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切膚之痛-《大唐扶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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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一過,夜里便漸漸涼了下來。
昨夜張少白回到張宅之后便忽然發了病,先是渾身發燙,整個人神志不清,緊接著還嘔了一口血出來,看樣子是飲脂蠱又在作祟。
茅一川不忍離去,就在床邊守了好幾個時辰,等到天色微亮的時候,他雙眼微微泛紅,眉頭依舊緊皺。天天和明珪看到張少白的模樣之后也是一夜無眠,但又幫不上忙,只能默默著急。
“爹……娘……”張少白不知夢見了什么場景,口中發出夢囈,其中還夾雜著似是抽泣的聲音。
茅一川見狀臉色更加陰沉,雖然張少白只與他說了厲千帆是受了反噬而死,說得云淡風輕,但他卻知道那過程一定兇險萬分。
自從認識張少白以來,茅一川始終覺得他是個滑頭小子,能出七分力氣就絕對不出十分。甚至有些時候,茅一川一度認為張少白是故意裝成弱不禁風的模樣,為的是勾出對他心懷不軌的宵小之徒。
可是直到此時,他方才肯定張少白確實是身虛體弱。如此說來,當初張少白為了幫他查九羅的案子而四處奔走,也真是冒著不小的風險。
“唉。”茅一川向來是心中有再大的苦也絕不出口抱怨,今天卻破天荒地嘆了口氣。張少白身中奇蠱,昨夜請了幾位醫師過來看診,但什么都看不出來。想來也是,就連張少白自己都解決不了身上的蠱毒,尋常醫師又能派上什么用場?
棺材臉苦思冥想許久,越想臉色越黑,看著簡直黑如鍋底。終于他牙一咬,做了個決定,然后就把張少白背了起來,向著張宅外面走去。
明珪一聽到這邊有動靜趕緊追了出來,想要跟著一同出去,卻被天天一把拉住,只好滿腹擔心地問道:“您要帶先生去哪兒啊?”
茅一川只是冷聲答道:“能救他的地方。”
日頭漸漸升起,各坊市的門也陸陸續續打開。茅一川找了輛馬車,就這樣帶著張少白去了薛府別院。
其實他與薛靈芝并沒有什么交集,他只是在暗中護著張少白的時候順便關注了一下那個女子,也是因此得知她精通醫術。不知為何,他隱隱覺得這次薛靈芝一定可以治好張少白,于是便來了這里。
當然,其實治好張少白把握最大的人,應該是秦鳴鶴。只可惜張少白與其醫道相悖,說什么也不愿意求他幫忙。
茅一川對此頗為驚訝,他從不知道向來惜命的張少白竟也有著這樣的一面。
抵達薛府別院之后,開門的依舊是石管家,他一看那人乃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棺材臉,便趕忙將人請進了府里。
這時薛靈芝剛好準備去病坊行醫,看到茅一川背著張少白來了后院,心中頓時大?亂。
茅一川說道:“他中了蠱,需要救治。”
薛靈芝雖然慌亂,但在危急時刻還是盡力保持著鎮靜。由于時間緊迫,她沒有讓石管家準備一間廂房,而是直接將張少白安置在了自己的閨房里,還讓府里的下人送來了熱水、火爐等物。
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什么男女之防,用手抓著張少白的手腕,摸了許久脈搏:“脈象極為虛弱,再不治好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茅一川站在床邊,面色凝重道:“他體內藏著一只‘飲脂蠱’,你有辦法將其取出?嗎?”
“飲脂蠱?我似乎在書里見過這個名字……”薛靈芝仔細回想了一番,決定先將張少白的病情穩定下來,然后再去查閱根治之法。她取出一盒銀針,看著張少白忽然一陣為難。
“怎么了?”
