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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知己(31)-《心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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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是家屬。”

    花崇微張著嘴,愣了三秒,懂了,“你是說……他們,是一對?”

    “嗯。幾年前就在一起了。”

    花崇一拍大腿,“我就說!樂樂看沈隊那眼神,沈隊跟樂樂說話那語氣,嘖嘖嘖!”

    柳至秦目光有些深,試探著問:“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什么怪?”花崇剝著毛豆,往嘴里一拋,“我去,小柳哥,你覺得奇怪?”

    “我沒有。”柳至秦溫聲說:“我認識沈隊很久了,怎么會覺得奇怪。”

    “那你還問我?”

    “我是擔心你覺得奇怪。”

    “這有什么?”花崇繼續(xù)剝毛豆,“喜歡誰是別人的自由。人家沈隊樂樂不偷不搶,彼此喜歡而已,又沒礙著我們這些旁觀者,我們憑什么覺得奇怪?”

    這時,油爆小龍蝦、蒜香小龍蝦、麻辣小龍蝦被一起端了上來,花崇一邊戴手套一邊招呼柳至秦,“來來來,趕緊吃,不夠再加。”

    大排檔的生意越到晚上越好,吃到后面,花崇果然嫌不夠,加了兩盤才勉強過癮。

    因為第二天有正事,兩人誰都沒喝酒,也不敢吃到太晚,10點來鐘就埋單離開。不過回酒店之前,花崇還打包了兩份烤豬蹄。

    柳至秦說:“其中一份是給我的嗎?”

    “是啊。”

    “你很喜歡吃豬蹄啊?”

    “嗯?”花崇想了想,“一般,看著香,就買來嘗嘗。”

    “我都跟你吃好幾回豬蹄了,以前是蹄花湯,現(xiàn)在是烤豬蹄。”

    花崇樂了,“還真是。要不這樣,回頭我買些回去,你來我家里燒?咱們挺久沒在家里開伙了。”

    “行。”柳至秦按下電梯上行鍵,微抵著廂門,將花崇讓了進去。

    花崇斜了他一眼,“紳士小柳哥。”

    柳至秦微笑著站在一旁,“為領(lǐng)導服務。”

    500塊錢的酒店住著果然比幾十塊錢的招待所舒服,花崇躺上去就睡著了,中途卻夢到了犧牲的隊友。

    半夜,他突然醒來,捂著額頭輕輕喘息。

    這些年來,重案要案破了一個接一個,但最想找到的謎底卻始終在云霧之中。

    他坐了一會兒,看向旁邊的一張床。

    柳至秦正背對著他,睡得很熟。

    他看了許久,重新躺下,卻再也沒能睡著。

    ?

    天亮,市中心從紙醉金迷中走出來,像個充滿活力與朝氣的少女。

    花崇和柳至秦趕到位于城市邊緣地帶的化工廠家屬區(qū),正好碰見林母買菜回家。

    “你們又來了。”她笑道:“進來坐吧。”

    連日來,很多媒體涌向這破敗的家屬區(qū),老人不愿意接受采訪,已經(jīng)許久沒有出門。這兩天記者們見實在撈不到新聞,再加上派出所一直有人盯著,才成群結(jié)隊地離開。

    “我不清楚五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林母說,“不知道為什么當年那么多人來我家罵我和驍飛,現(xiàn)在為什么那么多人來采訪我。我只知道我的兒子是個好人,他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別人的事。”

    花崇將臨時買的水果和牛奶放在桌上,聽林母傾述了一會兒,順水推舟地問:“陳婆婆,您還記得林哥的好友傅大成嗎?”

    “大成啊?當然記得。驍飛當初去地鐵站賣書就是為了給他籌款。”林母說著不住嘆氣,“可惜啊,他倆命都不好。”

    花崇又問:“傅大成是不是有個侄子,有事沒事就來找林哥玩?”

    林母想了許久,渾濁的雙眼微亮,“你是說小歡?”

    花崇回頭,看了柳至秦一眼,柳至秦從容道:“我們聽說林哥喜歡小孩子,小歡經(jīng)常到您家里來吃飯。”

    林母笑了,“是的。那孩子可憐,父親犯了事,在監(jiān)獄里服刑,母親也不管他。大成和媳婦把他接過來一起住,供他上學。但他倆忙,有時一日三餐都在廠子里解決,小歡在家頓頓吃面。驍飛見小歡瘦猴兒一個,就招呼到家里來和我們一起吃飯。”

    花崇跟拉家常似的說:“上次怎么沒聽您提起他?”

    “老糊涂了。小歡都被他母親接走多少年了,我啊,健忘,都快記不得這孩子了。”林母搖搖頭,“他母親不喜歡大成一家,小歡離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叫傅歡還是傅什么歡?”

    “我不知道,記不清了,驍飛和大成都叫他小歡。”林母說:“他喜歡看驍飛寫的小說,驍飛工作忙,寫得慢了,他還經(jīng)常催驍飛。”

    “林哥待他和附近其他小孩不大一樣?”花崇問。

    “驍飛和他比較合得來。對了,他剛被大成接來住時,驍飛給他買了臺電腦,大成還和驍飛吵一架。”

    “買電腦?”柳至秦忙問:“怎么想起送小孩子電腦?”

    “驍飛說小歡對那個什么很有天賦,如果家里沒臺電腦,實在是耽誤了孩子。”林母想了想,“電腦不是新的,驍飛好像是跟熟人買的,給我說花了幾百塊錢,我也沒管。”

    柳至秦說:“林哥是不是說,小歡很有編程天賦?”

