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絮果-《棲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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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亥有時候會想,大抵只有北國那樣的寒風烈酒,才能養出那么桀驁不馴的人。
九重宮闕里砌有一座高樓,高可摘星攬月。某日通紅雪夜,吳亥坐于高樓,沏了一壺燒喉烈酒,想一個人。
一個被他親手殺掉的人。
濁酒里印著月色,月隨水波盈盈。吳亥扶著玉欄,鳳目微瞇,望著酒盞里虛影的圓月,伸手指進去,恍恍然以為能夠將其撈上來。
水中撈月怎么能撈得起?這么一攪,月華碎成了星子。
“圣上,您...可要攙扶?”
宮人不敢大聲,埋頭叩首,低聲提醒。
吳亥側首,沖宮人微微一笑。宮人只覺驚艷,不敢直視又不舍移眼,目露癡迷之色。
這讓吳亥不悅,沉下臉冷然斥他:“這樣就不像了。”
不像。
那個人才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宮人一瞬間清醒,萬分惶恐,埋頭在地,不敢再看。
吳亥抬手揉了揉額角,手中酒盞于高臺零落,破風而下砸進了雪地。
宮人又勸:“高處孤寒,夜深風雪大,圣上醉了,還是回宮歇息吧。”
吳亥走近,伸手去摸這宮人眼角。指腹一團涼意,鳳目迷蒙,呵氣成白,沉沉念出了一個名字。
“燕燎...”
宮人一顫。
“朕說了!不要露出這種神情!”從夢境中清醒,吳亥猛地收了手。
宮人驚恐,慌忙磕頭謝罪,燭火白磚,殷紅血色如注。
吳亥看也不看他一眼,摔了頭上冕旒,獨自下了高樓。
烈酒醉人,摘星樓到后宮,一步一步仿佛都是劫數。路上所見的每個宮人,似乎都帶上了幾分那人的影子。可影子終究是影子,輕輕一觸,就碎成了星子。
直至走到寢宮門前,看見黑裳抱刀的正主冷然看著自己,嗤笑著表達著不屑,吳亥才明白,不是他醉到發夢發癡在旁人身上尋找影子,而是他又發病了。
一錯不錯望著人影,吳亥喜極更咽。
——
發病時難辨虛實真偽。看到的盡是些死人。
最開始犯病是三年前,是上朝時坐聽臣子啟奏,忽然看到了燕燎。
燕燎出現在殿門前,站在自己彎弓拉箭那處,提著刀,披一身暖陽,明眸夾火。
來得太真實,地上還投著他的影子。
吳亥倏然扔開手中奏折,驚悚站起直直和他對視,那一瞬間不知為何,渾身血液沖到頭頂,背脊發麻。
像是奇怪的喜悅,讓他毛骨顫栗。
可立刻又覺出不對,死人怎么能復活?
穿心而死,又被大火燒成灰燼,一絲一痕都不存于人世,被抹去地干干凈凈徹徹底底,怎么能再完好地出現?
吳亥揉了揉眼睛。
再睜開時,燕燎還站在那處,只是手中刀舉在了脖口,翻腕間一個細微動作,血濺金殿。
吳亥:“??!”
枯木逢春又枯,鋪天蓋地的紅鉆進眼底腦海,太陽穴突突直跳,吳亥錯愕往后驚退,陷入了短暫地失明......
滿殿文武被這莫名的變故驚到了,不知圣上突然錯亂是為何故,一時間顧不得尊卑,離得近的重臣趕忙上前欲要攙扶。大殿上一片混亂。
“別碰朕!”
復明后滿眼所視竟然都是姑蘇吳門子弟。
“來人!速速將逆賊斬殺!”
一腳踹開身前的人,吳亥高聲呼喚禁衛。殿內慌亂成一團,殿外禁衛不知所以,手起刀落間,又是大片的紅。
......