“麻煩你將他的衣物脫掉。”薛靈芝臉色通紅,仿佛可以滲出血來。
茅一川對此卻絲毫不覺得尷尬,三下五除二便將張少白的上衣脫了個精光,還把他擺成了趴在床榻上的姿勢。
薛靈芝心中既是擔心,又是害羞,她閉上眼睛深深吸氣,心想:一直以來都是少白在悉心幫我治病,如今輪到我來幫他,絕對不能出現差錯。
她緩緩呼氣,再度睜眼的時候,臉上的紅色已經盡數褪去,眼中也閃著不一樣的神采。此時此刻薛靈芝已經徹底拋去了所有雜念,眼中只剩下張少白這個病人。她要做的事情也只有治病救人,僅此而已。
茅一川看著薛靈芝的轉變,心中不由發出一聲贊嘆。
薛靈芝打開針盒,用手指輕輕拈著其中一根,另一只手則在張少白背部各處用力按了按,發現有些部位觸感奇怪,就像是那層皮膚下面竟是空的一般:“這蟲子應是以膏脂為食。”
茅一川不通醫術,只能默不作聲。
薛靈芝神情嚴肅,開始落針,這期間竟沒有眨過一次眼睛。若是張少白醒著看到這一幕,定會贊嘆一句:“腠理之微,隨氣用巧,針石之間,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際,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
待到銀針落盡,薛靈芝已是滿臉汗水,她舒了口氣,說道:“你在這里守著他,我去查找醫經,有事便來喊我。”
說完她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這里,前去書房查閱醫經。溫玄機早年曾住過這座別院,當年他留在薛家為薛元超治療疾病,在這里住了很久,故而留下了不少醫書。
薛靈芝雖然強作鎮定,但難免還是有些手忙腳亂,她循著印象翻找著醫書,隨手將無用的扔到了腳邊。若是以往愛書如命的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六年前薛靈芝曾在上元節見過一次張少白,那時人來人往,但她卻能記住少年面孔,更能在六年后將其認出。可見薛靈芝從小便記憶非凡,所以她堅信只要自己覺得見過“飲脂蠱”這個字眼,那便絕對沒錯。
腳邊的書越來越多,逐漸堆成了小山,薛靈芝卻絲毫不見疲憊,仍在不停翻找著。
只是,她心中難免焦急,這份急切悄無聲息地喚醒了藏在體內的另一個自己。
薛蘭芝的聲音忽然在心頭響起,“你想救他?”
薛靈芝手上動作不停,心中回答道:“我絕對不會讓他就這樣死去。”
“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幫過我許多,若是沒有張少白,我現在還被囚禁在別院當中,痛苦不堪。”
“所以你是要報答他。”
“也不僅僅只是報答,他對我來講是個十分重要的人,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救?他。”
薛蘭芝聲音幽幽:“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會落到今天這般境地,都是因為和天煞孤星太過親近了呢?”
薛靈芝不為所動:“姐姐,我已經不再相信那道批命了。即便相信,我也不再對它束手無策,假如真的是我害了少白,那我現在就更要救他。”
“救他,救他,救他,你一直這么說,可你實際上連自己都救不了。”
“是的,我救不了自己,就像他也救不了自己。但我確信他能救我,而我也能救?他。”
薛蘭芝疑惑不解:“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呢,一個個自身難保的人卻想著拯救別?人?”
薛靈芝說道:“姐姐你也不是一樣嗎?當年你我在山坡上玩耍,我一不小心險些失足滑落,是你拉了我一把,結果自己卻不小心跌了下去。”
“你想起來了?”
“我從不想忘,更不敢忘。”
薛蘭芝忽然陷入沉默,許久無言。
“在你左手的方向,往下看第二排,應該有一本《伎術醫卜》。”薛靈芝心頭忽然再度響起蘭芝的聲音,她趕忙依言翻看書架,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一本名叫“伎術醫卜”的書,書頁舊黃,仿佛碰一下就會碎掉。
薛靈芝拿著書,卻絲毫想不起來自己何時看過它。如果她真的從未見過這本書,那蘭芝又是從何得知呢?
蘭芝應是感受到了妹妹的疑惑,又說道:“應是在這里見過,你找一找吧。”
“謝謝姐姐。”
薛靈芝收回心思,開始小心翼翼地翻看起了《伎術醫卜》,果真從中找到了飲脂蠱的描述,并且得知此蠱一旦入體,便會不斷向內蠶食。治療方法有二:其一,飲脂蠱生養之處不出七步必有草藥可以克制,服用該藥便可驅趕蠱蟲;其二,飲脂蠱貪吃,嗅到香氣便會躁動,露出行蹤。
可是如今草藥必定是找不到的,能夠引得蠱蟲躁動的香氣,又會是什么呢?
薛靈芝返回臥房的時候,張少白已經醒來,可惜背上扎了不少銀針,只能繼續光著身子趴在床上。
“少白你醒了?”薛靈芝見狀面露喜色,“現在感覺怎么樣?”
