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阁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免费小说阅读网

第四章奚山卷·酆都-《昭奚舊草》


    第(2/3)頁

    三娘有些踉蹌,她一貫十分聽奚山君的話,垂下頭,眼圈都紅了,卻忍淚,許久才道:“都依山君的。只是……只是阿元知道了,想必會大鬧,不肯干休,既然你……不,我把腹中……這團骨血扔了,你便……你便不要告訴他我曾經懷了孩兒,免得他傷心。”

    奚山君瞧她這樣難過,許久,才笑了笑,撫摸她的額發,溫和道:“騙你的,傻姑娘。莫哭了,哭腫了眼睛,丑得慌。”

    三娘卻哭了,捶她道:“你何苦這樣哄我?我剛剛快難過死了!你這女山賊,沒皮沒臉沒心沒肝的東西,欺負了公子,還欺負我!我們都欠了你的嗎?”

    奚山君笑了,眼彎彎的,“他是欠了我的,但我欠了你的。”

    她又道:“這兩日,我要出趟遠門,不在山中,便為你輸些法力加持,等翠元回來,再讓他為你保胎。”

    奚山君朝三娘肚子輸了大半晌妖氣,臉上的光卻是黃紅交替,一會兒平靜一會兒痛苦,素來未這樣認真過。

    最后,一道刺目的光返回到了奚山君體內,三娘卻有些驚嚇,她竟從不知奚山君法力會這樣高深,收法時靈氣這樣強。

    奚山君胸口一窒,口中一梗,似有什么,卻又咽了回去。她拍拍屁股便走,“我這便去了,少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

    三娘不曾想她這樣惶急,還未叮囑些什么,已不見她人影。

    奚山君也是走到半山腰才發現扶蘇一直跟著。他安安靜靜的,她的聽覺又有些退化,竟一時未聽見。可巧轉過頭,竟嚇了一跳。

    這公子原來一直在她身后不遠處跟著。

    “山君如此惶急,所為何事?”扶蘇瞧著她,眉淺淺的。

    奚山君陰惻惻道:“你跟蹤我?”

    扶蘇卻疑惑,道:“做什么怕別人跟著?”

    奚山君體內有些東西在躁動,她壓抑住,神色有些古怪,卻笑道:“你快回去,我倘使使了法術,你定然是跟不上的。如今疫病四起,哪處都不大太平了,我在奚山設了結界,你便老實待著,我過幾日便回。”

    她呼吸有些急促,語速也極快。轉身便要施法,甩了扶蘇而去,少年卻握住了她的麻衣,道:“我知道那個嬰孩是什么。”

    奚山君心中一驚,轉頭掃視了扶蘇一眼,扶蘇卻道:“我從書中瞧見過,前幾日便有些生疑,后來查出三娘懷孕,我才猜想到,興許同正源時代的一個傳說有關。”

    扶蘇從藍袖中掏出一只長長的物事,另一端凸起的是極薄的銅鏡面。上面鑲嵌了許多碎玉紅藍石,石下是金質,在陽光下瞧著,十分耀眼。

    他把這物事貼到左眼眼眶,銅鏡面對準山下,瞇起了眼。

    奚山君在山上這許多年,從未見過這東西,微微調理氣息,問道:“這是什么?”

    扶蘇轉了轉圓筒,自言自語道:“遠方有瘴氣,今日不大瞧得清,相隔三座山的地方叫什么?那里有許多尾巴極長的小松鼠和一個瞎了眼的男子,他抱著一只極肥的小豬。”

    “翠濛山君?你看到了?”奚山君狐疑地盯著扶蘇手中的細長筒,有些吃驚。

    扶蘇收回那物道:“多智而妖。你與我并無什么不同,何必怕我拖累你?”

