nèi)兩人說道,“我腿不利索,坐著說話方便?!?

    那濃眉漢子眉頭一挑,道:“無所謂,反正看著差不多高?!?

    “我要坐在你那,可不會想說笑話?!敝T葛然問,“叫什么名字?”

    “朱門殤,云游施藥的大夫?!?

    “收不收錢?”諸葛然問。

    “施醫(yī)不施藥?!?

    “原來是個騙子?!?

    “那是我另一個行當(dāng)?!敝扉T殤道,“偶爾干的活?!?

    “那你又叫什么?”諸葛然轉(zhuǎn)頭看向另一人。

    “在下謝孤白,云游的書生?!?

    “這里住得慣嗎?”諸葛然問道,“瞧你們兩個,牢里日子過得挺安逸。”

    “管吃管住,不用干活,挺悠閑的。”朱門殤道,“要不你也進(jìn)來坐坐?指不定愛上了不走。”

    “胡說什么!”傅狼煙喝叱道,“你知道這位是誰?”

    諸葛然拿拐杖重重敲了兩下地板,道:“傅老,你人都不在,怎么還能說話?”

    傅狼煙只得拱手道:“是在下失言?!?

    “怎么又聽見你聲音了?”諸葛然用食中兩指在嘴唇上比了個合起的手勢。傅狼煙不敢再開口,諸葛然又看向謝孤白兩人,問道:“哪里人?”

    “祖籍四川?!敝扉T殤道。

    “哪個四川?青城的?唐門的?”諸葛然問,“聽口音不像?!?

    “成都,唐門的。打小走南闖北,口音雜了?!?

    “甘肅人。”謝孤白道。

    “喔,鐵劍銀衛(wèi)轄下的。大戶公子才有云游的閑工夫,要不要通個書信給你家人,讓他們來贖你?”

    “隴南,經(jīng)商的小戶人家,當(dāng)?shù)赜斜∶贿^這事不用驚動家父。”謝孤白道,“我等本是無辜,不久后便能出獄。”

    “既不打也不刑,誰都是無辜。你要是到了云南大牢,岳飛都是你害死的?!敝T葛然道。

    “沈掌門是個好人?!敝x孤白笑道,“他知道岳武穆的死跟我們沒干系?!?

    “我討厭好人?!敝T葛然雙手交握,在拐杖頂端磨蹭了一下,說道,“當(dāng)真好人不容易,這種人我嫉妒。偽君子更惹人憎,倒不如真小人誠懇。”

    他用眼角瞥向一旁的傅狼煙,傅狼煙臉上神色不變,似是聽不出他的諷刺。

    沉得住氣,果然是服侍沈家三代的堂主,諸葛然心想,又舉起拐杖指向牢中兩人,問道:“你們在客棧干了什么?”

    “我醫(yī)治了一個盲眼琴師。他路過,沒別的事?!?

    盲眼琴師?箭似光陰?原來這么回事?!坝悬c(diǎn)本事?!敝T葛然問,“夜榜給你多少錢?”

    “我跟夜榜沒關(guān)系,我就是個行醫(yī)的大夫。除非你抓我去云南,你要說岳飛是我害死的都成?!?

    諸葛然哈哈大笑,站起身道:“總有機(jī)會請兩位來云南作客?!彼D(zhuǎn)過頭問傅狼煙,“聽說還有個伴讀,去哪了?”

    “逃了,還在找?!备道菬煹馈?

    “肯定是個絕世高手,才能在青城逃走?!敝T葛然諷刺道,“八九不離十,刺客就是他了。”

    “箭似光陰成名多年,年紀(jì)恐不相當(dāng)?!备道菬熛袷锹牪欢T葛然的諷刺,回答得甚是耿直。

    “我回去歇會,沈掌門幾時有空見我,我便前往拜見。”諸葛然擺擺手,一跛一跛地離去。

    等諸葛然走遠(yuǎn)了,朱門殤這才靠在牢房墻上,問謝孤白道:“你說這矮子是誰?尖酸得很。”

    謝孤白眉毛一挑,“跛腳矮子,又提到云南,還能有誰?”

    “我猜也是他。沒想到區(qū)區(qū)一個使者能引來這樣的大人物追查?!敝扉T殤也挑了下眉毛,“諸葛然、沈雅言、沈玉傾,武林中幾個難得一見的大人物這幾天全撞上了,也是運(yùn)氣?!?

    “我說了我會算命?!敝x孤白道,“你命不該絕,別擔(dān)心。”

    這小子倒是心寬,朱門殤心想。幸好有沈玉傾幫忙,這幾天沒在牢中吃太多苦頭,只是謝孤白這古古怪怪的小子總是一派怡然自得,真對自己這么有信心?他一念及此,忍不住道:“喂,你就這么不怕死?”

    謝孤白席地而坐,看了他一眼,笑道:“死是不怕,其他的倒還怕些?!?

    “你真有辦法逃出去?”朱門殤問,“勢頭似乎不太妙呢?!?

    謝孤白只是微笑。

    ※

    沈玉傾在養(yǎng)生殿等了一下午消息,終于聽到侍從傳訊,說掌門與諸葛然在鈞天殿會面,請公子前往。他輩份最低,便提早前往,等沒多久,沈庸辭兄弟與諸葛然先后來到。

    主座自是沈庸辭,副座沈雅言,諸葛然上了客座,雙手交握,把拐杖拄在身前。等這三人上了座,沈玉傾這才行禮,讓沈庸辭賜了座位。

    諸葛然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贊道:“喝了青城的茶,點(diǎn)蒼的酒簡直難以入口?!?

    沈庸辭說道:“副掌遠(yuǎn)來辛苦了,這等小事何必驚動你大駕?”

    諸葛然道:“我聽說派去查案的人死在客棧了。也是妙了,青城怎么到處都能死人?你們不知道我這一路心驚膽戰(zhàn),連馬車也不敢坐了?!?

    沈雅言道:“夜榜的殺手行兇,向來難提防?!?

    諸葛然道:“一顆人頭最少二十兩銀,四顆人頭加上箭似光陰出手,算算六百兩,這五個人的身份得查查,說不準(zhǔn)是嚴(yán)非錫的私生子,不是這等金貴身份,這人頭得鑲了金才行?!?

    沈雅言道:“副掌向來有小諸葛之稱,想來料事如神,你有什么想法,何不直說?”

    他知道諸葛然最不喜人家叫他這個外號,他卻偏生叫了這個外號。

    諸葛然臉無慍色:“或許有人希望青城道黑,殺一儆百,讓人別動不動就派使者。”

    沈庸辭道:“副掌言重了,青城與點(diǎn)蒼一向交好,點(diǎn)蒼使者我們自當(dāng)護(hù)衛(wèi)周全。”

    “說到來的路上,我騎著馬呢。你們知道騎馬有什么好處?”諸葛然自問自答,“騎在馬上看不出高矮,下了馬,大伙都是人,可總有高矮之別。我個頭小,一眼就被認(rèn)出,別人看著覺得好欺負(fù),說不準(zhǔn)真會欺負(fù)我。”

    “誰敢欺負(fù)副掌?”沈玉傾道,“本事可不是看高矮定的。武林人眼中,副掌可是睥睨眾生的巨人。”

    “你坐著好,坐著講話我聽得見,不然從你那里說句話,傳到我這都得燒半炷香時間?!敝T葛然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拐杖,說道,“使者的事先按下,先說點(diǎn)別的,兩年后的昆侖共議,敝上希望能得到青城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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