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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陪二叔見了幾個老戰(zhàn)友。”他壓低聲音回了一句，聲線卻繃得有些緊。他的胃不好，飲酒之后更是容易澀澀地疼。

    輕揉胃部的工作被梁和察覺，嘆口氣，她說：“我給你調(diào)杯蜂蜜水吧，暖暖胃醒醒酒。”

    果然，一杯溫潤的蜜水入腹，他感覺舒服了一些，微微喟嘆一聲，看向坐在沙發(fā)上的梁和，皺了皺眉，“去休息吧，我緩一會兒就好。”

    “我不困。”梁和嘟囔一聲，“怎么喝這么多酒，最近有什么事嗎？”

    結(jié)婚以來那么長時間，她所知道的他唯一喝酒的一次，就是在婚宴上了吧，他酒品極好，那日喝了那么多面色也不改，不像她，喝一點(diǎn)兒酒就能吐得肝腸寸斷的。像今天這樣喝這么多酒，難道是事情還沒有解決么？

    “沒事。”

    聽聲音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可這人還硬撐著說沒事。梁和惱的瞪了他一眼。

    顧淮寧笑了笑，順勢將頭枕在沙發(fā)背上，用手揉了揉抽疼的額頭，心里忍不住低咒，要別人給自己辦事就得先喝掉半條命，若不是二叔圓場恐怕他今天得灌醉了才能回來。不過好在，正經(jīng)事是辦成了。

    他抬手將梁和摟了過來：“沒事，就是累了。早點(diǎn)兒休息，嗯？”

    看著他快要睡覺的樣子，梁和默默地嘆了口氣：“好。”

    這一夜顧淮寧睡得很沉，可梁和卻睜著眼睛對著天花板看了好長時間。

    這幾天她跟著樓下的任嫂學(xué)菜，空閑的時間也會聊一些話題。任嫂說軍嫂其實(shí)很苦，有時候一場軍事演習(xí)就能讓她們兩個多月見不到丈夫，遇到事情了也只能自己扛著。遇到事情也想向男人抱怨，可一想想他在部隊(duì)的辛苦就忍住了。因?yàn)檫@不值得一提了。

    任嫂還打趣說，做軍嫂就得有耐力和毅力，關(guān)鍵時刻還得能扛起一座山。

    梁和聽了不免有些心虛。

    第二天早晨她起得很早，看著睡夢中的顧淮寧稍微晃了一會兒神就溜到廚房去準(zhǔn)備早飯，忙活一番，剛把調(diào)好的菜裝盤就門鈴響了起來，她小跑著去開門，來人讓她吃了一驚，半晌才恭恭敬敬地讓道讓人進(jìn)門。

    “起這么早啊？看來我還沒打擾你們。”來人的聲音雄渾低厚，正是顧老爺子。

    梁和一陣臉紅；“爸來這么早沒吃飯吧，我做了一些，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嘗嘗吧。”不過梁和微微有些汗顏，老爺子吃慣了張嫂做的菜，再來嘗她的估計(jì)會是一種折磨。

    顧老爺子卻答應(yīng)了，還笑容滿面的。

    顧淮寧起床之后看見坐在自家飯桌上的老爺子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頭，迅速利索地洗漱好也落座吃飯，兩人對坐，梁和一個人夾在中間，有點(diǎn)擔(dān)心自己會消化不良。一頓飯只管埋頭喝粥，喝完就迅速撤離。

    趁著梁和在廚房忙活的時候，顧淮寧取出兩片胃藥灌水服下。顧老爺子在旁看見了，不甚贊同地?fù)u了搖頭。

    “昨天喝多了？”

    “有求于人，不灌也不行。”

    “注意身體。”老爺子反過來教育他，“我準(zhǔn)備后天回家，你媽說再不回去年都過了，你們兩個是什么想法？”

    原來老頭子一大早登門拜訪就是為了這點(diǎn)事兒，顧淮寧又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說：“今年是老張過世后頭一年，不能留她們兩人清冷地過年。”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回去了。老爺子不說話，只是胡須稍稍動了動，似是在笑。這小子的借口找的好啊，好到他想反駁也反駁不了。部隊(duì)里關(guān)照干部遺屬是不錯，但逢年過節(jié)的總有人來慰問，不差他一個。可偏偏一提老張，他就沒法兒反對了，畢竟他曾有愧于人。

    老爺子嘆口氣：“這么些年，淮清淮越不著家不說，最讓你媽放心不下的你也不回。翅膀硬了是吧？”