等吳亥冷靜下來才發現,這里既沒有燕燎,也沒有什么吳門子弟,有的只是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尸體,還溫熱著,橫呈在他面前。
離得遠的那些大臣們惶恐失色,跪在地上兩股顫顫,誰也不敢吭聲。
吳亥驚魂未定,猛地閉上了眼。
而這只是個開始。
自那日起,燕燎時不時就會出現在他眼前。
有時是在身邊擦肩走過,有時是坐在宮閣檐角,有時是抱著通紅的刀遠遠跟著...
只是每當吳亥想要靠近,那無比真實的人就會拔刀自刎,決絕撒下一團血液,熾烈如火,卻燒的吳亥手腳發冷。
接踵而至的是更多已死的人,他們同樣會以無比真實地的姿態出現在吳亥眼前。吳亥的記憶跟著這些人,一次又一次重新回到那段不能稱之為人生的人生。
他已經登峰造極身臨絕頂,卻日復一日被這種逼真的虛妄幻境折磨到幾欲瘋癲,從未得到過真正的寧靜。
禁衛不知斬殺了多少“已死的人”,越來越多的尸體被送出宮外,越來越多的大臣看到吳亥溫和面貌下突起的暴虐。
這還只是白日。
到了夜晚,整夜整夜臥不能寐。好不容易入睡,又是連篇噩夢。夢里千萬支箭矢,射殺的不單單是漠北王燕燎,更是他自己......
幻境此起彼伏,虛實交織,白天黑夜前仆后繼,追咬不放,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試過所有安神醒目的名藥,絲毫不見起色,愈演愈壞。
吳亥再也沒有心思去扮演一個賢君明主。他已經登臨絕頂,萬人跪拜仰望他,尊他是天子,敬他是天下第一人,他何必還要披著偽善的皮?
不再粉飾,所有的陰暗破土而出,每當看到幻境,吳亥都會折騰所有美的事物。
他要全天下的人陪著他一起經歷苦楚。
于是亂世剛平,又起波瀾,滿城軍伍,滿地狼藉。
誰也別想好過。
第二年秋末,狼煙荒誕里,有一鬢白老者走進宮中,突兀出現在了天子眼前。
老者像一陣春風般溫潤,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現的,更沒有人攔得住他。他走進金殿,走到吳亥面前,用一種讓吳亥毛骨悚然的通透目光注視著吳亥。
那時吳亥更分不清虛實,只以為是幻境里的某個死人,冷眼看著他淡漠道:“已經排到朕不記得的人了么?!?
老者長嘆:“妄由心生,虛實難辨,無中生有,圣上妄癥已入膏肓,藥石無可醫?!?
妄?
吳亥薄唇勾起,深幽鳳目里帶著笑意,問:“什么是妄?”
老者反問:“圣上有何妄?”
金殿上回音寥寥,吳亥一聲輕笑,身上泛起的冷意引得兩側宮人跪地,慌不撤地垂下了眼眸。
老者視線落在宮人臉上,慢悠悠收回,又長長嘆出一口氣。
老者問:“圣上登基兩年,可感受過一絲的滿足?如今屠戮無數生靈,罄竹難書,又可感受到了一絲滿足?”
吳亥冷笑不語,目中毫無波動。
老者又問:“圣上心中空茫,終日活在死人堆里,千般折磨萬種苦楚,又為何能堅持到了現在?”
毫無波動的眼眸閃了閃,眸色陡然沉了下去。
老者搖頭:“百苦妄為最,你最苦苦在妄而不知,親手斷了妄念,以為得到一切,實則一無所有。”
吳亥問:“你是誰?”
老者不答,他只是嘆,帶著痛色:“你于一霎之間頓悟,又于一霎之間落回紅塵,瞬息彈指,那時便埋下了妄癥?!?
莫名其妙的老者,莫名其妙的話語,可吳亥偏偏生不出半點不滿。這個老者仿佛天生帶了一種氣質,春風一樣和煦。
吳亥懂了:“你是風后傳人?龍無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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