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牝雞司晨-《大唐扶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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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恍若未聞,“咣當”一聲關上了門,聽聲音里面還上了鎖。看來她還是沒法信任張少白,盡管現在那個人名義上是自己的表哥。
張少白自討沒趣,只得撇了撇嘴,自行收起院里晾曬了一天的被子,抱著它回屋睡?覺。
費了好大工夫終于解開滿頭辮子,張少白疲憊至極地躺在床上,想到今天遇到的薛靈芝和薛蘭芝,還有茅一川帶來的牝雞司晨案。
他想著想著便睡著了,在夢中發出輕囈:“爹……孩兒一定會……重振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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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白做了一場夢,算是美夢。
那是五年前的上元節,不在洛陽,而在長安。那夜長安百姓走街串巷,到處玩樂。張少白只有十三歲,他緊緊拉著父親的大手,生怕自己被擁擠的人流沖走。
張云清是個嚴肅的人,比茅一川還要嚴肅。他一手牽著兒子,肩膀上扛著張小丫,即便是一夜魚龍舞的長安城也無法讓他露出笑容,這個男人的眼中仿佛只有無盡的哀、無限的愁,沒人知道他到底是為何郁郁,即便是最親近的夫人晏柳蘇對此也一無所知。
張少白伸手指了指一方紅燈籠,上面綴著蝴蝶的花紋。張云清搖了搖頭,顯然不打算給兒子買一個玩耍。張少白早已習慣了父親的脾氣,也不著急,只是沖著小妹擠了擠眼睛。
忙著左顧右盼的張小丫一下子就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于是也伸手指了指那方紅燈籠。張云清把兩個孩子的舉動全部看在眼里,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去買來燈籠,直接塞到兒子手中。
張少白把燈籠提溜得老高,臉上滿是欣喜。透過紅色燈籠,他隱約看到了一道鵝黃色的身影,她似乎也在看向自己這邊。
父親也看到了那戶人家,牽著張少白向著那頭遙遙行了一禮,便不再理會。
張少白碎嘴問道:“爹,那是誰呀?你認識他們嗎?”
張云清面無表情地回答說:“那是薛家,他家主人蒙大赦回朝,一番劫難之后身上居然帶著金紫之氣,頗有宰輔之相。”
“哇,好厲害!”
“不過那個女兒不太對勁,身上竟然有玄黃二色縈繞不散,且玄色被黃色牢牢壓制。真是奇怪,一個人身上怎會出現兩種大相徑庭的顏色……唉,平日里叫你勤加練習‘望氣之法’,你就是不聽!”說著說著就成了訓斥。
張少白癟著嘴:“可是孩兒真的看不出顏色啊,我只能看到一個個大活人。”
“唉……”張云清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不爭氣的兒子。
玩樂了一夜,小丫抱著父親的頭居然打起了呼嚕。張云清這才帶著孩子回家,他家住在長安城的永和坊,一座三進的大院。
這就是張少白的家。
他提著燈籠站在門口,看著父親扛著小丫進去,不知為何自己卻邁不動步子。忽然一陣邪風刮來,吹掉了張少白手里的燈籠。
燈籠落地摔出一捧火花,隨風漸漲,最終成了一團野火。
初是孩童的張少白悄然長大,手里拿著一根光禿禿的燈籠桿,他眼中含淚,目睹沖天大火。
回憶里的那場大火轉移到了夢境之中,將這場美夢燒得干干凈凈。張少白站在空蕩蕩的朱雀大街上,在他面前,仿佛整座長安城都化成了灰燼,在蒼白無力的天空下盤旋不去的,也只剩灰燼。
他至今都記得那些灰燼的味道,那是一種混雜著人肉、脂肪、木頭以及數不盡的腐朽之氣,最奇怪的是,這味道中竟然還藏著一抹異香。
張少白閉眼,再一睜眼。
已經天亮。
夢醒之后,少年又變成了那個沒心沒肺的張少白,那個嬉皮笑臉的張少白。
茅一川來得很早,張少白洗漱完畢之后,原本打算在修行坊里溜達兩圈,順便逗逗小寶。沒想到院門剛一打開,就看見茅一川在門前站得筆直,身上掛著露水。
“醒了?”閉目養神的茅一川睜開雙眼,“很好,那就走吧。”
張少白當然不樂意:“一大清早就出去破案,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
話還沒說完,身后便傳來一道聲音:“我也準備好了。”
張少白扭頭一看,只見天天已經裝扮整齊,頓時無奈:“又一個有毛病的,好吧好吧,你倒是說說咱們先去哪里調查?按理來說,應該先去大牢看一眼灼灼的尸體,或許我能有些發現。”
茅一川搖頭:“不行。”
天天搶著問道:“為什么不行?”