    “對對對!”林母說:“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小歡還經(jīng)常給驍飛演示什么自己做的程序,高興得很。我看不懂,就老聽驍飛夸他。”

    柳至秦心里有了數(shù)。

    林母上了年紀,記心不太好,回憶不出更多有關(guān)小歡的細節(jié)了,花崇打算等會兒去市局請熟人幫忙查檔案,便岔開了話題,叮囑老人家注意身體,又說林驍飛的書很快就會出版。

    林母先是一愣,接著欣慰地落了淚,連聲感謝,不停說著“好人有好報”。

    花崇安撫她一番,正要離開,忽聽她道:“我,我想起一件事。”

    柳至秦上前,將老人攙住,“什么事?您慢點說。”

    “能出版的是不是《永夜閃耀處》?”林母顫聲問。

    “對。”

    “你們今天如果不來,我可能再也想不起這事。”林母自責道:“如果真的忘了,我以后怎么去見驍飛!”

    花崇道:“您別急,慢慢說。”

    “驍飛當年病重時,寫了一封信,說是將來如果有機會,就交給小歡。”林母說得急,“告,告訴他《永夜閃耀處》已經(jīng)寫完,可惜無法出版……”

    花崇與柳至秦對視一眼,都明白這一趟來對了!

    “你們等等,我去找找那封信。”林母顫顫巍巍地往里屋走,邊走邊說:“能出版了,能出版了!”

    柳至秦唇角浮起一絲苦笑,輕聲嘆息。

    十幾分鐘后,林母拿著一個牛皮信封出來,“這,這就是驍飛寫給小歡的信。我沒有看過,也找不到小歡。《永夜閃耀處》能夠出版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們再幫驍飛一個忙?”

    “找到小歡嗎?”花崇說。

    林母含淚點頭,“驍飛走之前還惦記著小歡,說不定這篇小說對小歡來說也很重要。我老了,不中用了,不能為他找到小歡。你們……”

    “您放心。”花崇接過信封,“我們一定盡力找到小歡,將這封信交給他。”

    ?

    回到車上,柳至秦手指停在信封的封口處。

    那里沒有用膠水黏住,五年來卻沒有人將信拿出來。

    “要看嗎?”柳至秦問。

    “當然得看。”花崇說完補充道:“我們是刑警。”

    一封字跡歪扭的信,道出了一段塵封的往事。

    收信者叫傅許歡,應當是草稿上那兩處丑陋筆跡的主人。

    大概是寫信之時,林驍飛的狀態(tài)已經(jīng)非常糟糕,信寫得不長,斷斷續(xù)續(xù)的,紙也被揉出褶皺。信的大意是自己患了肺癌,查出來時已是晚期,今生恐怕沒有機會再見面,有生之年,一起構(gòu)想的《永夜閃耀處》也無法出版了……

    “不過趕在無力再動筆之前,我已經(jīng)盡全力完成了它,一個字都沒有敷衍。

    小歡,謝謝你給我的靈感、建議。毫無疑問,它是我寫作十幾年以來最好的作品,我為能夠?qū)懗鏊械津湴痢M足。

    世事無常,我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年紀染病。疾病來得太突然,將我未來的計劃全部打亂。

    我沒有未來了。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竭盡所能,讓《永夜》出版。因為它不是我一個人的作品,它是我們倆共同完成的。

    對不起,小歡,我的日子不多了,不能親手將《永夜》送給你。

    你呢,你還好嗎?是不是已經(jīng)像小時候向我承諾的那樣,成為一名厲害的黑客了?

    將來你如果看到了這封信,可以向我母親索要《永夜閃耀處》的所有文本。它屬于我,也屬于你。如果你有能力讓它出版,請在上面附上我們二人的名字。

    能認識你,于我來講,是一件很特別、很高興的事。

    我的小知己,祝你一生快樂、平安。”

    ?

    看完信,花崇半天說不出話,柳至秦從頭到尾再看一遍,輕聲道:“他……沒有提到被誣陷的事,一個字都沒有說。”

    “這篇小說給予他的是驕傲與自豪,外界潑的臟水無法讓他動搖半分。他連些許自憐自傷自哀都沒有。”花崇微揚起臉,低喃道:“林驍飛,原來是這樣一個人。”

    “我們大概都理解錯了。”柳至秦說:“我們都以為他是網(wǎng)絡暴力的犧牲品,但他自己,似乎不是這樣想的。”

    “網(wǎng)絡暴力讓他遍體鱗傷,他卻沒有被打倒。他還在堅持寫作,堅持治療,直到癌癥奪走了他的生命。”花崇嗓音低沉,“如果他沒有患病……”

    “那他不可能倒下。”柳至秦捏緊手指,“他會竭盡全力,爭取讓《永夜閃耀處》出版,捍衛(wèi)這篇令他驕傲的小說。花隊,你還記得那個偷拍的視頻里,易琳瑯團隊一名成員說的話嗎?”

    “記得。”花崇道:“他們說他這樣的人,都很頑強。”

    “無恥的風涼話。”柳至秦說:“但實際上,他確實比我們所有人想象的,還要頑強。”

    “坦白說,我曾經(jīng)想過,如果他沒有患病,會不會因為承受不住外界的咒罵,選擇自殺——就像易琳瑯一樣。”花崇用力吸了一口氣,“我低估了他。”

    柳至秦看著前方,“我們低估了一個平凡人,在面對苦難時的胸懷與毅力。”

    車里安靜了一會兒,花崇說:“還去市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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