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九十章 召見-《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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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子孫索序于余。余自辭詞館,十五年矣,今別公亦十五年已。余不才,碌碌于位,誠可愧公之冀望。強顏而序公集,豈敢曰知之乎!
最后落款東閣大學士后學林延潮撰。
看到此處,林延潮有些欣慰。
今夜林延潮心有所感,決定拾起張文忠公集掌燈夜讀。
入閣為政這一年來的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他此刻余驚之時,讀張文忠公集時總算稍稍一安。
次日,林延潮看到了那篇妖書。
妖書是一名自稱朱東吉的人所寫,這名字也很內涵,意思是朱家東宮太子一定大吉。
此文起于呂坤之前所上的《閨范圖說》,后來呂坤又上了一疏為《憂危疏》,大意是勸天子節約開支等等勸諫的話。
于是朱東吉為《憂危疏》作跋文,故而又名為《憂危竑議》,意思就是將呂坤《憂危竑議》里內涵的意思告知天下。
文章由朱東吉與人一問一答而成。
疏內寫得是繪聲繪色,而且內容極翔實,初讀起來實不像栽贓陷害之詞。
呂坤上《閨范圖說》被指為雖無易儲之心,卻不幸有痕跡。
另一人問說,不對啊,呂坤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干出這事?
朱東吉說,呂坤為謀吏部侍郎行道,又恐禮部侍郎朱國祚捷足先登,于是結交宮闈。說起來他的出發點是好的。
中間怕大家不知道《閨范圖說》講什么,于是又說了一遍里面所記載的明德皇后由貴人進皇后。
然后還說了呂坤進疏的時間地點。
當時大內失火,中宮減膳,天子居住在鄭貴妃殿內。這正是鄭貴妃以妃進后的良機,于是呂坤乘此時進書,可謂正值其會。
另一人問,聽說當時鄭貴妃給了呂坤五十寶鏹、四匹彩幣,有人親眼所見是嗎?
朱東吉說,誒,這是賢妃敬賢之禮,卻之不恭,這點上我們是可以理解的。
另一人問,但呂坤上的憂危疏里,遍列天下大事,卻為何偏偏不談立儲之事。
朱東吉說,你見事太晚了,眼下大事未定,一旦冊立儲君,歸之在誰?
另一人說,沒錯,聽說呂坤曾在宮里散布言論,說皇長子之命不過清淡藩王,皇三子之命卻為太平天子。
朱東吉說,沒錯,想想管仲,魏征,再想想公子糾,李建成,人各有志,做人不可以太苛責別人嘛。
另一人嘆道,呂坤如此作為求吏部侍郎不得,連本職刑部侍郎也干不了,最后功虧一簣。
朱東吉說你見識太短淺了,非常人成非常之事,我等豈能以成敗論英雄,大事未定,這策國元勛終有召起之日。
另一人道呂坤如此下作,你還為他作跋解釋什么?
朱東吉說,你知道什么,外戚鄭承恩、戶部侍郎張養蒙、山西巡撫魏允貞,以及鄧祚、洪其道、程紹、白所知、薛亨等九名官員對呂坤都評價極高,要以母以子貴為旗幟,共建奇勛呢!
據說天子接到此疏時氣得發抖,直接將此疏擲于地上口稱妖書!
其實林延潮也明白,這所謂妖書實在是破綻百出。
但因言東宮之事,無論皇長子,皇三子,鄭貴妃,還是宮里各個大臣無不自危。最后才有了錦衣衛監視林延潮等幾位內閣大學士之事。
妖書案在京中最近必是傳得沸沸揚揚,但自己鎖院一個月竟絲毫不知。
如此看似自己有‘不在場證據’,但按陰謀論成風的官場而言,反而有嫌疑在身。
林延潮于府中靜候天子圣裁,這殿試在即,肯定不用多久就有結果了。
果然三日后,林延潮一大早即被召入宮。
林延潮被帶入內廷,來至西六宮中的啟祥宮。
原先天子住毓德宮里,但住得不舒服,于是搬至了啟祥宮,而眼下被焚毀后三殿也正在由工部施工重建。
這啟祥宮原名未央宮,因嘉靖皇帝的生父明睿宗朱祐杬生于此,故于嘉靖十四年更名啟祥宮。
啟祥宮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前后出廊。外檐繪蘇式彩畫,門窗飾萬字錦底團壽紋,步步錦支摘窗。
林延潮來此后,一名內監即迎上來道:“小人見過林老先生,陛下還在后殿休息,請林老先生先至偏殿候駕。”
林延潮聞此道:“好。”
說完林延潮拿了一塊玉佩放在對方手底。
進偏殿后,即有內監來升了炭火。
這里沒有地龍,故而要靠炭火取暖。
林延潮站在炕邊打量殿內擺設,這時御膳房的太監送了一桌子的茶食擺在下首的炕上笑著道:“陛下還在更衣,請林老先生先用膳。”
林延潮點點頭順勢坐下,但見御膳房的早膳實在……實在是太油膩。
除了幾樣甜膩的面餅茶點外,大多是清蒸肉、豬屑骨、荔枝豬肉、鱘鰉鲊、蒸魚、豬耳脆、煮鮮肫肝、玉絲肚肺、蒸羊、燌羊等等肉食。
林延潮皺眉道:“平日早膳都是如此葷腥?”
