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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夜長亭九夢君(七)-《問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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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音嘴一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阿羅慌了神,攏著衣裳要摟她。她從未見阿音有如此酣暢淋漓的傷心,艷光四射的大美人此刻糊了胭脂,手背無所適從地揩了一下眼角,又轉過來用掌根兒抵著眼窩,最后她索性不掙扎了,鼻翼一扇一扇地,望著阿羅嚎啕大哭。

    哭得像個被欺負了的幼童,五官錯亂得一塌糊涂。

    明明眼前的場景滑稽到好笑,阿羅的眼眶卻不自覺地熱了起來,她眨眨濡濕的睫毛,輕輕問她:“哭什么?”

    阿音鼻子被堵得不行,勉力抽了幾回才通順了,袖子胡擼一把雙眼,望著窗外道:“王八羔子,姐這輩子,太難了。”

    后三個字說得咬牙切齒,也說得無能為力,她不曉得為什么,若是在自己身上,天大的厄運嬉皮笑臉的也就過去了,可阿羅身上的每一鞭,都是一道過不去的坎兒,讓她煎心灼肺,讓她恨不得提槍上馬,也要立時討一個說法。

    然而她能向誰討說法呢?

    她望著外頭冷冰冰的陽光,心里頭輾轉反側只有四個字——完犢子了。

    耳邊有楊柳抽枝一樣的吸氣聲,她略略轉頭,余光里是阿羅垂下的臉龐。

    阿羅右手扶著左邊胳膊處衣裳的褶皺,將它一點點捋平,喉頭的更咽陌生又理所當然,她的心砰砰跳著,卻不是夙愿得償?shù)膱A滿,而是后知后覺地酸澀和脹痛起來,只因她從方才阿音的話里覺出了不尋常的地方。

    她面前的姑娘有著刀山火海面不改色的傲氣,任誰將她踩到泥里,她也能笑著啐上幾口,她從未對人說過難,說過怕,可方才她將阿羅的傷痕,稱作“難”,當作“怕”。

    這是頭一回,阿羅如此具象地明白,原來阿音是真的作好了同她生死相依的準備,不僅僅是一個“喜歡“,也不僅僅是“咱們這便好了”。

    她紅著眼眶,將這微小卻廣闊的酸脹感壓抑下去,阿音嬌軟的陰影將她的臉籠罩了一半,令她生出了自己僅僅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的錯覺。

    她這才明白,神也好,鬼也罷,從來不缺想要被人保護的心思,這同法術功力并沒有什么關系,只同眼前人有關系。

    阿音哭夠了,也宣泄得差不多了,這才捉著絹子小心翼翼地沾著眼角,卻發(fā)覺阿羅站在一旁并不上前,一時頗有些不滿意:“想什么呢?”

    旁人若見著心上人哭,自然要摟著抱著,這傻閻王卻愣愣的,教習之路任重道遠。

    阿羅抬起頭來,抿著嘴角笑了笑:“在想,涂老幺說得有理。”

    “什么理?”阿音朝上翻著眼睛,兩指將卡在眼角處的一根睫毛摘下來。

    方才哭得險些岔了氣,這會子最緊要的仍舊是美姿容,阿羅靠在桌上,納著柔柔的笑看她:“泰山府是不如人間好。”

    阿音眨兩下眼,又伸出中指勻著鼻子兩側的粉:“哪里不好?”

    阿羅道:“沒有雞。”

    沒有燒雞公,燉雞湯,白切雞,荷葉雞,叫花雞,辣子雞,炒雞蛋,煮雞蛋,雞蛋灌餅。

    也沒有這樣可憐可愛得毫不自知的阿音。

    神神叨叨的,阿音鼓了鼓腮幫子,悠著纖巧的脖子活動了兩下筋骨。哭得久了,頭暈暈乎乎的同發(fā)燒了似的,喉嚨也辣得很,她便在太師椅上坐下,撐著太陽穴靜了靜,總覺得缺了什么似的,便又將阿羅的手握住,想要放在懷里,卻見阿羅傾身就她,站得不大方便,便索性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著,兩手圈著她的腰,頭靠在肩上,甕聲甕氣道:“別動,我緩一會子。”

    “嗯。”阿羅應了,果真一動不動。

    阿音聞著她頸間的香氣,清幽又詭譎,好聞得要命,不同于任何一種香粉,仿佛是泰山府里的,那桃金娘身上也有差不多的隱香。

    想起阿桃,再想想阿羅方才的裸背,阿音又醋了,將頭抬起來,稍稍拉遠了些距離,問阿羅:“阿桃上的藥,便是在這背上?”

    阿羅點頭,伸手捋了捋阿音散亂的耳發(fā)。

    阿音眉頭更深,卻仍有些不死心:“怎樣上?脫衣裳么?”

    阿羅頓了頓,仍是點頭。

    阿音抱著她,氣不打一處來,從前阿羅追求自己時,分明對風月之事熟悉得很,如今卻睜著一副清明剔透的眼,仿佛不明白她在介意什么。

    裝。阿音咬牙,想暗地里擰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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