茅一川面露難色,忽然抱拳行禮,“這……實不相瞞……朝廷喜歡重賞祥瑞,即便是一頭豬身上掛滿金銀也能說是麒麟,但也相應地對兇兆極為看重,畢竟這會影響皇家在民間的名望。你姐姐死后背上出現那般兇兆,‘牝雞司晨’,傻子都能看出來這是在說誰,更何況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弄得盡人皆知。”
張少白搶過話頭,云淡風輕地說道:“所以說啊,現在灼灼的尸體更代表著大兇之兆,早就被嚴密控制住了,咱們這種小人物是不可能想見就見的。”
天天將信將疑:“真的是這樣?”
當然不是“真的”。灼灼背上的那八個字影響惡劣,誰都害怕受到牽連,所以刑部的人早早就燒掉了灼灼尸身,這也是茅一川感到為難的原因。他不想說謊,但也不想傷害到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的天天。
幸好張少白擅長察言觀色,幫著茅一川說了個善意的謊言。
張少白瞥了茅一川一眼,后者臉色鐵青,只是眉毛抽動了兩下,沒有說話。
天天拍了下手:“茅大哥這是默認了,那咱們就先把案子破了吧,說不定破了案子就會允許咱們去看姐姐了。”
穿著水綠衣裳的少女看起來天真無邪,臉上找不到丁點親人故去的悲傷,只是悄然攥緊了一只拳頭。她強忍著心頭的酸楚,想著為何姐姐明明已經死了,自己卻依然不能看她一眼。突然,她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強行掰開拳頭,露出掌心的指甲印。
張少白笑著對她說道:“那就先去找許見鴻吧,我倒要看看他撿到的鈴鐺到底有什么古怪。”
這與茅一川的想法不謀而合,于是他在前頭帶路,張少白和天天則跟在后面。走了許久,終于到了許見鴻的住處。
許見鴻是個窮酸書生,家中只有老母親健在,苦苦盼著孩子中舉光耀門楣。只可惜,窮書生今年又落榜了,從那之后便時常出入溫柔坊,然而兜里沒幾個錢的他壓根無人理睬……畢竟身在洛陽,溫柔坊的小娘子們眼界不是一般的高。
至于灼灼,更是不可能認識許見鴻,鈴鐺落在他的手里也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茅一川亮出洛陽縣衙的身份,老婦人便趕忙帶路去了兒子的房間,只見許見鴻只穿了一身里衣,披頭散發,狀若瘋魔。
婦人行禮之后便匆匆離去,似是不忍多看兒子一眼。張少白則把天天護在身后,讓她躲在屋外偷看兩眼就好。
茅一川冷聲問道:“你就是許見鴻?”
許見鴻恍若未聞,嘴里不知道嘟囔著什么,他時而癡癡盯著某處不放,時而目光左右搖擺不定。
“我問你,你是否認識灼灼?”茅一川連珠炮般地發問,可惜許見鴻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只有聽到“灼灼”二字的時候,書生的眼中會掠過一縷神采,但也轉瞬即逝。
嘗試了半天一無所獲,茅一川只得轉而問張少白:“這是什么病?”
張少白雙手插在袖子里,一臉的無所謂:“色授魂與,心愉于側所致的中邪之?癥。”
“什么?”
“俗稱相思病,”張少白懶洋洋地解釋道,“他早就傾心于灼灼,那夜他接到了灼灼扔下去的鈴鐺,自然以為灼灼這是對自己芳心暗許,于是大喜。可是沒想到下一刻心上人便墜落而亡,這樣便又成了大悲。大喜大悲之下,心神難免受創。”
“能不能治好他,我有話要問。”
“好說,你先去屋外,把你想問的話全都告訴天天。”說罷,張少白抽出一只手,向著門外的方向一指。
茅一川瞪了他一眼,可是有求于人,只能無奈遵從。
屋里頓時變得清靜且寬敞下來,只剩下許見鴻粗重的呼吸聲,以及張少白的哈欠?聲。
他緩緩走到許見鴻面前,說道:“看著我。”
許見鴻當然不聽話,腦袋晃晃蕩蕩,就是不愿意看著張少白的眼睛。
“唉,麻煩。”張少白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古怪面具,將其扣在自己臉上,整個人的氣質瞬間變得陰森起來。
面具似是木質,通體呈幽藍之色,頭上雙角,雙眼處留有兩個黑漆漆的小洞。除此之外,面具上畫著七七八八的線條,乍一看亂糟糟的,仔細看來卻發現隱隱透著規則。其中有兩條猩紅豎線最為顯眼,從眼睛孔洞開始,向下流淌,直到嘴角。
這個面具名為“山鬼”,乃是張家世代傳下來的治病法器。戴上“山鬼”的張少白仿佛換了個人,一襲白袍搭配上藍幽幽的面具,恍若從傳說中走出的,一尊真正的山?鬼。
看到“山鬼”的那一刻,許見鴻變得更加驚恐,他一下子跳到床榻之上,蜷縮在墻角處瑟瑟發抖。他害怕山鬼,卻不得不去看它,因為如果不親眼看著山鬼,心頭的那份恐懼就會變得更加深刻。
這次張少白不用說“看著我”,許見鴻便已經看著他了。