    他又道:“相傳正源時代,剛剛有人之時,神州之上曾興起過一次瘟疫,那時的瘟神肆虐猖狂,腳印遍布所有的土地。《正源志》中記載,時有女子,踩瘟神攝鯤腳印有感,后產子,此子所在之處,人畜皆染時疫,先死者往往為母。二五撿到的孩子,大概就是瘟神攝鯤。他領命下凡,生在水中,隨著河流到了奚山。攝鯤為了長大,吸取了二五精血,可二五只是個孩子,并不能讓他提升多少,于是他便趁三娘懷孕之際,脫了軀體,一股仙氣鉆進了她腹中,趁機汲取三娘和翠元的道行,再害了他夫婦二人,等到誕生之日,定然大有作為,能順利完成上天的使命。”

    奚山君目光盯著那碎玉寶石鑲嵌成的細筒,并不在意扶蘇的話,微笑道:“仙人們行事自有考量,他們任性時,我們做妖的卻不能直接對抗,生生應了也是常有的,你這樣聰明,到底也印證了上蒼仁慈,為大昭留了一脈生機。”

    “是你給了我一脈生機。”扶蘇搖搖頭,指著細長的筒道,“這東西名喚千里眼,據說是仙人遺留之物,父皇又鑲嵌了這么些東西,后來賜給了我。每當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生得什么模樣時,便拿來瞧一瞧。他埋我時,這千里眼陪葬在了棺中玉枕之旁。”

    “這次為什么堅持要出山?”

    扶蘇瞧著奚山君灰敗的面龐,反問道:“你為何還未倒下?明明生生把攝鯤的靈體引到了自己的體內。”

    她為三娘保胎,其實是強行帶走了瘟神。

    奚山君笑道:“我未到終點,為何會倒下?”

    扶蘇把千里眼舉到了橙染的天空中,轉了轉筒,道:“太陽馬上要落山了。”

    奚山君扣住了扶蘇的手,使出了最后一絲法力,麻袖鼓起了風,“這世間,唯一能化解瘟神戾氣的地方,在蜀國酆都。你若愿來,便隨你。”

    奚山君法力盡失,是在兩天之后,距離酆都還有半日的腳程。

    她口中逼出了一大口鮮血,瞧了扶蘇一眼,怕他看到了心生不安,又咽了回去。她說:“你背著我,莫要走官道。我恐怕快要不能壓制瘟神,到時禍害了凡人,讓他依傍人身,傳染疫病,反釀成大禍。”

    扶蘇點點頭,把云紋的袍擺系在腰間,背起了奚山君,這才發現她清瘦得可憐,幾乎感覺不出什么重量。

    天色漸漸黑了,他們在有月光的小道上趕路。奚山君有些昏昏沉沉,卻不敢睡著,勉強笑道:“公子可會唱歌?”

    扶蘇搖搖頭,“不大會。每年祭祀春神時,父皇會交給我教化的任務,我唱不好,二弟、三弟時常替我唱。”

    奚山君眼彎了起來,“唱一唱,鄉野何曾有人聽,不好又如何?”

    扶蘇眉眼淡淡的,玉冠下的黑發在清風中緩緩飄揚起來,帶著溫柔旖旎的弧度。他垂目道:“你若笑了,我便摔你下來。”

    奚山君伏在少年的背上,重重費力地點了點頭。

    扶蘇的嗓音十分清爽冷脆,可是哼唱時,沒有一句在五音之中。奚山君聽完之后,閉上了眼,許久,握緊了雙手,臉憋得通紅。扶蘇臉色微黑,嚴肅道:“你試試笑出聲來?”

    奚山君哈哈笑了起來,摟著扶蘇的長頸,直起背,好似一匹長長嘶嚎的狼,就那樣對著白白的月光,笑得喉中的小舌頭一抖一抖,氣貫長虹。

    扶蘇愣了愣,發現自己的威脅不奏效,卻沒有松手,又緊了緊,許久,才道:“再淘氣,摔死你。”

    奚山君一張丑臉朝扶蘇臉頰湊了湊。她像個小動物,親昵道:“小相公,有沒有人對你說過,很喜歡你?”

    “他們或者懼怕我,或者輕視我,大多并不喜歡我。”

    奚山君的聲音忽而變得響亮,她笑了,“是,他們是對的。我也不喜歡你,不……喜歡我的小相公!”

