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夢如煙-《大唐扶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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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輕推開窗,月光頓時灑滿全身,他默默戴上“山鬼”面具,然后腳步輕盈地跳起了舞,只是舞步十分古怪,左右騰挪仿佛暗合韻律,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玄妙感?覺。
武后側過頭瞧了幾眼,覺得張少白很像只翩翩起舞的大白鴨子,于是便輕笑著轉回了頭,對著上方的“清明網”怔怔出神。不知為何,一看到那張網便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許多往事,網上的鈴鐺發出細碎聲響,就像有人在記憶的長河中扔了一粒石子,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忽然,那邊的少年唱起了歌,聲音清澈,曲調悠揚,可詞的發音卻異常詭異。明崇儼表情惆悵,他同樣出身祝由世家,自然知道這首曲子是何來歷。它名為“山鬼”,可它的誕生卻遠遠早于楚辭,故而如今已經無人知道它的詞是什么意思,據說楚辭中的“山鬼”一詞不過是由它音譯而來。
所謂祝由,也是祝禱,以“山鬼”祭山鬼,此時此刻張少白所施展出來的,才算得上是最原始、最純粹的祝由之術。
少年戴著面具,白衣映著藍臉,他口中吟誦著古老的曲調,踩著玄奧的舞步,卻讓人異常心安。就連明崇儼也忍不住坐了下來,雙腿盤好,仿佛在接受一場洗禮,也仿佛是在追思過去。
躺在床榻之上的武后反應更是明顯,她偶爾看向張少白,更多時候則是看著頭頂的網。不知不覺中,每一個網眼之中都有了一個山鬼,無窮無盡的山鬼也因此倒映在她的眼中。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
數息過后,武后終于迷失在這鈴聲和山鬼的交錯聲中。
眼前再沒有網,也沒有鈴鐺,更無煩人的白衣少年,只剩下一團迷霧。武后知道自己已經睡去,而且如張少白所說那般來到了自己的夢境當中,她要親眼看一看是誰在她的夢中攪風弄雨,讓她始終不得安寧!
正想著,遠方忽然傳來了呼喚聲。
“華姑?華姑?”
武后猛地攥緊拳頭,用盡全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雖然表面看上去不顯山也不露水,但實際上內心早已掀起滔天波瀾。
她有許多稱呼,歷經了媚娘、才人,再到昭儀、宸妃。可唯獨華姑這個名字,已經太多年沒有人叫過了。
武后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漸漸走出了這片迷霧,眼前出現的場景令她倍加傷懷。雖然每次醒來后都會忘記自己夢見過什么,但武后確定這一幕的確就是她的夢境,因為一切是如此親切和熟悉。
“華姑,你看這朵花好不好看?”
那是一片田野,一大一小兩個女孩正在嬉戲玩耍,年長的那個不知從哪兒摘了許多漂亮的小藍花,正笨拙地往妹妹頭上插去。
武后已然松開了手,面色平淡地看著那個年幼的女孩回答說:“好看。”
好看……孩童的聲音如鈴聲一般清脆無邪。
曾幾何時,她是那般天真。
后來,年幼的女孩進了朱紅色的宮墻,年長的女孩嫁入了賀蘭家,兩人重逢的時候早已不是昔日臉龐。
田野迎來數次枯榮,其中的女孩也長大成了少女,而后又出落成了女人。
此時此刻武后就像是一個無關的人,旁觀著夢境中的自己,以及那位故人。
武后有許多兄弟姐妹,但其中和她關系最好的當屬順娘,兩人不僅長得相似,脾氣也頗為相仿,故而小時候最是玩得來。可惜后來時過境遷,媚娘和順娘除了仍是一樣的美艷動人,性子上卻有了天差地別。
對于順娘,武后既愛且恨。愛的是她與自己的血脈親情,恨的同樣也是如此。
武順娘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自己和女兒出現在李治的面前。
其實武后心知肚明,陛下對自己的感情是千真萬確,只不過人是會變的,不僅是體態容貌,還有脾氣性情。從她插手政事的那天起,她就徹底變成了武后,再沒有半點媚娘的影子。所以當陛下看到溫柔賢淑的順娘和天真無邪的賀蘭敏月,就好像看到了他夢寐以求的那個媚娘。
而不是武后。
男人夢中燒起的往往是欲火,女人夢中燒起的則往往是妒火。
田野上起了一把無名火,將花花草草燒得干干凈凈,最后漆黑狼狽的土地上只留下武媚娘和武順娘四目相對。
順娘反復地念叨著:“華姑……”
武后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后宮的生活早就把她打磨得心思如海,她不會說哪怕一句夢囈,因為這可能將自己推入無底深淵。
但她的表情卻是沉痛的,世人都說是武后善妒,毒殺了姐姐和外甥女,在他們眼里武后就是一頭毒辣至極的猛獸。可沒人知道心狠手辣的武后,每一個夢里都是天真無邪的過去。
既然她擔負起了女子所不應有的重擔,那么做出一些女子不該做的事情也就不足為?奇。
武后閉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氣,睜開眼時忽然發現自己不再是那個旁觀者,反而變成了和順娘面對著面的那個自己。
她看著順娘,縱有千言萬語卻無話可說。
順娘狀若瘋癲,雜亂長發垂及地面,她先是輕喃著“華姑”,突然便不再說了。
武后隨之感到一陣窒息。
緊接著,順娘一把掐住了武后的脖子,聲嘶力竭地喊道:“還我兒來!還我兒來!”
