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醫(yī)試僅有短短七日,想要在這彈指即逝的時間里治好太醫(yī)署都束手無策的病癥,可謂難如登天。然而慈恩大師從未表現(xiàn)出一絲慌亂,他不在乎七日之約,也不在乎輸贏勝負。此時此刻,他只在乎患有頭疾的老人能否活下去。 《佛說罵意經(jīng)》有云:“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 比起前幾次的普度大會,佛道兩門劃下楚漢邊界,各自在兩岸喋喋不休,想要爭論明白是非對錯,慈恩大師反而更加欣賞這次醫(yī)試。 他將老者好生安頓在永平坊的宅落之中,又去藥房抓了所需藥材,行事之熟練更像是一名醫(yī)師,而非得道高僧。說來倒也有趣,慈恩年輕時最喜歡的就是四處行醫(yī),以“佛醫(yī)”之名吸納了不少善男信女,只是后來得傳“唯識妙法”,這才不得不放下醫(yī)術(shù),專心修習(xí)佛法。故而張少白身上所患隱疾,除了張家人再無他人知曉,卻能夠被慈恩一眼看破。 慈恩大師不僅精通望聞問切,更是精通君臣佐使的配伍之道。單論醫(yī)術(shù)而言,或許普天之下也只有道門的孫思邈略勝慈恩一籌。 至于如何治療頭疾,慈恩也有上好對策。在他看來,其實佛法本身就是一種醫(yī)術(shù),其中“佛”為醫(yī)師,“法”為藥方,“僧”為看護,“眾生”為病患。而如今,他既是僧人,也身兼佛法,一心只為治好患病老人。 慈恩所用佛法分為兩種,其一為“凈身法”,其二為“滌心法”。前者乃是利用藥石之力祛除疾病,功成之后病人身體潔凈如新生嬰童。后者則是利用佛法洗滌心靈,使其六根清凈,從此不再受病魔所擾。 這法子說著玄乎,其實在張少白看來有著更加簡單的說法。無非前者治病,后者治心,佛醫(yī)之所以能夠治愈眾多病人,就是因為它善于雙管齊下,而非只用一碗湯藥解決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說,佛醫(yī)與祝由算是有不少相同之處。 佛門醫(yī)術(shù)講緩不講急,慈恩大師一面以湯藥配合針灸治病,一面講述佛法。被頭疾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老人隨之漸漸好轉(zhuǎn),他覺得疼痛減輕了不少,尤其是聽到那些高深佛法的時候,自己雖然一知半解,但整個人卻恍若新生。 老人的頭疾其實早在年輕時候便出現(xiàn)了,家里為了給他治病也花了不少銀錢。不僅找過赤腳醫(yī)生,也還找過祝由先生,只是可惜所遇之人大多都是騙子,到最后病沒治好,日子反而過得一團糟。 大唐雖然設(shè)有太醫(yī)署,但本土醫(yī)術(shù)其實尚未普及,許多號稱醫(yī)師之人甚至不懂何為藥理,只知道用偏方給人治病。老人就曾經(jīng)聽信了一個偏方,乃是從西域傳來的法子,說是可以將自己的病痛轉(zhuǎn)嫁到他人身上。他為此用盡積蓄,妻兒一怒之下也分家離去,結(jié)果到最后頭疼還是一如既往。 可是慈恩大師不同,他不圖錢財,也無意讓老者拜入佛門。他只是想讓對方知道一些道理,比如善惡循環(huán),凡事有因便會有果。既然頭疾是惡果,那么結(jié)出它的因又是什么呢? 或許是某日農(nóng)耕后渾身臭汗,卻不慎受了一道夜涼風(fēng);或許是自身性格惡劣,害得家宅不寧,整日惱火;或許是不懂醫(yī)理,病急亂投醫(yī)導(dǎo)致病上加病。也可能是,三者皆有。 與慈恩的治療方法相比,秦鳴鶴可以說是截然相反。 這個來自大秦的異國醫(yī)師不在乎因果,更不會講那些關(guān)于人生的大道理。他只是讓病人坐在自己面前,然后便開始用一雙眼睛仔細去看。 秦鳴鶴曾打開過許多動物的頭顱,比如猴子、牛羊。之后他也打開過死刑犯的頭蓋骨,對頭顱內(nèi)的東西了如指掌。所以當他仔細查看過中年男子的頭部之后,很快便確認病因源于他的顱內(nèi)藏有一道“風(fēng)涎”,只要將其取出便可痊愈。 傳說神醫(yī)扁鵲生來就有著“透視”異能,目光可穿過皮膚直接窺見五臟六腑。而扁鵲原名秦越人,于是不少人認為秦鳴鶴或許是扁鵲之后,所以兩人才會有著相同的異能,卻不知此秦非彼秦。 秦鳴鶴懶得解釋這些,只要是有利于他行醫(yī)傳教的事情,就算是再不愿意他也會咬牙忍下。他可不是張少白那樣的年輕人,身在大秦時的經(jīng)歷教會了他忍辱負重,所以他向來認為自己是世上最有耐心的人。 