    扶蘇的表情很微妙,淡淡地翻了翻白眼,他從善如流,“我也不喜歡你。”

    若問鬼城酆都何物最多,那定然不是鬼,而是……棺材。酆都有百國最大的木料集市,也有世上最好的棺材。楠木、梨木、梓木、香樟木,能想到的,這里都有。雕飛,鶴雕,雕紅獅,百子千孫,仙女托骨,真是……喜氣洋洋。

    奚山君把扶蘇的千里眼典當了,買了一具最普通的棺。

    然后,然后棺材抬進了離十王殿最近的善人莊,也就是放無人認領的異鄉客的死人莊。

    再然后,奚山君躺了進去,閉目,合棺。

    她叮囑扶蘇,為了借酆都鬼氣消融瘟神戾氣,送他歸天,之后的七七四十九日內,絕對不可以在陽光下開棺。

    絕對不可以。

    她兇神惡煞、表情猙獰、痛不欲生地嚇唬扶蘇,扶蘇坐在一旁烤火,烤山芋。

    他在想念自己的千里眼。

    財不露白,果真是千年不變的至理名言。

    他不喜歡妖女,這話可是真得不能再真切。誰會喜歡她?見了鬼了。

    扶蘇坐吃山空了幾日,只能出去謀生路。雖則是鬼城,不知為何,酆都的疫情卻是蜀國最輕的。

    酆都的紅油湯餅十分有名,紅湯香面,晶瑩柔韌,扶蘇站在攤前許久,才淡淡問道:“店家,招不招伙計?”

    若論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如何走近餐飲行當乃至面條業的,只能說,他唱歌沒什么天賦,做菜、拿刀、拉面卻是一把好手。

    什么都需要靠天賦。比如他做太子做得被人活埋逼宮,頗叫眾臣鄙夷,可是,他揉面煮湯,小火咕嘟咕嘟時,大家便都贊好了。

    不過三十日,酆都皆知,十王殿前,有個小哥同閻王搶起生意了,吃他湯餅的比給十王上香的多。

    小麥脫殼,面粉紛紛揚揚蓋上烏絲淡目,扶蘇險些忘了,棺材里,他還有個一直未曾醒來的未婚妻。

    距離四十九日,還剩半月。

    這幾天,蜀國全國戒嚴,路人都少了許多。吃紅油湯餅的人也少了許多,店家打起了瞌睡。扶蘇的眉毛、睫毛上都是面,手中還握著一塊圓圓白白彈性十足的面團。

    有些事總是一瞬間發生的,而這些一瞬間發生的事往往給人造成一輩子的陰影。

    扶蘇就陰影了。

    “小子,上十碗湯餅。”來人呼出了一口寒氣,他的嗓音十分熟悉。

    滿臉面粉的扶蘇抬頭,瞧見了微服私訪的天子陛下,他爹。

    連蜀國都有了瘟疫,幾個皇子殿下顯然已經起不了安撫作用,天子陛下也坐不住了。

    他終于,也來了。

    “十碗?”扶蘇垂著頭,使勁揉面團,仿似那并不是一團面,而是一團扎手的刺猬。

    陛下揚揚眉,點頭。

    陛下身后只跟了稀稀拉拉幾個侍衛和最受寵愛的三皇子成葛。

    侍衛精悍利落,成葛紫衣翩翩。

    店家也醒了,瞧見來人不凡,殷勤地伸手幫陛下脫去銀貂大麾。扶蘇瞧見了那件銀色麾衣,根根柔軟,在冬日的陽光下閃著亮光,瞧不到一絲雜色。

    他卷起單衣的袖子,呼了口寒氣,兩只修長的手開始一點點展開面團。

    “這是店家的孩子?”陛下十分平易近人,與店家聊道,“看著十分能干呢。”

    那店家笑了笑,他無兒無女,瞧扶蘇溫和懂禮,又是個孤兒,本就有意收養,日后留待養老,便默認了,躬身笑道:“只有一把力氣,貧賤之人,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陛下也笑。他年輕時十分英俊,人到中年,添了一絲皺紋,卻又顯得威嚴神氣許多,“你只有這一個孩子嗎?那定是十分愛惜了。”