內監答道:“皇上喜之。”
林延潮搖了搖頭心想,難怪天子……
內監看林延潮似不喜歡,立即揮手道:“撤下!”
片刻后內監又端了一桌茶點,茶點很精致的,大大小小有二十幾樣菜。
林延潮微微點點頭,于是端起一碗粥來,粥還很是燙手。他喝了一口粥,再拿起一快糕點就著吃了。
明朝大臣規矩不像清朝那么多,皇帝賜食每樣吃個一點,不敢多吃,這樣的事是不存在的,正常表現就好。
林延潮喝粥吃茶都有內監在旁侍奉的,吃了一碗即撤下一碗,隨即外頭又捧了一碗新鮮出爐的茶點來,沒有一樣重復的。
林延潮每碗都吃得很干凈,外頭兩名御膳房的火者不由感慨,林老先生儉樸至此。
內監見林延潮甚喜‘瑪瑙糕子湯’,當即又命人再作了一碗。
吃了這么多,林延潮方才舒坦,手撫長須肚子微微鼓起。若每日都如此吃,自己的體型早晚要往狄仁杰那樣發展了。
林延潮忽問道:“其他幾位閣老到了沒有?”
內監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然后伸手朝外指了指。
林延潮心知有異,于是起身來到窗邊,但見一人正跪在正殿前的青磚上,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武英殿大學士張位。
見此一幕,林延潮不由臉色鐵青。
“這是怎么回事?”
“張老先生一至,陛下即命他如此了。”
林延潮神色一凜,天子故意讓自己看這一幕,這是什么用意?
正說話間,但聽遠處傳來一連串咳嗽聲,但見首輔趙志皋出現在殿門處,左右兩名火者攙扶著他一步一步前行。
趙志皋蹣跚行至張位身旁,駐足看了他幾眼,正欲說話又大聲咳嗽了起來。
趙志皋咳得滿臉通紅,幾乎氣也喘不上來。
張位抬起頭看了趙志皋一眼,臉上滿是諷刺冷笑。趙志皋見此一幕,搖了搖頭,悠悠一嘆然后舉步往殿上走去。
“林老先生,還請你在殿內稍等。”內監向林延潮提醒道。
趙志皋進入殿后,張位還是在殿外跪候,過了好一陣,但見陳矩步出殿外在臺階上道:“張老先生,請入殿陛見!”
張位這時才從地上起身,舉袖拂了拂膝頭,然后僵著走上大殿。
陳矩降階問道:“張老先生,是否要相扶!”
“不必!”張位硬著聲言道,然后走進殿內。
張位入殿后,林延潮即從窗旁離開回到座位上。
這時又過片刻,內監前來相請道:“林老先生,陛下召你覲見。”
林延潮點了點頭道:“也好!”
說完林延潮走出偏殿,正巧從對面偏殿處,一名著蟒衣的大臣也是相向行來。
此人正是沈一貫。
他見到自己時,面上也有一絲錯愕。
隨即二人都明白了過來。
林延潮與沈一貫各自點了點頭,然后一并走至殿上,期間二人不交一語。
二人步入啟祥宮正殿時,但見屋子站著跪著很多人。
天子高坐在正中的地屏寶座上,看不出喜怒來。
天子而下趙志皋坐在寶座左手側的花梨木高背椅上。趙志皋神色有些憔悴,但他平日都是老態龍鐘的樣子,到底有多憔悴故而也看不出。
天子右手側坐著則是鄭貴妃。鄭貴妃鳳目圓瞪,看起來極不好惹的樣子,而目光中也有幾分不善的意思。
至于張位負手站在殿中一旁,看起來格外眨眼。張位神色冷峻,似有桀驁之色。
張位身旁所跪的不是旁人,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提督東廠的張誠。
作為宮里最有權勢的太監,此刻張誠跪伏在地,頭垂得極低,身子有些發顫。至于皇戚鄭承恩,田義,陳矩都站在一旁,神情不一。
殿內早已是劍拔弩張之勢,現在又多了林延潮,沈一貫二人。
PS:這篇林延潮作的《太岳張文忠公集》序,由書友propheta代為創作。
全文在評論區,文中篇幅所限,沒有全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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