當許見鴻表現出一種恐懼的冷靜,癡癡看著“山鬼”一動不動時,張少白再次有了動作,只見他又從懷里取出一方巴掌大的龜甲。也不知道他的白袍之下到底藏了多少東西,就像是百寶袋一般。
龜甲上面拴著一根銀索,但表面已經有些發黑。張少白握著銀索一端,龜甲隨之墜下,待到銀索伸直之后方才停下。他輕輕彈了一下龜甲,于是龜甲開始旋轉,他又左右晃了一下銀索,龜甲便跟著搖蕩。
許見鴻的視線逐漸發生改變,從令人恐懼的山鬼面具上轉移到了……不停移動著的龜甲之上。
張少白面向北方,輕聲說道:“咸天廣祝,不問來由。魂兮魄兮,神人靜候……”
龜甲分為陰陽兩面,陰面鑲嵌著一枚滴溜圓的珠子,不知是何材質,隱隱透著紫色。陽面則刻了一個杏核狀的標記,比珠子要大上一圈。
當龜甲旋轉起來,陰陽兩面的圖案便巧妙融合,仿佛杏核狀的標記里面裝著一顆珠子,仔細看去竟像是只栩栩如生的眼球!
許見鴻先是看到一個古怪的龜甲在眼前晃來晃去,隨后便發現那不是龜甲,而是一只人眼。那眼睛中蘊含著紫氣,仿佛可以洗滌他的心智,讓他前所未有地清醒……也可能是,前所未有地糊涂。
他的身子逐漸放松,整個人無力地靠在墻上,雙眼緊盯著龜甲,透著說不出的神?采。
張少白摘下面具,重新揣好,然后轉頭給門外的茅一川使了個眼色。茅一川已經把自己想要問的通通告訴了天天,看到張少白擠眉弄眼之后便將天天送入房中。
“一會兒他可能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你別害怕,我和棺材臉會保護好你的。”張少白在天天耳邊輕聲說道,隨后手中銀索一收,龜甲頓時沒入袖中。
許見鴻微微張開嘴,表情癡傻,他不明白那只邪異至極的眼睛為何憑空消失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來不及繼續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看到了一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那道身影就俏生生地站在門口,她的背后溢滿陽光,恍若重返人間的鬼神。
灼灼!
許見鴻哪里還有病懨懨的感覺,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卻并未太靠近那道身影,擔心唐突佳人。
他癡癡說道:“灼灼……你穿紅衣還是這般好看。”
茅一川瞪大雙眼,他和張少白都站在屋外,屋內只留有天天一人,哪里來的灼灼?更何況天天穿的是水綠衣裳,哪里來的紅衣?
難道許見鴻不辨紅綠?
天天初時有些慌亂,不過隨即便冷靜下來,輕聲說道:“聽聞許郎心神受損,所以我來看看。”
許見鴻自以為盯著的是灼灼,實際上看著的卻是天天,他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說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你最擅長跳舞,怎么可能真的從臺上墜下。”
天天微微一笑,用手撥弄一下額前散落的發絲,舉手投足間居然真和灼灼極為相像。她并沒有說自己是否真的墜亡,轉而問道:“那日我給許郎扔了一枚鈴鐺,不知許郎可還留著?”
聽到“鈴鐺”二字,許見鴻的表情忽地變得極其猙獰,他努力掙扎了一番,表情方才重新變得正常下來,“不瞞灼灼,我沒能保護好鈴鐺,只是拿了片刻便被別人搶去了。”
屋外的茅一川和屋里的天天有些失望,他們原本以為鈴鐺之上會有些線索,畢竟灼灼死后,撿到鈴鐺的許見鴻便隨之瘋掉。這種驚人的巧合之下,往往掩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沒想到許見鴻忽然又說:“不過你藏在鈴鐺里面的紙條,我是發現了的,而且看完之后就把它吞入了腹中,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它的內容!”
鈴鐺里面竟藏有紙條!
天天的聲音一下子拔高許多:“紙條上面寫了什么?”
許見鴻若有所思:“當時我被鈴鐺砸得七葷八素,不過好好的鈴鐺卻發不出聲響,這讓我頗為好奇,于是我便看了一眼鈴鐺內里,發現塞著一張紙條。可惜不久周圍的人便回過神來,發瘋般地搶奪鈴鐺。待到鈴鐺被他們奪走,沒人再注意我之后,我才偷偷打開紙條,看見上面只寫了兩個字……”
“救我。”
天天忽然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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