    “您二老不都習(xí)慣了么。”顧淮寧不咸不淡地應(yīng)著，視線落在梁和的身上，只見她正就著清水洗手，認(rèn)真的模樣讓他看得有些入神。

    顧老爺子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一目了然：“我知道你是忌諱你媽對和和做的一些事情，雖然有些過，但到底還是為了你們好。不要總是任性，家還是要回的。”

    顧淮寧笑了笑，淡淡地說了一聲知道了。

    其實(shí)在他看來，在這里也沒什么不好的，最起碼她不用回家應(yīng)付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等梁和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談攏，老爺子準(zhǔn)備離開，臨走前一句話說的意味深長：“這次又?jǐn)∨d而歸了，你媽下的指標(biāo)一個也沒完成。”

    顧淮寧笑了笑，拿上老爺子的外套送他離開。

    梁和也要跟著下樓，被顧淮寧給攔住了：“你先收拾一下，等會兒我?guī)闳€地方。”

    “去哪兒？”梁和追問，而顧淮寧已經(jīng)跟著老爺子下了樓。

    在門口躊躇許久，梁和回房間穿上了外套下樓了。

    顧淮寧正在車?yán)锏戎汉蜕狭塑囈贿吔鈬硪贿厗枺骸叭ツ膬喊。俊?

    “揭秘。”

    梁和癟癟嘴沒說話。

    一路上天氣不錯，昨天下的那點(diǎn)兒雪早就化了。聽顧淮寧的語氣梁和以為他要帶自己去的地方有多神秘，可是眼前一派熟悉的京山景色讓她有些哭笑不得，郁悶了半天，回頭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帶我來這種地方揭秘啊？”

    而顧淮寧卻只是眉眼含笑，握住了她的手：“京山很大的，你只去過葉宅和部隊(duì)，還有很多地方?jīng)]到過。”

    她聽他這么一說，便放棄抱怨跟著他一起向里走。京山一帶因?yàn)橛胁筷?duì)駐守所以不能隨意開發(fā)成旅游區(qū)，很多地方都保留著原有的樣貌。與其他山相比，它最大的特色就是山路暢通好走，既然下了雪也不覺得泥濘，走在其中嗅著清新的味道，梁和的心情稍稍有些放松。

    他握著她的手一直沒松開：“我高三那年第一次來京山，那時候這一帶還沒修的這么好，我差點(diǎn)兒迷了路，所以后來我來到京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熟悉地形。”

    “怎么跑這里當(dāng)兵了？”梁和問，卻許久才聽到他的回答。

    “記不記得你問過我林珂？”

    梁和默然，她當(dāng)然記得！

    顧淮寧也是了然一笑；“我高三的時候跟林珂，乾和一個班。那時候我們幾個關(guān)系不錯，上學(xué)放學(xué)總是一起。”

    “那時候二哥剛當(dāng)兵，不常回家，但是每次回來，總是要帶許多東西送給媽還有林珂。二哥不善言辭，但我想他是喜歡林珂的。”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梁和能夠感覺到他握住她的手收緊，“不過，我也知道林珂喜歡我，這件事情我一直都清楚，不過從來沒有點(diǎn)破而已。”

    “為什么？”

    “因?yàn)槲液懿簧瞄L處理別人對我的喜歡，尤其是還涉及到三個人。”不論是誰先抽離而出，都是一番難以避免的掙扎。

    “所以你就逃去當(dāng)兵了？”梁和咋舌，覺得不可置信。

    “算是逃吧。”顧淮寧笑了笑，“現(xiàn)在想來我這當(dāng)兵的初衷可不怎么偉大，甚至有些倉促和懵懂。”

    “你自己來的嗎？”

    顧淮寧頓了下，說，“陸時雨陪我一起去的，她老家在沈陽，可是一直在c市上的學(xué)，跟我同班。我當(dāng)時走的很匆忙，在火車站看見她的時候也很驚訝，那時候快要高考了，如果我為她好就不能帶她一起去，可同時我又拒絕不了，因?yàn)楫?dāng)時我總覺得，有一個人能夠陪我一起去做這件事就能證明這件事是正確的。”

    梁和忽然了悟：“該不會是因?yàn)檫@個，所以她總是覺得有那么一段時間你是喜歡過她的？”

    “大概是吧。”望著被雪覆蓋的遠(yuǎn)山，顧淮寧低嘆一聲，“算起來應(yīng)該是我的錯，那個時候更果斷地拒絕就好了。”

