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鏡像(33)-《心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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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館里,他遇到了梁超,梁超正在大聲議論自己高學歷的前妻和年輕貌美的老婆,用極其難聽的話語將她們貶得一無是處,說起房事時也毫不遮掩,下流而低俗。
他聽到了很多聲“逼”、“操”、“干”
一幫男人們猥瑣大笑,喝彩聲不斷,他卻聽得面紅心跳,既尷尬又憤怒。
他本來可以忍住,但當梁超離席而去時,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那時,他只是想看看梁超要干什么,會不會是回去打老婆。但梁超并沒有回家,而是在閑逛許久后,走進了一家歌舞廳。
大城市里有很多裝修得金碧輝煌的歌舞廳,但曼奚鎮只有一家,雖然和城里的比起來相當寒酸,但和鎮里其他地方比起來,還是“豪華”了不止一個級別。
梁超在歌舞廳待到半夜,抽煙喝酒打牌,然后從后門醉醺醺地離開。
他一路跟隨,行到一個沒有人的小巷,舉棋不定,想上去跟梁超理論幾句,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這時,忽見梁超轉過身來。
梁超已經醉了,惡聲惡氣地叫罵,用污言穢語問候他的女性家人。他血氣上腦,將在心里憋了許久的話喊了出來。
梁超也許聽清了,也許沒有,干笑道:“我操自己的女人,打自己的女人,關你屁事?她們生下來就是被我們干被我們打的,生女孩有什么用,長大了被另一個人操被另一個人打嗎?”
他聽得憤怒難言,沖上去擰住了梁超的衣服。
他沒有想到的是,梁超居然帶著一把刀。
如果他的反應再慢一點,如果梁超沒有喝酒,那把刀就將捅入他的心臟。
他嚇得肝膽俱裂,理智全失,奮力奪過刀,毫不猶豫地刺向梁超。
一刀,兩刀,三刀……
直到躺在地上的人已經不再掙扎,只剩下死亡前夕的抽搐。
他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殺了人。
少傾,他木然地看著被捅死的男人,驚慌失措,想大叫,卻叫不出聲。
16歲,他從一個心懷正義的少年,墮落成了殺人犯。
倉皇逃離時,他忘了帶走行兇用的刀,而刀柄上,留有他的指紋。
當地警察未能偵破這一案子,但他的人生卻因此徹底改變。
回到洛城后,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不再畫畫,不愿與人接觸,性格大變。他夜夜做噩夢,不是夢到梁超血淋淋的、不成樣的尸體,就是夢到自己被槍斃,有時甚至夢到自己成了梁超,被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捅死。夢里的痛感居然那么清晰,他渾身冷汗,吼叫著醒來,時常對上一雙充滿疑惑的眼睛。那是過繼到他家的遠房表弟,叫白林茂。他恨這個弟弟,害怕自己在夢里說的話被對方聽了去。
很多次,他想要殺死白林茂,但一看到刀,他就發自內心感到恐懼。
他的精神狀態變得極其糟糕,不久后從高中輟學,整日在外面閑晃。
成年后,他的父母過世,他將白林茂趕走,將家產全部占為己有,沒有分給對方一分錢。白林茂離開后,他仍是不得安生,一聽到警笛、一看到警察就害怕得發抖。
他沒有在任何公司工作過,若不是父母在洛城有三套房,他大概沒有辦法活下去。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厭惡女人,將女人視為惡魔——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每每想到女人,他的腦海里就會浮現出梁超在茶館里說的那些下流低俗的話。他時常告訴自己,如果不是為了救那些傻女人,他不會殺人,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畫家,有美滿的家庭和成功的人生,還有一雙可愛的兒女。
是女人毀了他!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無法硬起來,也不想與女人接觸。后來,大概是警察一直沒有找上門來,他的狀態好了一些,渾渾噩噩與別人介紹的女人相親,沒過多久就領了證。婚后的生活卻并不幸福,他逐漸意識到,少年時期發生的事無時不刻不在影響著他,他是個殺人犯,不配擁有正常的生活!
一年后,他與妻子協議離婚,開了個茶館,過著無人親近,也不主動親近任何人的生活。
他沒有什么文化,偶爾聽茶館里的人說,刑事案件有追訴期,只要過了追訴期,即便殺了人,也不會被判刑。他喜出望外,然而上網一查,卻再次絕望。
網上的說法五花八門,有說追訴期是十年,有說是十五年,還有說惡性殺人案不管過了多少年,只要被發現,仍然會被抓捕。
他明白,自己這一生,都將活在躲藏中。
不過最近幾年,他似乎沒那么害怕了,遇上服裝批發商場的老板娘王佳妹之后,甚至正兒八經地規劃起將來的生活。王佳妹有個女兒,叫王湘美,長得挺可愛的。遺憾的是,他并不喜歡小孩,更不喜歡女孩。
在王佳妹面前,他裝得喜歡王湘美,還給王湘美買了不少盜版漫畫書,每天接王湘美放學,努力扮演一個好父親。
像怪物一樣獨自生活了十幾年,他內心里其實盼望著正常家庭的溫暖。
他沒有想到,一番尋求改變的努力卻最終將自己推向“深淵”。
如果知道王湘美會被害,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奢望與王佳妹結婚!
