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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下篇-《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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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暗中吩咐輦駕放慢速度。

    輦駕放緩,太子端坐其上,雙手按膝目視遠方,自有一等君王氣度。

    而他所經之處,官員們無不拜在宮道左右,口稱萬歲。天子剛去,新君登位,百官都懷著一等哀傷而又憧憬的情愫。

    林延潮等大臣們則步行跟隨在駕輦之后。

    宮外其余官員聞之,皆是托起官袍扶著角帶快步朝此趕來,沿途跪拜叩見太子后加入隊伍。但見駕輦之后的大臣越聚越多,一路浩浩蕩蕩地前往文華門前。

    駕輦終于抵至文華門,太子拾階登臺,林延潮等閣部大臣皆側立左右。

    但見禮部尚書于慎行當眾宣讀天子遺詔。

    群臣再度朝拜。

    “朕以沖齡纘承大統,君臨海內三十載于茲,夫復何憾!念朕嗣服之初,兢兢化理,期無負先帝付托,比緣多病,靜挕有年,郊廟弗躬,朝講希御,封章多滯寮采半空加以礦稅煩興,征調四出,民生日蹙,夙夜思維,不勝追悔,方圖改轍,嘉與天下維新,而遘疾彌留,殆不可起……

    蓋愆補過允賴后人,皇太子聰明仁孝睿德夙成,宜嗣皇帝位,尚其修身勤政親賢納諫,以永鴻圖……

    林延潮聽此不由唏噓,而臺階下不少大臣們亦開始哽咽有聲。

    ……建言廢棄及礦稅詿誤諸臣酌量起用,榷稅改為國稅,并新增織造燒造等項,悉皆停止。各衙門見監人犯俱送法司查審,應釋放者釋放……

    ……喪禮遵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毋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王藩屏為重,勿得擅離本國。各處摠督鎮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許擅去職守,聞喪之日,止于本處哭臨三日,進香差官代行。衛所府州縣官員并免進香,詔告天下咸使聞知……”

    于慎行念畢后,群臣一并高呼請太子早登大位。

    太子卻道:“孤哀痛之際,無暇思此。”

    于慎行當即拿出早已起草好的勸進詔書再勸。

    太子仍道:“眾愛卿憂國憂民,孤已知道了,但孤此刻方寸大亂,豈可思此。”

    當即林延潮又率領群臣再度勸進。

    經過三辭三讓之后,太子在萬般為難之際終于勉強答允,群臣無不大喜。

    眾臣議定登基大典日期,其實也是昨晚早就商量好的。

    就在十日之后。

    雖說時間有些倉促,但也是怕夜長夢多。如此局面得以過度,權位順利交接。

    兩個月以后,新君已御大寶一個月有余。

    萬歷皇帝尊廟號神宗,改元定年號為泰昌。

    而鄒元標,趙南星等當初因建言爭國本而被罷黜的兩百多名官員,盡數詔還并給予官復原職。

    詔起舊臣中名列第一人的當然是前首輔王家屏。

    王家屏知林延潮位尊不忘舊友,但他此時已年老多病。王家屏上疏推辭后,次年病逝于山陰老家。

    除了王家屏,也有不少人上疏感激新君,但表示當初上疏不過是仗義執言,秉持公心而已,回朝為官倒是不必了。

    眾官員之中,唯獨顧憲成未得起復的詔書。顧憲成聞之大笑,對著學生們言:“林侯官忌吾也!”

