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淵一把抓住李氏的手，強行將她按進懷里，一下下拍著她的背：“玉貞，你消消氣，你消消氣。等你好了，我再一樣一樣慢慢說給你聽。棠棠已經這樣了，如今當務之急，是要封住這群下人的口，不要讓他們把話傳出去，毀了棠棠的清譽！”

    “我當初便不許你迎那個外室，和她生的孩子入門。自從那外室子進了門，不到一年的時間，你瞧瞧都鬧出什么禍事來？”李氏伏在顧正淵懷中痛哭，“棠棠去了祠堂那么多回，平時都毫發無損地回來。怎么偏偏就他今日在祠堂，便發生了這種事？一定是他蓄意害了棠棠！”

    說罷，又撲到顧明棠床邊，抱著顧明棠問：“棠棠，你快把在祠堂的事告訴你爹，讓你爹把這個畜生殺了給你報仇！”

    顧明棠原本只是抱著自己發抖，聽到李氏的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一把抱住顧正淵的腿，撕心裂肺地哭道：“是那個外室子，那個外室子害了我！”

    夜色漸濃。

    金月坐在顧明微房門口，看著紗窗上透出來的一道影子，心中隱隱不安。她奉了主子的命令，來這里保護四姑娘，本以為不過是個后宅，她定能應付自如。可從她上回的經歷看來，卻發現并不是如此。若不時刻警醒著，再出了什么差錯，那便是她辦事不力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水堂的大門忽然擂鼓一樣響了起來。

    金月一下子站了起來，便見到顧明微從房里走了出來，臉色淡淡地盯著院門，輕聲說道：“去開門吧。”

    秋水堂外的竹葉上還掛著雨滴。

    金月開了門，顧正淵帶著一群家丁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外，不像是來看自己孩子，倒像來抄家的。院門一開，就像打開了口子的堤壩一般，一群人呼啦啦”地往秋水堂里灌進去。金月擔心顧明微吃虧，立刻就跟了上去，只留與顧正淵一同前來的張管家站在原地磨磨蹭蹭收傘。

    此時的雨比傍晚時分已經大了許多，雨水在瓦楞上打出一片片水花來。

    銀星到流光閣沒找到顧連城，便急急忙忙地趕回秋水堂，眼看著一群人沖進去，立刻提了裙子小跑過來。

    張管家見到老爺一時沒空管自己，忙把手中的雨傘往銀星手里一塞，又急又怕地說道：“傻丫頭，快去春暉院請老太君過來。要不然，四公子可就要遭大難了！”

    銀星嚇得臉色發白，一句話來不及多說，接過張管家的傘提著便又跑進雨中去。

    顧正淵還是第一次知道，他小兒子的房間里擺著一座佛龕。小兒子的佛龕與別處見到的不一樣，里頭擺著一大一小兩尊羊脂白玉佛像，佛像前卻只擺著一個香爐，看上去有幾分怪異。

    “你信佛？”顧正淵的手從佛龕邊緣劃過，發現上面被擦得很干凈，沒有留下一點灰塵，他沒等顧明微回答，便又自顧自地接著自己的話往下說，“你既然信佛，就該知道什么是菩薩心腸。你棠棠妹妹還那么小，你怎么下得了狠心害她？”

    顧明微從蒲團上站起來，將剛點好的香插進香爐里，雙手合十念了句佛偈：“父親莫不是忘了，其實我不過比棠棠大了兩個月。我母親懷胎八月之時，父親火急火燎趕回京城，母親一急之下便早產。我若是足月出生，棠棠不一定比我小。”

    顧正淵聞言微微一愣，這么多年以來他就連明氏的模樣都快忘了，自然也想不起來有這等事。小兒子回到家里，也一直懂事有禮，竟叫他忘了顧明微與顧明棠其實一般大。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能沉默地背著手在房里踱了幾步。

    顧明微借著佛龕上的燭火，細細地打量著她父親的臉。她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回有機會在這么近的距離下，如此專注地看清她父親的模樣。

    他已經四十余歲了，卻仍然保養得極好。身材修長，容貌俊朗，這么多年在官場浸淫，讓他身上帶了一股淡淡的威嚴，與顧家人有些女氣的相貌中和，看起來儒雅非常。

    如今尚且如此，年輕之時還不知是何等的好相貌，叫她母親一見傾心，無名無分地生下了自己，還癡心等待了這么多年，眼看著無望才另嫁他人。

    “父親，你知道嗎？每回見到你，兒子心中便忍不住猜想。這么多年以來，你還記不記得我母親的模樣，午夜夢回有沒有一刻想起我母親為你受的苦。”顧明微干凈的聲音，在房間里響了起來，聲音有些是沙啞。

    顧正淵口中發干，張了張嘴，干巴巴地解釋道：“當時，你嫡母肚子里懷了棠棠，說是摔倒見了紅，為父不得不趕回來。本想等到棠棠出生，便將你母親接回府中給她個名分。可誰想到，家中接二連三的發生大事……你嫡母娘家勢大，她因為得知你母親的存在險些丟了性命，若我堅持把你母子二人接回顧府，李家又豈能罷休？”

    線香的味道隨著燒得橙紅的香頭，在房間里慢慢散開。

    顧明微聽到她父親的話，微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臉上留下一小片陰影：“父親，這么些年來，你可記得清你口中有過幾句真話？承認你問心有愧，承認你只不過把我母親當玩物，承認你心中偏愛棠棠有這么難么？”

    “你，你就是這么和你父親說話的！”顧正淵聽到這話，臉色憋得通紅，把手邊的桌子拍得砰砰響，“即便如此，那你也不該設計毀了棠棠的清白！就為了這么些小事，非要把棠棠逼上絕路才甘心嗎？”

    在他看來，十指尚有長短。他有這么多兒女，又豈能做到這么多碗水端平？更何況，棠棠是他唯一的嫡女，心尖尖上長大的，自然比一般的兒女嬌貴。

    顧明微冷笑了一聲：“原來，父親毀了我母親一生，害得我外祖父母抑郁早逝叫小事。棠棠出了事情，那便是天搖地動的大事！棠棠是父親的心頭肉，難道別人家的女兒就不是父母的心頭肉？父親這樣寬于待己，嚴于待人，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