張少白的聲音里滿是虛弱,不過更多的則是羞澀:“還好,不過你能不能幫我把針拔了,我好把衣服穿上。”
“恐怕不行,我現在用銀針延緩你體內精血流動,同時也能減少蠱蟲對你的傷害。如果拔了針的話,你的病情會迅速加重。”
“算了,都聽你的吧……反正現在我是你的病人。”
薛靈芝點了點頭,強壓下心頭羞意,把方才自己從書中找到的治療之法說了出來。可惜張少白聽后也對此束手無策,更想不出有什么替代之法。
茅一川對醫道一竅不通,他想了想,終于做了個艱難的決定:“我去求秦鳴鶴!”
話音剛落,張少白便用盡力氣罵道:“不許去!就算我死了都不許你去求他!”
薛靈芝皺眉道:“少白……”
張少白虛弱地咳了兩聲,講道:“你們不知道,秦鳴鶴的一身醫術源于‘犧牲’二字,這是他的醫道,也是我最為唾棄的醫道。假如我受其恩惠,被他治好,就等于是我認可了他的法子,這還不如讓我去死。”
茅一川搖頭道:“我沒法理解。”
薛靈芝卻點頭道:“我明白了,你總說祝由中人不愿沾染因果,也是因為如此……我尊重你的想法,也會盡全力救你。”
張少白艱難地側過頭來,看了眼薛靈芝,又看了看茅一川,擠出一個笑臉:“謝謝你們,只不過生死有命,倒也不必強求。”
“我取來了一個東西,你看看有沒有用?”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然從房頂傳來,隨后有道身影出現在門外。
那人穿得邋里邋遢,腰間掛著個大酒葫蘆,正是常年藏于暗處的張家五叔。可如今張少白命懸一線,他也只好主動現身。
五叔扔過來一個香爐,說道:“這個爐子是厲千帆的寶貝,里面還剩有一些香料,點燃之后可以吸引蠱蟲。”
茅一川一把接住香爐,將信將疑道:“你是誰?”
五叔沒有回答,身影一閃即逝,張少白答道:“他是我家五叔,你大可放心,他絕對不會害我的。”
茅一川雖然心中仍有疑惑,但忽然想起早在洛陽的時候,就發現張少白身邊似乎一直有人跟著。只是那人身法太過高明,又藏得極深,故而茅一川始終無法抓到他的馬腳,只好認為是自己想太多了。
薛靈芝更是沒有絲毫懷疑,畢竟她在崤函道就知道了五叔的存在。她直接取過香爐,先是打開聞了聞里面的香料,覺得不似毒藥。她說:“我覺得可以試試。”
張少白曾經說過,他覺得薛靈芝和自己是同一類人,但具體是哪里相似卻說不清楚。如今他終于明白,原來兩人最像的地方便是對醫道的理解和對治病救人一事的尊?重。
當薛靈芝決定施展醫術的時候,她的神情無比嚴肅,再也不見往日的憂愁與怯懦,仿佛換了一個人,一個既不是薛靈芝也不同于薛蘭芝的人。
看著這樣的薛靈芝,張少白不再說話,決定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盡數托付。
茅一川同樣沒有阻攔,只是輕聲問道:“可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
薛靈芝看了眼他腰間的刀,說道:“你會武功?”
“嗯。”
“那你的手夠不夠快?”
“極快。”
“很好,”薛靈芝將張少白身上的銀針通通收起,然后又取出了一柄柳葉大小的鋒利小刀,又點了根蠟燭,將柳葉刀放在火上烤了烤,“如果香爐里的東西有用,蟲子必定會有所反應。一會兒我會盡力找到它的蹤跡,然后下刀切口,你需要在看到蟲子的時候將其抓出。”
茅一川重重點頭:“明白了。”
“那你先把手清洗干凈吧,最好清洗到掉了一層皮的程度。”說罷,薛靈芝便點燃了香爐,一手輕拂張少白背部,一手持刀,眼中仿佛含著精光,“動作要快,要穩。”
這句話她既像叮囑茅一川,也像在提醒自己。
香爐點燃后散發出幾縷青煙,不知是不是里面香料不足的緣故,這次的香味淡了少許。不過與上次一樣,香氣似乎與蠱蟲有著看不見的聯系,竟然自行往張少白那邊蔓延過去。
薛靈芝神情嚴肅,雙眼緊緊盯著香氣軌跡,同時用手掌撫摸著張少白的背部,努力尋找著蠱蟲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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