    顧憲成余生于東林書院講學著書立作,沒有出書院一步,泰昌十一年時病故于家中,朝廷追贈其為太常寺卿,被后人尊為東林先生。

    除非復官之外,泰昌皇帝還派中使存問申時行,王錫爵,趙志皋等在家致仕大臣,感謝他們在爭國本時的維護,并給賞賜。

    王皇后,王恭妃皆被尊為皇太后,太子妃郭氏冊立為皇后,原先極為得寵的選侍李氏,因與鄭貴妃關系密切。泰昌皇帝登基之后,也是將她疏遠。

    至于其他選侍也是封妃晉嬪,不一一列舉。

    泰昌皇帝登基后,官場上也有所變動。

    吏部尚書李戴,兵部尚書宋應昌上疏告病乞歸,不少大臣陸續致仕,年富力強的官員補上。

    泰昌皇帝另下令大赦天下,同時罷去礦稅,至于織造燒造盡數廢去,同時恢復經筵日講早朝郊祀告廟,幾乎每日都要接見輔弼重臣,當面商量國事。

    百官無不盛贊治國之勤勉,整個國家呈現出一等欣欣向榮的樣子來。

    然而這時黃河沿州縣來報,黃河水清。

    黃河水清則圣人出,要換了以往肯定是贊揚新君的祥瑞,但經沿河官員多年詳查,采集數據,早已明白黃河水清多半出大旱。

    故而大臣們不是歌功頌詞,而是實事求是地商討如何賑濟安民備荒。

    初春時節。

    乾清宮旁的兩根老樹也發了新枝嫩葉,火者宮女正勤快賣力地拂拭著礎柱,以求在新主人那留下個好印象。

    兩扇厚實的朱漆銅釘大門被推開,一頂步輦在宮門前停下。

    左右的宮人見此連忙停下,躬身恭立在一旁。

    林延潮下了轎子,但見他著大紅蟒衣,腰佩玉帶走上臺階。這位列一品,披蟒腰玉,是多少人一輩子的追求。

    林延潮走進了乾清門。

    乾清宮管事牌子王安立即迎了上來道:“見過林老先生,皇上正在批閱奏章,吩咐林先生一到,就請入宮中。”

    林延潮嘆道:“皇上如此勤政為民,真是天下之幸。”

    王安笑了笑,一副知無不言的樣子:“田義已向陛下請辭,去南京為太祖守陵。”

    林延潮聞言道:“如此啊,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王安笑了笑道:“當初傳位詔書之事出了差池,換了是誰也不安其位。這田義一走,孫公公就要提拔為掌印,而干爹則將提督東廠。田義真是何其昏聵啊。”

    林延潮看了王安一眼笑了笑。

    王安又道:“聽聞建極殿大學士趙老先生病重,皇上派地方官存問,答說就在這幾日,趙老先生后,老先生即可名正言順升為首輔,咱家先在此恭賀。”

    林延潮聞言駐足,片刻后搖了搖頭。

    乾清宮內,新君正如王安所言,在御案后批閱奏章。

    這兩個月來,新君只是聽政見習,大小之事皆由林延潮一人決斷。不過新君變化依然很大,不再如以往處處謹慎小心,看人臉色般,有些君臨天下樣子。

    “林先生來了,朕等候已久,賜座!”新君滿臉笑容。

    “臣謝過陛下。不知陛下有何事咨臣?”林延潮坐在御案旁的連椅上。

    新君道:“之前礦稅,織造,燒造令四方不安,百姓不寧,朕登基之后立即廢除,欲使國家有所轉機,但不料今年又來了大旱,難道是……難道是朕德薄?”

    林延潮則道:“陛下無需菲薄,治后有亂,亂后有治,安中有危,危中有安,若是官員奏章里四方無事,人人報喜不報憂,如此才是陛下要擔心的。”

    新君又道:“朕踐統之初,求治言于百官。卻聽大臣中議論不一,有的上疏言國家百廢待興,應革故鼎新,破世之陳習,有的上疏則言,革新不如故舊,蹈襲祖宗家法亦無不可,勿聽群論而施政。”

    “也有人道先帝治天下太猛,今當以治寬,也有人言太寬,今當以猛糾之,朕左右為難,不知如何聽取,還請先生教朕。”

    林延潮微微笑道:“革新不離宗,繼承不泥古,只有一道何來兩道?至于治國在于審時度勢,不審勢則寬嚴皆誤。”

    “今陛下親政之初,無需多想,置亮弼之輔,召敢言之臣,求方正之士,絕嬖幸之門,以用賢臣貶小人為治國之道。”

    “先生……你……”新君吃了一驚。

    林延潮微微欠身道:“臣今日求見陛下,是為辭官而來!”

