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訴 衷 情-《玉階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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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爭論起來,互不相讓,彼此瞪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幼稚,不禁一同笑了起來。
李承沛道:“管他呢,我現(xiàn)在喜歡你了就好?!?
綺素不說話,卻默默地挨近了他。
李承沛向她伸出手,綺素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李承沛握住她的手,不時地摩挲。外面風(fēng)雨大作,卻被殿內(nèi)的兩人完全忽略了。在他們看來,這一刻反而成了人生中最溫馨的一幕。
“素素,”李承沛猶猶豫豫地說道,“阿爺要我去永州。你……你愿意跟我去嗎?”
綺素偎依在他身旁,堅定地說道:“大王去哪里,綺素就去哪里?!?
李承沛反手將她抱在懷里,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那就說定了。雨一停我們?nèi)ヒ姲⒛铮l反悔誰是小狗!”
綺素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回過神后羞得滿臉通紅。李承沛卻大笑起來,之前的頹然一掃而空。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到傍晚時,雨就停了,只留下一陣清新的潮氣和庭園樹葉上滴答掉落的水珠。李承沛和綺素手牽手跪在了皇后殿前。
許久以后,皇后在染香的攙扶下走到了殿外,在殿前的石階上注視著面前的一雙兒女,他們的來意她已猜到。片刻后,她緩步走下石階,卻是向綺素道:“綺素,他是我唯一的兒子,你愿意跟著他,是他也是我的福氣。但你也是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你因此不幸。你要想清楚,不要因為同情我們母子而毀了自己的前程?!?
綺素看了李承沛一眼,伏下身子:“綺素已經(jīng)想清楚了,請母親成全?!?
李承沛也跟著拜伏于地:“請母親成全?!?
好一會兒,皇后帶著嘆息的話語才在兩人的頭上響起:“好,我成全你們。”
可這件事卻在皇帝那兒遭到了異常激烈的反對。
不等皇后說完她的打算,皇帝便訓(xùn)斥道:“你糊涂!你怎么能讓那孩子跟著去永州?”
“兩個孩子都愿意,為何不能?”皇后沉靜地反問。
“你難道忘了我們?yōu)楹我獙⒕_素養(yǎng)在身邊?”
“妾沒忘。妾對綺素說,只要她愿意,京中貴戚子弟任憑她挑選,妾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赡呛⒆訄?zhí)意如此,妾除了遂她心愿,別無他法?!?
皇帝焦躁地走來走去,最后道:“不行,除了此事,朕什么都可以答應(yīng)?!?
皇后則平靜地下拜:“除了此事,妾別無所求?!?
“你……唉,叫朕說你什么才好?”
“妾的兒子一個戰(zhàn)死沙場,一個被廢去了太子之位。承沛之質(zhì)不足以承繼社稷,至尊要廢他,妾不敢有怨。妾只望至尊念著這些年的夫妻情分,念在他終是至尊骨血的分兒上,成全了那兩個孩子?!?
太子被廢,皇帝已覺愧對皇后,此時她又提及早逝的長子,那拒絕的話就更說不出口。良久之后,皇帝才一聲長嘆:“罷了,你做主吧?!?
“妾謝至尊成全?!?
皇后回到自己殿閣,將李承沛和綺素召來囑咐了一番。兩人得知皇帝同意的消息,情不自禁地擁在了一起。皇后本是愁云滿腹,見狀也不由得笑了,指著自己道:“好了好了,這會兒還有別人呢。”
綺素和李承沛有些不好意思地分開,坐到皇后兩側(cè)。雖然隔了一個皇后,卻還是忍不住時時地四目交纏。
皇后又好氣又好笑:“你倆從小玩到大的,以前也沒見你們有多親熱,這時倒黏糊起來了。”
“阿母別取笑我們了?!崩畛信嫘Φ?,“我小時候懂什么?再說上次去祖父宮里,他說你和阿爺以前比我們還肉麻,你還好意思笑我們?!?
皇后揪著李承沛的嘴笑罵:“竟敢編派起你阿爺阿母了,看我怎么教訓(xùn)你?!?
“哎哎,阿母輕點!兒子錯了,以后不敢了?!?
綺素含笑看著他們母子斗嘴,又是滿足又是心酸。易儲以后,這還是三人第一次有這樣的歡愉時光。
說笑夠了,皇后才摸著兩個孩子的頭嘆息道:“不是太子就不是太子吧,只要你們高興,阿母也就放心了?!?
綺素與李承沛對視一眼,一起拜倒,向皇后行了大禮。李承沛道:“兒子不孝,讓阿母操心了?!?
皇后拉起兩個孩子,如初見之時那般,將他們的手疊放在一起:“好自為之?!?