為了一個機會,他可以用上一生去等待。 這段時間借著普度大會的名頭,長安坊間流傳著一種說法:秦鳴鶴醫(yī)術(shù)高超,能治本土神醫(yī)治不了的怪病,還有人說他是神仙轉(zhuǎn)世,天生便帶著神通。 后來流言越傳越離譜,甚至還和當今圣上聯(lián)系了起來,也不知是宮里的哪位往外放出消息,說秦鳴鶴將用開顱之法治好陛下的頭疾,真乃當世神醫(yī),扁鵲再世。 流言就像是旱田的野火,一旦點燃就不可收拾,很快便傳到了長安的四面八方。 武后當初設(shè)下推事院就是為了控制民間流言,但此事并非針對她,故而她不好插手。后來這些話傳進了皇宮,沒想到李治聽后不但沒有不悅,反而對開顱之法更加動心。 一個病入膏肓、飽受折磨的人,往往已經(jīng)失去了分辨真假的能力,只要有一絲生的希望,他便會緊緊抓著不放。 秦鳴鶴知道自己終于等來了這個機會,只要他能治好面前的這個中年男子,那么陛下就會同意讓他開顱。因為這個病人的各方各面都像極了當今圣上,可見他其實是陛下出的一道難題。 他的臉上逐漸浮上一抹笑意,這笑容來源于自信。他的碧藍眼珠透著一股妖異,在無數(shù)次查看過病人的頭顱之中,終于找到了風(fēng)涎的位置,從而確定了開顱方案。 秦鳴鶴取出一個布袋,解開珠扣,抓住一端用力一扯,頓時布袋如畫卷般鋪展開來,露出里面的器具,數(shù)量有二三十種,大多透著鋒銳之感,似刀又似劍,形狀各異。他努力按捺住內(nèi)心的沖動,決定慢些動手,畢竟多一分小心就少一分失誤。 中年男子看著那些刀具,心想推事院的刑具也不過如此吧,于是嚇得臉色慘白,不知道自己選擇的醫(yī)師到底是要治病,還是要殺人。他看著步步向著自己逼近的秦鳴鶴,終于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緊接著傳來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陣清涼。病人用手一摸頭部,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剃成了光頭。 真是有趣,慈恩大師治病不用剃度,秦鳴鶴治病卻將病人頭發(fā)剃得干干凈凈。 ※ 這邊兩人爭分奪秒擬好治療方案的時候,永和坊的祝由先生那里卻是毫無動靜。 那日張少白回家之后,拜托天天給蓮兒在院里安排了一個住處,同時囑咐明珪暗中監(jiān)視她的一舉一動。除此之外,每到白晝時分,張少白便會與蓮兒相對而坐,自顧自地吃茶看書,卻一言不發(fā)。從日出到日落,仿佛這樣的水磨功夫就可以治好頭疾。 可憐蓮兒完全不知道張少白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心中也因此頗為忐忑,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足足兩日。 第三日,蓮兒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張先生到底在看什么?” 張少白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道:“沒看什么,我只是在等你說話。” “蓮兒不懂先生的意思。” “雖然我沒能治好陛下的頭疾,但尋常人的身體是安康或是抱恙,我還是能看出來的,”張少白放下茶杯,終于說到了正題,“就算你把臉色涂得再差,或者眉頭皺得再苦,假的終究是假的,就像病人裝不了健康,你也同樣裝不了病。” 蓮兒搖頭道:“我可以對天發(fā)誓,絕對沒有欺騙先生。” “何必呢,好好一個小娘子非要用毒誓禍害自己。我可是花了足足兩天的工夫去確定你的病情到底是真是假,恐怕現(xiàn)在慈恩和秦鳴鶴都快要把人治好了吧。” 蓮兒聽后本想繼續(xù)否認,但一看張少白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便忽然沒了繼續(xù)撒謊的念頭。她的臉色就像是有滴墨汁落入水池,黑色漸漸蔓延,整個人的神情也隨之一變:“你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說出實情的時候,蓮兒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氣,其實這兩日對她來說極其煎熬。