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我一生,難尋太平 (一)-《問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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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衛是頂奇特的,開港獵海的洋氣同貫口相聲的實在結合得恰恰好,法桐過了麻花兒的香氣,再配上炸得金黃酥脆的糖餅,老津衛們蹲在街邊兒過早,憑你認得不認得,笑一堆便是一聲“姐姐。”
好容易來一回,阿音央著李十一涂老幺同她在天津衛住了幾日,租下個小洋樓,每日清晨一口香氣四溢的黑咖啡,一口涂老幺排了小半個時辰買來的狗不理包子,再靠著陽臺聽聽戲,舒坦得阿音直嘆賽神仙。
涂老幺十分吃不慣咖啡,莫說入口,便是連聞也聞不來,一近前便嚷著頭疼,李十一淘來一罐古丈毛尖,他倒是喜歡極了,一面珍貴萬分地嘬著一面偷眼顧阿音,生怕她黑湯下肚,不留神再中了毒。
三五日后,眾人才回了京,涂老幺踏入四九城的地界當先嗅了嗅,熟悉的氣味喚出他從未有過的思鄉之情,唉唉連嘆了好幾聲。
李十一租了兩輛黃包車,要領著阿音同涂老幺上酒樓去,涂老幺卻道惦記家里的婆娘,半道上便分了別。
他自個兒付了車錢,卻未往家里去,只四處轉了轉,又兩手一揣蹲在路邊兒發愁。
他算是看明白了,李十一的做派,那不是一般的富裕,往日里灰不溜秋地守著煙攤兒,又生作了一副丑陋的相貌,瞧著倒是小市民的模樣,可細細跟下來,卻滿不是這么回事。這一回買賣沒了收成,反倒貼了好幾十大洋的車票同房錢,還有那貓拉屎的咖啡,貴得教人閃舌頭。
李十一同阿音混不在意,可他涂老幺是窮得叮當響,出去一趟未掙著幾個子兒,倒是……他捂住仍舊揣在口袋里的車票子,不曉得回家如何同婆娘說要將車錢湊給李十一。
涂老幺瞧了一會子過往的行人,肚子餓得直叫喚,想了想,還是往家里走,錢嘛,掙唄。
一到家,仍舊是矮了一截的籬笆墻,仍舊是漏風的院門子,婆娘在院子里晾衣裳,見著他,竟毫不驚訝的模樣,只對他道:“去去,洗個手,包袱擱下,飯在里頭。”
涂老幺“噯”一聲,上前瞧瞧媳婦的肚子,怎比記憶里小了些似的,又說了兩回話,便同她進屋吃飯去。
他扒拉了兩口,不愿拖拉,便開門見山道:“我這一趟……”
“你這一趟,究竟做什么去了?竟是掙了這許多?”媳婦一面舀湯,一面道。
“掙,掙?”涂老幺結巴。
媳婦笑道:“李家姑娘差人送來了結的工錢,我沒敢動,擱在那灶臺上,可掂了掂,竟是沉。”
涂老幺一口飯梗在喉頭,轉臉望著灶臺上報紙包裹的方塊發怔。
四九城的胡同永遠鬧騰騰的,說書人一個驚堂木,荒唐言從唐宋一嘴便至了明清,一出玄武門之變是講了七八百回,可仍舊回回人頭攢動,撐著扁擔的挑夫,抱著幼童的婆婦,紛紛擠在當口朝里頭看。說書酒樓對面便是一個滾著熱湯的茶肆,阿音嫌棄酒樓的茶湯不好吃,便又拉著李十一至這茶樓來。
大腿寬的粗板凳短了一個腳,前后咯噔咯噔地晃著,蹬著棉布鞋的小腿略有了些纖細修長的樣子,白皙的腳腕不經意露出來,在寒冬中透著淡粉色,凸出來的踝骨同凹進去的跟腱兩側貼合得十分漂亮,在暖陽中明晃晃地灼人眼。
半大的兩手抓在板凳一側,宋十九依著凳子的缺角左右晃,晃得茶攤兒的老大娘忙上前來,笑道:“我的姑娘,可別搖了,當心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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