    店家哈腰道:“為了活命討生活,哪還記得疼他愛他,餓不死便罷了。貴人呢?貴人想必一定多子多福了。”

    陛下笑了,扶蘇揚手,拉開的面在空中變成一絲一縷,隔斷了他和陛下的目光。他低頭留意到自己掛著的一件破舊骯臟的圍袍,手滯了滯。

    扶蘇有些冷,側頭對著空氣打了個噴嚏。

    陛下也沉默了,良久才笑道:“我有十八個兒子、五個女兒。”

    以前他常說,我有十九子五女,二十有四,聽著好像兒死,是個不大吉利的數字。

    紫衣的成葛聽聞此言,微微笑了笑。少年生得美,又十分高貴如意,笑起來,便格外奪目,好像一朵停駐在墻角的薔薇花,翹起嘴角,就是一室春光。他生得最像陛下,天子憐愛他,常常在眾臣面前說道:“吾眾子之中,唯葛肖我。”

    扶蘇把面放入了煮沸的湯鍋中,骨頭湯中咕嘟咕嘟煮沸了一個個氣泡,炸開之后,又重新生出。

    他把劈好的柴火投入燒了許久的火苗之中,然后賣力地鼓唇吹著。

    店家又閑話道:“小老兒常聽人說,貴人們若遠行,并不會帶長子,一般承嗣的孩子都會留在家中,以防萬一,不知可是真的?”

    齊明七年時,京都天災地裂,天子帶走了所有的妃嬪子嗣,只余下平吉宮太子和哮喘發作的皇后。齊明八年時,魏國將軍吳兆謀反,陛下順應民意御駕親征,身旁唯一帶的子嗣便是成葛,貴妃鄭氏隨駕。

    公子扶蘇一直很篤定,這是天降大任。父親雖瞧著對他不大親近,但是古往今來,教育太子不就這么回事兒嗎?嫡子和其他的兒子終究是不同的,嫡子必須做的,其他的孩子不必做,嫡子想做的,陛下不想他做他便不能做。

    他時常把兩件典型性的事件看成是父親對自己的苦心栽培,也看成是他看重自己的標志。都是一樣的,旁的太子也這樣。雖然大一統之后的太子就從未落過什么好,死的死,廢的廢,可是,誰能說他們的父皇不是為形勢所逼,不是打從心眼里期冀他們茁壯成長,只是未來被張狂的現實打敗罷了。

    扶蘇的自我安慰機制一向十分圓滿完美。

    少年一邊賣力地鼓著風吹火,一邊偏著耳朵聽。他希望聽到父親說,是這樣的,長子就是要承擔起長子該有的責任,雖然喜愛他,心疼他,但只得硬起心腸。

    他認為陛下會這樣說,他覺得他爹是這樣的。

    陛下愣了愣,頷首道:“話雖如此,但既出遠門,若不帶著鐘愛的兒子,不知他寒暑饑渴,不知他衣食住行是否樣樣順心,心中難免惦念,這出門也就不能放心了。這個孩子便是我與妻子所生的長子。”

    成葛低頭,瞧向陛下。他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彎了彎薔薇似的唇角,笑了,“父親。”

    陛下拍了拍他的手,瞧著灶內爐火一瞬間升騰起來,明亮旺盛十分。煙有些熏人撩目,那個貧賤的少年就蹲在爐火旁,不停地用烏黑的手背擋著眼睛。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台湾省| 西丰县| 宁国市| 峨边| 遵化市| 东台市| 石门县| 监利县| 肥东县| 广饶县| 天台县| 美姑县| 临桂县| 肥城市| 莱州市| 高台县| 新化县| 木兰县| 改则县| 中山市| 安徽省| 南部县| 乡宁县| 延边| 桂阳县| 德兴市| 南投市| 饶河县| 宣恩县| 搜索| 辽阳市| 金坛市| 湖口县| 吴川市| 普定县| 惠州市| 旬邑县| 伊宁县| 定安县| 尖扎县| 浙江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