    搖了搖頭，顧淮寧帶著她繼續(xù)往前走。

    “后來二哥結(jié)婚，我沒去參加他們的婚禮，直到林珂懷孕，住進(jìn)醫(yī)院待產(chǎn)的時候我才去看她，再后來她就難產(chǎn)去世了。”

    顧淮寧語罷，兩人之間一陣沉默。梁和握了握他的手，似是要將他從過去的記憶里喚回。

    “林珂剛?cè)ナ滥嵌螘r間二哥幾乎不跟我說話，后來才終于告訴我，在我之前時雨來看望過林珂，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自她走后林珂就再也沒好過。她一直有產(chǎn)前抑郁癥，一度威脅胎兒的生命，那時候二哥已經(jīng)不抱希望，沒成想到后來留下的是孩子，走的是大人。”

    梁和緘默，她可以想象兩個同樣深愛著這個男人的女人面對面時的場景，她們曾經(jīng)是同班同學(xué)，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紀(jì)暗戀上一個同樣優(yōu)秀的男人，或許曾經(jīng)暗暗較勁，只為多得他一個注視而興奮不已。終于有一天林珂不再等他而他嫁了，而陸時雨卻一直陪在了他的身邊，哪怕依舊得不到他的感情，卻可以輕易將對方擊敗。只因她站在了他的身邊，這種失敗恐怕是林珂永遠(yuǎn)無法承受的。

    愛一個人最好的表達(dá)方式就是陪在他的身邊，與他共同承擔(dān)一切。

    顧淮寧帶著她停在了一個墓園門口。

    梁和有些意外：“怎么來這里了？”

    顧淮寧深深看了她一眼，偏過頭說：“林珂就葬在這里。”

    梁和頓時止不住的驚訝。昨天下了雪，墓園里是白雪皚皚的一片，而林珂的墓前卻打掃的干干凈凈。顧淮寧俯身摸著透涼的墓碑笑了下：“看樣子二哥來過了。”

    梁和緩步走過去，靜靜凝視照片上的人。難怪她只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她只曾見過林珂十七歲時的照片，那時的她青春洋溢，嘴角都彎著幸福的笑。可是看著墓碑上莊重的黑白照片，梁和只能從她沉靜如水的容顏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哀愁，從前的快樂不復(fù)再見。

    “二哥一定也很苦。”

    “有時候我很佩服二哥。”顧淮寧說，“林珂分娩前他剛剛參加完一次軍事演習(xí)，演習(xí)結(jié)束之后就接到林珂難產(chǎn)去世的消息。葬禮是二哥操辦的，動作利索地讓人看不出端倪，其實(shí)我知道他心里是難過的，不然也不會離開特種大隊(duì)自動調(diào)到這里，陪她那么久。”

    顧淮寧嘆口氣，“就好像邁入了囚徒困境，其他的人都解脫了，刑滿釋放了，唯獨(dú)他，要面臨更長時間的心里囚禁。心結(jié)啊，不知何時能解開。”

    梁和是有些錯愕的。她想象不到有著那樣溫和笑容的男人會畫地為牢囚禁自己那么久，要說他有什么錯，他或許也只是想要一份平凡的幸福而已。現(xiàn)在的她只能希望這樣的自我折磨不會是一輩子，因?yàn)樗刑嗟睦碛傻玫叫腋Ａ恕?

    “是不是因?yàn)檫@個，你也留在這里？”

    以他的為人，定是會為這個局面充滿負(fù)罪感。畢竟，林珂是那么喜歡他。

    顧淮寧苦澀一笑：“我沒那么偉大。”

    只是這種類似贖罪的行為能讓他心里感到好受一些罷了，說到底，就是想要個心安。

    梁和聽了這個忽然覺得很難受。

    這樣一個女人啊，讓兩個男人同時背負(fù)了罪惡感。這樣執(zhí)迷不悔的愛情，值得么？“我明白了”梁和說，“這就是你留在b市的原因吧。”

    難怪老爺子和老太太勸了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回家，這樣的理由讓他們聽了不難受才怪。

    “是不是覺得我挺沒用的，需要這么長時間？”顧淮寧看著她，自嘲之意很明顯。

    梁和默默地?fù)u著頭：“我懂的。”

    在她看來他真是一個無堅(jiān)不摧的人，所以今天看到他脆弱的一面的時候她竟不受控制地心疼了起來。

    顧淮寧，我什么時候能夠?yàn)槟惴謸?dān)這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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