疼痛感和窒息感是如此逼真,以至于武后忽然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她掙扎著想要逃離順娘,卻發現身子壓根不聽使喚。
這就是纏繞她許久不去的夢魘!
張少白施展完了“入夢之法”,頗為疲憊地收起了面具,轉而緊張兮兮地盯著武后的一舉一動。當他看見武后面露痛苦,并且身子開始變得僵硬,便知道她已經看見了那個夢魘。
于是張少白開始吟誦道:“人世凡塵,如鏡中花,水中月,望其朦朧,欲求不得……”
未承想,話還沒說完,武后居然自行睜開了雙眼。
不愧是母儀天下的人,心智異乎尋常地堅定,幾乎無法動搖。
張少白趕忙問道:“天后感覺如何?”
武后緩緩坐起身來,神色如常:“無甚感覺。”
“可否看清了夢魘的真實面容?”張少白見武后臉色一沉,又趕忙補了一句,“若是不能說,草民就不問了。”
武后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輕聲說道:“沒什么不能說的,她是順娘。”
張少白一頭霧水,不知道順娘是何許人也,可同樣聽到的明崇儼卻臉色劇變:“居然是韓國夫人!”
好不容易知道了夢魘的真實身份,張少白想要趁熱打鐵,將武后的煩心事一股腦地搞定。可沒承想武后卻興致寥寥,她打了個哈欠,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治我?”
“無非就是讓天后不再恐懼那人,這樣一來她在夢中也就不再會影響到天后了。”
“這就沒什么必要了,我對她并無恐懼,之前覺得不適只是因為不知她是誰,如今既然知道了,那也就沒什么好在乎的,”武后喚了聲“來人”,隨后便有宮女進來服侍,“我尚且不怕活著的她,又如何會懼怕死了的她。你與明大夫今夜便在此處歇息吧,也叫你自己好生享受一番那個什么清明網。”
說完武后便離開了,如來時一般雷厲風行。
待到人去樓空,張少白收起清明網,也不知道他衣裳里到底有何玄機,居然能裝得下那么多的東西。
“不知怎么,我總覺得這件事大有蹊蹺。”
明崇儼搖了搖頭:“既然天后發了話,你我聽命就是。”
或許是之前被武后嚇到,張少白也不敢去床榻上休息了,轉而坐在明崇儼身旁,“韓國夫人到底是誰?”
“武后的姐姐,名叫順娘。”
“她為何會在夢中對武后說‘還我兒來’?難道是武后搶了她的兒子,或者是殺?了?”
明崇儼略微沉吟,然后說道:“告訴你倒也無妨,傳言當朝太子李賢并非武后親生,而是出自韓國夫人。武后在殺害韓國夫人之后,念其親情,故而將其子視如己出,撫養長大。”
張少白驚訝得張大嘴巴:“不是吧,這種話也敢亂說!”
“流言自然是真假莫辨,不過夢魘一事還是透露出了許多信息。”
張少白略微一想,頓時回過神來,就連武后本人都夢見了姐姐,而且還被人掐著脖子,喊著‘還我兒來’。這么說來,豈不是當朝太子真的不是武后親生……
這未免過于不可思議。
張少白猛地搖了搖頭,心道不要胡思亂想,這洛陽宮里的事情絕對不是自己該尋思的。想得越多,恐怕死得也就越快。
明崇儼見身旁的少年終于安靜下來,也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和皇家的人打交道就是這般膽戰心驚,你若是想要重查五年前的案子,便免不了這些。”
“關于太子弘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不多,但也不能說。天后一日不允許你調查此案,我就什么都不能告訴你。”
張少白靠著冰涼的墻壁,嘆道:“不是不可說,就是不能說,那我還能做些什么?”
明崇儼忽地說了句薛元超曾經說過的話。
“聽天命,盡人事。”
六個字一模一樣,但順序卻有所不同。
張少白把身子蜷縮起來,雙手揣在寬大的衣袖里,看起來既孤單又狼狽。除了少年自己,沒人知道,今日他的一言一行都經過了何等的深思熟慮。武后用那名軍卒作為試探,而張少白又何嘗不是在尋摸著她的底線所在。
還有看似簡單的入夢之法,實則對于心神有著極大消耗。張少白所展現的那段“山鬼”,更是令他疲憊不堪。
不得不承認,武后乃是張少白生平見過最獨特之人,她不懂祝由,卻仿佛身負無數祝由夢寐以求的神通——讀心。張少白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個赤裸的孩童,毫無秘密可言。
武后對待他的態度同樣令人疑惑,先是試探,然后又是縱容。她頭一次允許與皇室無關的少年留宿后宮,留宿之處甚至是瑤光殿,但她卻又什么也不布置,讓張少白不知如何去做。
懷揣著種種疑慮,張少白輾轉反側許久之后方才睡去,可他感覺自己并未睡多久,便被噩夢嚇醒。他夢到武后站在自己面前,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令他毛骨悚然。
少年猛地睜眼,只見天色已亮,而明崇儼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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