    宮殿外陽光明媚,天朗氣清,御苑中百花爭春,綠意盎然。

    這正是一個好時節。

    殿內天子看著林延潮道:“先生是先帝托付的顧命大臣,朕這才登基不久,還需先生多多輔佐,先生何言在這時離朕而去,難道是朕哪里作得不對?若是如此,朕給先生賠不是了。”

    林延潮道:“非陛下,是臣也。臣身非負圖之托,德乏萬夫之望。居揆地至今,實是愧受先帝顧命之任。”

    說到這里,林延潮頓了頓看了一眼殿外的悠悠白云,笑道:“事事勞心非臣之愿,但求竹杖芒鞋,與閑云野鶴,煙霞水石為伴。臣懇請陛下俯允!”

    新君聽到這里,有些作惱道:“先生歷相兩朝,自入閣以來,竭心匡輔,內以政理修明,外有四夷臣服,挽狂瀾于即倒之時,定邦本于危難之際。先生之功,朝廷自有崇報之典,豈可輕言求退,如此致朕于何地?”

    “朕已決定加先生為少師堅太子太師,進建極殿大學士。至于先生辭官所請,朕斷然不允,不必再言。”

    林延潮道:“陛下……陛下厚恩,臣銘感五內。然陵谷遷變,高臺傾,曲池平,此乃臣想到第一次見張文忠公時所言……”

    新君一聽不由正色。

    “……當時臣剛為官,不過是一名詞臣,而張文忠公已當國數載,正于思進思退之際,但臣去見張文忠公,當朝諸公暗中叮囑臣無論如何要挽留張文忠公。”

    “那么當時先生是如何勸的?”新君問道。

    林延潮道:“臣當然……當然是先從于眾意挽留了一陣,哪知張文忠公卻要臣說真話。臣就道了實話,勸張文忠公學蕭何激流勇退。”

    新君聽到這里自是知道,若張居正聽了林延潮的話,就不會有后來的事:“張文忠公雖未如蕭何,但先生已遠勝于曹參,還請先生繼續輔朕。”

    新君言語之間,挽留之意甚誠。

    林延潮微微一笑道:“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后名。此是臣當年勸張文忠公之言,此言聽似好行,卻難行也。然張文忠公慨然以天下為己任,雖言不可行,卻行之。如今天下皆以為臣復張文忠公名位,乃效其攬權臨下,然臣之意不過讓世人明白工于謀國拙于謀身亦可克終。”

    殿上檀香氤氳,君臣相對而坐。

    穿堂風吹來,殿上鋪開的書卷,隨風翻動了數頁。

    陳矩本欲上殿奏事,但見天子與林延潮氣氛凝重,不得不退在一旁。

    “昔漢文帝集書囊為殿帷,以儉樸為務國之本,從此天下望風成俗,昭然化之。今臣辭官非為謀身,而為前軌隆萬二朝,后立法度以垂范百世,立心立命臣能行之,后人何不能行之?陛下可為堯舜之主,臣何不能為堯舜之臣?”

    新君聞言露出感動之色道:“張文忠為,先生不為,這就是你們讀書人所言的絜矩之道吧!”

    頓了頓新君問道:“但是先生當國,天下安之,先生去位,這叫朕以后怎么辦才好?不知還有何人可替朕判斷山河?”

    林延潮道:“三輔沈鯉自為輔臣來,決斷機務,處分下僚,全無半點疑難推諉之色,沈鯉,可繼之!朱賡為官醇謹,可以輔之!”

    新君想了又想,然后又道:“那沈卿,朱卿之后呢?”

    林延潮道:“禮部尚書于慎行,可繼之,亦可輔之。”

    “于公之后呢?”

    “太子賓客孫承宗。”

    新君又欲再問,林延潮失笑道:“自古仁德之君,皆得人鼎盛,異才**,陛下之仁德,縱漢文宋仁,亦不能比之,何愁無人相輔?”