怕什么來什么,他躲了警察19年,卻不得不因為王湘美的死而面對警察。
他對失去孩子的母親根本沒有耐心,拋下王佳妹,獨自躲到洛觀村,結果洛觀村也發生了命案。而他沒有不在場證明,成了數個嫌疑人之一。
這幾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過來的,他快被恐懼折磨瘋了,睜眼看到的是警察,閉眼想到的是梁超的尸體。
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感到窒息,直到他聽到鄒鳴的咆哮。
他不認識鄒鳴,但在派出所的走廊上見過一回。
原來那個清秀文靜的青年就是兇手。
他捶著自己的胸膛,終于受不了了。警察們那么厲害,能將鄒鳴揪出來,就能將他也揪出來!
躲躲藏藏19年,躲不下去了!
?
仇罕被送往洛城市局,不久之后,他將被移交給茗省公安,等待他的將是遲來的刑罰。
花崇看著他的背影,嘆息道:“這19年的人生和坐牢有什么分別?”
“還是有吧。”柳至秦說:“不然他為什么抱著僥幸心理躲藏下去?他甚至還想結婚,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啊。”花崇搖搖頭,“人總得為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不管以什么方式,不管過去了多久。”
柳至秦想起在曼奚鎮的所見所聞,“我如果16歲的時候也去過曼奚鎮,不知道會不會像他一樣沖動。”
“你在可憐他?”花崇挑眉。
“這倒沒有。”柳至秦抿唇,想了想,“不過如果他沒有殺了梁超,他的人生應該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但他殺了。他是殺人兇手。”花崇嗓音低沉,“梁超肯定是個道德品行有嚴重問題的人,但梁超再壞,也不是仇罕殺人的理由。一兩刀可以理解為‘自衛’或者‘過失殺人’,但梁超被捅了十幾刀。這不是‘自衛’,是‘泄憤’。人很狡猾,有‘美化自己’的本能。殺死梁超的前因后果只有仇罕自己和梁超知道,現在梁超都死了19年了,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仇罕。他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自首,承認殺人,卻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悲情英雄,難說不是想博取同情,爭取輕判。他說他是因為看不慣曼奚鎮重男輕女的習俗、看不慣梁超的行為,才殺死了梁超。但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他和梁超因為別的事產生了矛盾?這些已經說不清楚了,他就是欺負梁超是個死人,不能說話罷了。在我看來,他只是一個兇手而已。他殺了人,用十幾刀刺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梁超重男輕女,逼鄒媚打掉腹中的女兒,打罵后來另娶的妻子,但梁超該不該死,該以什么方式死,不應由他說了算。”
柳至秦摸摸鼻梁,“這倒是。”
此時,他們已經回到洛城,正在往陳韻所在的醫院趕。
幾小時之前,曲值帶領的重案組、刑偵一組成員在經過大量摸排調查之后,在鄒媚位于明洛區的一套精裝電梯房里找到了陳韻。小姑娘并沒有被虐待,相反,她穿著漂亮的天藍色連衣裙、蓬松可愛的公主斗篷、白色的泡泡襪,腳上踩著精致的圓頭小皮鞋,頭發被燙成了小波浪,左右各扎一個亮晶晶的蝴蝶結。
屋里沒有其他人,但食物和水非常充足,玩具應有盡有,其中一間臥室里甚至擺放著上百個洋娃娃。
小時候的鄒媚也許有一個公主夢,想擁有最漂亮的裙子與最好看的洋娃娃。
她把這些“美好”送給了即將被她殺死的、無辜的女孩們。
見到警察后,陳韻并沒有哭,臉上也沒有任何害怕的神情,她甚至是笑著的,而客廳的電視里正放著小孩子們都喜歡的動畫片。
她往門外看了看,眨著漂亮的眼睛問:“媚媚阿姨呢?她沒有和你們一起來嗎?”
她是兇手,已經畏罪潛逃——刑警沒有立即告訴她殘忍的真相,她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媚媚阿姨的七氟烷突然丟了,此時的她已經和王湘美一樣,成為了一具冰冷的、腐爛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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