四月易儲,五月新太子與太子妃便已入主東宮少陽院;降為平恩王的李承沛則遷居宮外,準(zhǔn)備移居永州。
平恩王搬離東內(nèi)之后,由帝后做主,將故振州司馬韓朗之女賜予他為妃。因京中人心未定,婚事不宣大張旗鼓,一切以儉樸為要,連皇族宗室也鮮有人受邀觀禮。
成親三日后,平恩王攜妻悄然至京兆尹蘇牧府上,拜見了綺素的生母蘇引。
蘇引原對這門親事不以為然,只因是帝后賜婚,才不敢口出怨言。此時見李承沛頗具風(fēng)姿,并不似傳聞所言的那般粗鄙易怒,雖則為人處事略顯笨拙,但他對女兒綺素卻不失維護關(guān)切,且綺素對他又是真心依戀。蘇引雖然還有猶疑,卻終被眼前的小兒女情意觸動,在心里接納了這門親事。知道女兒女婿離京在即,蘇引依依惜別,反復(fù)囑咐二人要好好照顧自己。
別期將近,平恩王夫婦入宮拜別帝后。皇帝雖惱恨李承沛不成器,但想到兒子即將遠離,也不免傷懷?;实凵星胰绱?,皇后就更是離情難抑,拉著兩個孩子的手垂淚不已。
綺素勸慰多時,皇后才收了淚,向兩人道:“西內(nèi)太上皇也須一別?!?
夫婦二人點頭,從帝后那里出來后便直往西內(nèi)。途經(jīng)仙居殿時,忽聞一陣笑聲,卻是宮人們簇擁著太子夫婦,分花拂柳而來。
現(xiàn)太子與前太子的身份多少有些尷尬,易儲之后,兄弟倆都刻意避免碰面,不想倒在此地撞上了。綺素既擔(dān)心李承沛心內(nèi)不快,又怕他出言不遜,便握住他的手緊了一緊。李承沛自然明白妻子的意思,看了她一眼,頗有些無奈。
太子李承渙也看見了平恩王夫婦,此時再回避未免刻意,因而太子夫婦腳步不停,反而迎了上來。
雖已貴為太子,李承渙的裝束卻仍沒有改變,私下里依舊戴平巾幘、著圓領(lǐng)袍。太子妃崔氏年方十六,這日頭梳半翻髻,上著白綾小袖衫,同色綾裙高至腋下,外罩淺粉半臂,肩上搭一條淺碧紗羅帔子,足穿重臺履。她雖用手中團扇掩住了大半面容,明艷的容貌卻仍依稀可見。扇后更有一對翦水雙目,眼波流轉(zhuǎn)。兩人并肩而立,恰似一對璧人。
雙方見禮后,綺素先道:“太子妃如此美麗,太子真是好福氣?!?
李承渙看了綺素一眼,客氣地一笑:“平恩王的福氣看來并不比我差?!蓖A艘煌?,他又遲疑著道:“你們……”
綺素道:“大王和妾明日啟程去永州,今日入宮話別。”
李承渙點頭:“一路平安?!?
綺素笑道:“謝殿下吉言。大王與妾還要去西內(nèi)拜別上皇,先告辭了。”
李承渙頷首。他目送李承沛夫婦離開,直到二人身影消失于宮墻之內(nèi),他仍注視著二人離去的方向。
“殿下?”太子妃輕聲喚他。
李承渙回過神,溫言道:“我剛想起來,一會兒遠邇還有事找我商議。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再陪你游玩?!?
另一邊綺素和李承沛在宮人的伴隨下進入了西內(nèi),綺素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李承沛笑道:“原來你這么緊張。”
綺素白了丈夫一眼,噘著嘴說道:“還不是怕你脾氣上來,說些難聽的話?今時畢竟不同往日……”說到這里,她自覺失言,偷眼打量著丈夫。
李承沛卻沒有妻子那般敏感,他笑著對綺素一揖:“王妃娘子再三囑咐在下不可造次,某又豈敢不從?若有違妻命,晚上罰起跪來,在下的膝蓋可經(jīng)受不起?!?
綺素忍不住輕輕踢了他一腳,嘴角再也掩不住笑意。
李承沛連連作揖:“在下錯了,王妃娘子饒命?!?
綺素見左右跟從的宮人都忍不住掩嘴,倒不好意思起來,跺了跺腳:“還不快走?!?
兩人攜手到了太上皇居所。杜氏出迎,見到兩人,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拜見以后,杜氏道:“上皇已等候兩位多時了?!?
夫婦倆入內(nèi),這日殿中并無他人,唯杜氏侍立于內(nèi)。太上皇滿含笑意地看著孫兒與孫媳向自己行了大禮,起身后,李承沛與妻子一起立在太上皇身前。
太上皇輕輕挑眉:“當(dāng)太子時不知禮為何物,怎么,被廢了反倒學(xué)會禮儀了?”