    說到這里,林延潮話鋒一轉。

    “而臣本閭巷韋布之士,非匡扶經世之才,當國以來日夕兢兢,唯恐救過之不給。今荷先帝托顧之重,誤蒙圣主倚任之專,實再難堪大任,故辭官歸里,以耕讀自聊余生。請陛下遵循先帝遺詔,遵循制度,重用讀書人……”

    說到這里林延潮從袖子取出一奏疏道:“今臣將辭陛下而去,唯獨一事放心不下。此疏內詳載礦稅如何改商稅之法,此事吾與當朝諸公商量已久,大體已是妥當,但實行下去一定會有諸多爭議,但不可因反對罷手。此是先帝所遺陛下之恩德。”

    新君聞言將疏看了一遍,但見信中詳載,一條條如何實施,下面官員如何如何反應,其中利害關系也是與天子一一剖析明白。

    雖然只是說從礦稅改為商稅,但方方面面卻牽涉到治國安邦的種種策略,以及整個國家的經濟民生都寫在這幾萬字的奏疏上。

    新君看到這里不得不佩服林延潮的治國之才,同時他也沒告訴他將來整個國家應當如何按照他的規劃走,而是給了他一個建議,用不用在你。

    “先生字字嘔心瀝血,朕受之,”新君合上奏疏道:“來人,召沈鯉,朱賡,于慎行,孫承宗來見!”

    頓了頓新君道:“云龍會合,千古稀見,先生乃朕之子房,伯溫也,豈可離之!但今日先生去意已決,朕知強留不住,不如從先生之愿,回鄉歇息些時日,二三年后再回朝主政!”

    林延潮如釋重負:“陛下皇恩,臣此生也報答不盡,還望陛下以百姓為重,以社稷為重,以裕民智民為政本。臣告退了!”

    新君匆忙起身道:“先生留步。非先生,朕焉能得太子位,焉能登大寶?朕如何謝也不足以報答先生之恩,懇請讓朕稍稍報答。封侯列爵,朕無不允也。”

    林延潮聞言想了想道:“陛下的恩典,臣本不該辭,但臨別之際,不敢有些許余帛贏財,以負先帝知人之明。臣在老家有產業不僅能自足,還有余饒。臣之子孫自有子孫之福,也不用加官加爵。”

    “陛下若定要賞賜,請給臣身后一個良謚足矣。”

    新君忍住淚道:“先生慢走。”

    林延潮離去后,新君默然許久。

    半響后他問陳矩道:“陳伴伴,你說林先生為何不要朕之賞賜?”

    陳矩悄悄拭淚道:“回稟陛下,臣……不知。”

    新君道:“還請陳伴伴知無不言。”

    陳矩道:“回稟陛下,老臣愚鈍,想來想去也唯有以為功高者不賞。”

    新君點點頭道:“先帝賓天前一夜,讓朕讀劉健,楊廷和,徐階,高拱,張居正之事,朕當時不解。”

    “后來先帝又讓朕讀漢書霍光傳,其中有一段‘宣帝始立謁見高廟,與大將軍霍光同乘。宣帝忌憚霍光,但覺如芒刺在背。”

    “到了這里,朕才明白先帝的意思,然后先帝將手書遺詔賜朕,讓朕坐穩皇位后再拿出來。當時先帝雖不說,但朕知道其詔對付林先生的,然而先帝還是料不到……”

    陳矩吃了一驚,他不料天子還有這一手。他可記得,當年天子有一次犯很大的錯事。李太后罰天子于宮中,還拿了一本霍光傳讓天子看。結果天子嚇得不行,立即向太后認錯,還下了罪己詔。

    新君負手踱步道:“陳伴伴,你去奉先廟將先帝的遺詔取來,然后燒去。”

    “燒了?”陳矩疑問。

    “是啊,用不著了。”

    乾清門大開。

    林延潮整了整衣袍,從容走下臺階。

    斜斜望去但見整個禁城巍巍宮殿落在他的身后緩緩升起,遠遠升出的廟檐上數行燕子列此歇息,隨時振翅欲飛。

    林延潮深深吸了一口氣,但覺胸襟開張,五年來一力擔之的重負也是隨之卸下。

    但見門下沈鯉,朱賡,于慎行,孫承宗已至,他們見林延潮從宮里步出,都知已是發生了什么事。

    然而感觸最多的卻不是沈鯉。

    “次輔!”四人一并躬身行禮,等候林延潮吩咐。

    林延潮則笑道:“進去吧,莫讓皇上久候。”

    說完林延潮向四人鄭重一揖,四人亦是還之。

    然后林延潮走下臺階與幾人擦身而過。

    四人皆轉身回顧。

    林延潮坐轎返回府中。

    但見昔日門庭若市的宰相府邸,今日卻顯得有幾分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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