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夜深花睡去(二)-《問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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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走停停,十來日后才入了膠東道,膠東道臨海,不似西安城干燥,卻要冷上許多。至諸城縣時,天剛剛擦黑,路上薄薄一層冰霜,連葉子上也掛了零星的冰碴子,南邊兒海浪隱隱咆哮著,往嶙峋的巖石上拍,黑漆漆仿佛不見底的修羅場,遠處山頂的積雪倒是有些清晰,森森泛著青白的冷光。
李十一幾個到得晚,天兒又冷,四面的妖風直往脖子里灌,路上沒什么行人,連小店也未見得幾個,好容易見著前頭一個燈火通明的旅館,忙拎著行李入了內。旅店里沒什么人,燈卻亮了好幾盞,如白晝一般亮堂,將一塵不染的桌椅照得更顯干凈。
諸城不大繁華,這旅店又小,瞧起來僅是個客棧模樣,小三層的磚瓦樓,舊式的格局,一層酒樓二三層客房。外頭是黑漆木制的門臉兒,招牌上只寫著“吃酒、住店”四字,白字青底的三角旗上縫了一個“棠”。
涂老幺將布包袱甩到桌上,粗喘了幾口氣,外頭太冷,氣管子竟有些抽抽,他胡擼幾下通紅的鼻頭,抻著腦袋喊一聲:“可有人沒有?”
樓梯蹬蹬作響,下來一個二十四五的姑娘,繡花衣裳烏云辮兒,倒是十分樸素,一手掌著一盞煤油燈,一手攏著光,在樓梯拐角處見著她們,愣了愣,顯見沒料到這個時辰有客人,一會子才掛上笑,道:“來了。”
她將油燈擱在柜臺上,緊趕著又先上了幾盤瓜子兒和山楂,在衣裳下擺擦了擦方才洗臉弄濕的手,才過來接待來客。
幾個姑娘都不大挑食,涂老幺胡亂點了幾個當地的小吃,芥菜疙瘩同蘿卜片兒拌的辣絲子,噴香流油的烤雞架子同燒肉,再并上幾個芝麻裹的大燒餅,同一壺爽口提神的綠茶,待菜一齊整,精神同味覺一并活泛了過來,指頭末梢的寒氣都被驅了干凈。
宋十九一面吃一面眨眼睛:“這店里實在太亮,晃得眼睛疼。”
涂老幺尋了一回那姑娘,卻見她上了菜又回了上頭,竟不見個人影。
阿音笑道:“哪有這樣做買賣的,燭火不要錢似的。”
李十一將筷子擱下,伸手替宋十九將碗筷挪了個位置:“坐這頭來。”
宋十九“噯”一聲,坐到另一頭,正巧籠在李十一投下的陰影里,李十一睫毛的剪影就在她手邊,她眨一眼,睫毛的影子便溫柔地撫一下她的手背。
她望著李十一的影子,又聽見了心底熟悉的回響,令她口干舌燥,呼吸被甜滋滋的紅暈燙過,發燒似熱熱地進退。
她伸著尾指碰了碰李十一睫毛的影子,又碰了碰鼻尖,碰了碰嘴唇。有一種情感,同許多不大好的情緒共生,譬如遮掩、回避、矯情、口是心非、若無其事,可湊在一處,卻成了普天之下最香甜的秘密,緩緩滋生,晚晚入夢。
身旁人未嘗便醉,她咬一口燒餅,味同嚼蠟矣。
對面的阿音放下茶盞,錯落著指頭支住額角,在眉心揉了揉,奇道:“這燭火不僅亮,還十分香。”
她素日里愛弄香,嗅覺比旁人靈通三分。
話音剛落,又是一段蝮蛇游走似的幽香,自四周的燭焰中襲來,涂老幺抽著鼻子四處嗅,卻見李十一垂下的眼皮動了動,伸手掌住宋十九的后腦勺,略略往自己方向一按,另一手于她身后一推,將一紙符咒拍了出去。
涂老幺呆若木雞,宋十九在李十一的掌心里轉了轉腦袋,回頭一望,見那符咒懸在空中,一動不動,尾部被風帶起來,一下一下地掀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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