李承沛哈哈一笑:“老東西,我難得禮貌一次,你倒不自在了?”
他旁若無人地踢掉靴子,爬上太上皇所坐長榻,還硬拉著綺素也坐到榻上。
綺素并不習(xí)慣在太上皇面前失禮,有些惶恐。太上皇卻溫言道:“你坐,有什么賬我也只和這臭小子算。”
李承沛哼一聲,攬著綺素問道:“老頭,你看我這新婦怎么樣?”
太上皇看了綺素一眼,慢慢言道:“沒有承渙的漂亮,”李承沛眉毛剛要豎起來,卻聽太上皇又悠悠地加了一句:“不過比他的那個瞧著順眼。”
李承沛轉(zhuǎn)嗔為喜:“那是,你不看看是誰挑的!”
太上皇笑罵:“口沒遮攔的東西,現(xiàn)在人家可是太子了!”
“我承認他厲害,”李承沛握著綺素的手,“可厲害又怎么樣?他能娶得到我這么好的新婦?”
太上皇不理他,而是眼光柔和地看向綺素:“你叫什么名字?”
綺素剛要回答,卻又被李承沛搶了話:“老頭,你以前又不是沒見過她,怎么還問?什么記性???她是韓朗的女兒?!?
太上皇哦了一聲,再仔細打量了綺素一會兒:“都說女大十八變,我竟沒認出來。”
李承沛急急地擋在太上皇和綺素中間,嚷道:“老頭老頭,這是我新婦,你看那么仔細做什么?”
太上皇踢他一腳:“臭小子,倒喝起你祖父的醋了。第一次見孫媳,我能不好好看看嗎?”說到這兒,他有些悵惘起來:“我老了,你們這一走,下次再見你們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了,連有沒有下次也還不知道呢?!?
李承沛道:“老頭,別說得這么不吉利,我看你硬朗得很,少說還要再活個十年八年的。”
太上皇斜了李承沛一眼,沒有答話,而是轉(zhuǎn)向綺素道:“你嫁了這么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以后有的苦頭吃呢?!?
李承沛很是不服氣,綺素卻只微微一笑:“能嫁給大王,是妾的福氣?!?
太上皇伸手,慈愛地撫摸綺素的頭:“你是個好孩子,他有你陪著,是他的福分?!?
他向杜氏點點頭,杜氏會意,轉(zhuǎn)到內(nèi)殿,不多時捧出一個托盤。她將托盤奉至李承沛和綺素身前,兩人看向盤內(nèi),卻是兩枚黃金打造的護身符。
這時太上皇又道:“這是我前幾年命人打制的,讓寺里的僧人加持過,一直留著,等你納妃時給你們,今天終于有機會送了?!?
李承沛和綺素拜謝了祖父,收下了護身符。
“承沛啊,”太上皇又語重心長地交代李承沛,“廢立之事我知道你不痛快,不過我還是那句話:身為皇族,要以大局為重。想開些吧!”
李承沛難得地沒有反駁祖父,只簡單地應(yīng)了聲“是”。
“你們明天一大早就要動身,我就不多留了?!?
夫婦倆再度向祖父行禮,再拜而退。
送走了孫子孫媳,太上皇又叫杜氏:“阿杜?!?
杜氏上前:“上皇有何吩咐?”
太上皇思忖半晌,嘆了口氣道:“這幾年我老叫你多提點韓朗那個女兒,免得她和她阿爺一樣死心眼,想不到她還是成了個固執(zhí)孩子。”
杜氏微笑:“到底是父女,心性有些相像也是難免。不過妾以為,王妃外柔內(nèi)剛,處事得體,不但上皇回護、中宮喜愛,連至尊也甚有好感,總不會落得和韓侍郎同樣的結(jié)局?!?
太上皇也點頭:“這倒是。有這么一個明白人陪著承沛,我也放心。他們小夫妻若能長久,我就沒什么遺憾的了。”
“是?!?
“阿杜,”太上皇略略思索后又道,“你入宮也很多年了吧,有沒有想過出宮安度晚年?”
杜氏想了想,慢慢答道:“妾還是留在宮里吧,平恩王與王妃或許會有用到妾的一天?!?
“也好。”太上皇說完,神情困頓地闔上了眼。杜氏見狀,行禮后無聲地退出。
次日清晨,平恩王夫婦啟程前往永州。
車馬在出了西京城之后稍稍停駐,綺素讓侍女掀起簾子,好讓她再回望一眼城樓。李承沛騎在馬上,緩行到綺素身旁,與她一同眺望。
綺素望著遠處的城樓。她第一次見到這座城是運送父親靈柩回都。千里路途,當(dāng)時的辛苦自不必說,且對于未知的將來還有著深深的惶然。退路已無,前方猶是一片虛緲,不由得人不心懸;這次離開,雖也是前路未知,她卻并不感覺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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