張少白從早到晚都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盯著她看,這讓她極其緊張,生怕一不小心露出馬腳,而且還要時不時裝成頭疾發(fā)作,甚至暗中服用一些毒藥使自己表現(xiàn)得更像是一個病?人。 不料張少白忽然撲哧一笑,“其實我也不確定你到底是不是裝病,所以前兩天故意晾著你,今天再借機糊弄一下,誰想到你就這么不打自招了。” “你!”蓮兒氣得瞪大眼睛,“簡直可惡至極!” 張少白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毫不在意道:“沒事兒,不止你一個人這么認為。” 此刻蓮兒終于明白為何天后給自己下令的時候,還說了一句“凡事多個心眼”,原來她是早就預(yù)料到了張少白的狡猾難纏。 “不瞞你說,這兩天我是茶不思飯不想,沒日沒夜地琢磨你到底打算怎么坑我,”張少白吹了吹手指頭,“可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這么狠,若是我真用祝由之術(shù)給你治病,又是攝魂之法又是朝陽之法,結(jié)果最后你來一句‘其實我的病是裝的’,到時候張氏祝由真要名聲掃地嘍。” 其實張少白還是把下場想得不夠凄慘,在太醫(yī)署看來,等到普度壇一決勝負的那天,他們將會徹底戳穿張少白江湖騙子的身份。到時候可不僅是聲譽受損那么簡單,甚至有可能被說成是欺君之罪,后果可想而知。 如今既然看穿了蓮兒的陰謀,張少白說道:“你可真是給我出了一道難題啊。” 蓮兒不復(fù)往日的可憐少女模樣,身上透著一股貴氣,只有宮里的人才有這種感覺。她神情冷漠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裝病,大可以告知太醫(yī)署,或許第三試便算你贏了?呢。” 張少白輕輕搖頭道:“我可沒那么傻,天皇天后故意設(shè)局害我,其實是為了出氣。如果不讓他倆出口惡氣,我才真的要倒霉了。” “一邊是張氏祝由,一邊是你的小命,你到底選擇哪個呢?” “暫時還沒想好。” 蓮兒忽然勾起一邊嘴角,冷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guī)湍阆雮€法子?” 張少白早就料到蓮兒來意沒有表面上那樣簡單,說道:“等你這句話好久了。” “天后有令,命你破壞秦鳴鶴的治療。只要你能做到,藥人一事既往不咎,我也會助你順利通過醫(yī)試。” “說來說去,天后還是不愿意讓秦鳴鶴給陛下看病。可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祝由先生,恐怕做不來殺人放火這類事情。” 蓮兒笑意深沉:“又沒有讓你殺了秦鳴鶴,你還可以想想別的法子,比如……” 張少白果斷搖頭拒絕道:“不行。” “為何不行?只要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秦鳴鶴的病人,陛下就一定不會相信他的開顱之法。” “假如此時此刻是天后親口命我這樣做,我同樣會拒絕,而天后也知道原因。” 當初張少白為了調(diào)查太子弘一案,在明知可能害死艾娘的情況下依舊設(shè)法逼她講出往事,結(jié)果害得其油盡燈枯而亡。那次張少白心生死意,甚至當面與武后發(fā)生沖突,所以武后其實心里清楚,張少白絕對不會做出戕害病患的事情,這是他作為祝由先生的底?線。 蓮兒并不驚訝,神情平淡道:“天后早就料到你會這樣回答,所以還交代了幾句話,讓我轉(zhuǎn)告于你。” “什么話?” “第一句是……”蓮兒說了一半忽然站起身來,將門窗關(guān)嚴,然后輕飄飄地走到張少白身前,玉指輕解羅裳。 張少白本著非禮勿視的念頭,閉上眼睛說道:“第一句該不會是枕邊話吧?” 蓮兒已經(jīng)褪去衣裳,她的身材其實并不算瘦弱,反而是豐腴飽滿,凹凸有致。只不過這些日子她為了裝作病人,刻意將自己餓瘦了不少,故而現(xiàn)在看起來還帶著一絲病態(tài)。她手里攥著一柄短匕,泛著寒光。 可惜張少白死死閉著雙眼,一縷春光都沒看到。 蓮兒說:“天后說,好歹讓你死前嘗嘗女子滋味。” 張少白咧嘴笑道:“算了吧,如果我真的和你魚水之歡,從此還不任你宰割?早就聽說宮里不少女官頗擅床笫之術(shù),我可不敢以身犯險。美人計對我沒用,你還是穿好衣服直接說第二句吧。”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