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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之二-《三體前傳:球狀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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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自己的女兒這樣,真的很憂慮。”

    “是啊,爸爸,當時聽完我的話,您默默地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后從公文包中拿出兩張照片,兩張一模一樣的照片,只是有一張的一角燒焦了,另一張上面有些褐色的痕跡,后來知道那是血跡。照片上是一個三口之家,父母都是軍官,但他們的軍裝與爸爸的很不一樣,戴著當時爸爸還沒有的肩章,那女孩兒歲數和我差不多,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兒,皮膚白里透紅,像個細瓷似的,在北方生長的我從來沒見過那么好的皮膚,她的頭發那么黑那么長,一直拖到腰間,好可愛的。她的媽媽也很漂亮,爸爸十分英俊,真是讓我羨慕的一家人。可您告訴我,這是兩個敵軍軍官,都在我們的炮擊中陣亡了,打掃戰場時分別從兩具尸體上找到這兩張相同的照片,現在,中間的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兒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了。”

    將軍說:“我還對你說,那些殺死你媽媽的敵人并不是壞人,他們那么做因為他們是軍人,必須盡自己的職責,就像爸爸是軍人,也要在戰場上盡職責去殺死敵人一樣。”

    “我記得,爸爸,我當然記得。要知道,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您對我的那種教育是很另類的,不被認可,如果傳出去,足以毀掉您的軍旅生涯。您想挖出我心中那顆仇恨的種子,不讓它發芽,從這一點我就知道您是多么的愛我,我直到現在也很感激。”

    “但是沒有用了。”將軍嘆息著說。

    “是的,當時我只是對那種叫職責的東西很好奇,它竟能使軍人們互相廝殺而不記恨。但我不行,我還是恨他們,還是要讓蜜蜂去蜇他們。”

    “我聽了你的話很難受,一個孩子由失去母愛的孤獨和悲哀生出的仇恨是不容易抹平的,能消除這種仇恨的,只有母愛本身。”

    “您意識到了這點,有一陣兒,有一個阿姨常來家里,她對我很好,我們也很合得來。可不知為什么,她最終也沒能成為我的新媽媽。”

    將軍再一次嘆息,“小云,當時我多為你想想就好了。”

    “后來,我慢慢適應了沒有媽媽的生活,心中那幼稚的仇恨也隨著時間消退,但那種有趣的游戲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種種幻想中的武器伴隨著我的成長。但武器真正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還是從那個暑假開始的。那是我小學二年級的暑假,您要去南方參加組建海軍陸戰隊的工作,看到我得知這消息后很失望,就把我也帶去了。部隊的位置很偏僻,我周圍沒有別的孩子,在您工作忙的時候,都是您的那些下級和同事們陪我玩兒,他們都是些野戰部隊的軍官,大多沒帶過孩子。他們給我最多的玩具就是子彈殼兒,各種大小的都有,我拿它們當哨吹。有一次,我看到一個叔叔從彈夾中退出一顆子彈,就鬧著要。那叔叔說這不是給小孩兒玩的,小孩兒只能玩不帶頭兒的。我說那你就把它的頭兒拔掉再給我!他說那就和我以前給過你的那些彈殼一樣了,我可以再給你更多的。我說不行,我就要這個拔了頭兒的!”

    “小云,你就是這樣,看準一個目標就絕不撒手。”

    “那叔叔被我弄得沒辦法了,說好吧,但這不好拔,我給你打掉算了。他將子彈壓回彈夾,提著沖鋒槍來到外面沖天開了一槍,指著蹦到地上的彈殼說,喏,拿去吧。我卻沒有撿它,瞪圓了眼睛問彈頭兒去哪兒了?叔叔說飛上天了,很高很高。我說啪一下后面那聲‘勾——’是不是它飛的聲音?叔叔說是呀,云云真聰明,說完他又沖天打了一槍,我再次聽到了子彈穿過空氣的呼嘯聲,叔叔說它飛得很快,能穿透薄鋼板呢!我摸著沖鋒槍溫熱的槍管,過去游戲中幻想出來的種種武器頓時變得那么軟弱無力,眼前這個現實的武器有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將軍說:“那些軍旅中粗線條的漢子們看到一個喜歡槍的小女孩兒都覺得很可愛,就繼續用槍使你高興。那時部隊上的彈藥管理遠沒有現在這么嚴,很多退伍兵都能帶走幾十發子彈,所以他們有足夠的子彈讓你玩兒。最后竟發展到讓你開槍,開始還幫你扶著槍,后來全由你自己拿槍打著玩兒了。我知道了也沒在意,那個暑假結束時,你都能自己把沖鋒槍支到地上打連發了。”

    “那時我抱著槍,感受著它擊發時的顫動,像其他的小女孩兒抱著一個會唱歌的洋娃娃。后來,我又在訓練場上看到了輕重機槍的射擊,那聲音在我聽來不刺耳,倒像一種讓我快樂的歌唱……到了假期結束時,我在手榴彈爆炸和無后坐力炮射擊時都不捂耳朵了。”

    “以后的假期,我也常帶你到一線部隊上去,這主要是想多些時間和你在一起,同時我也覺得,部隊雖不是孩子待的地方,但畢竟是個比較單純的環境,所以你待在那里也沒什么害處,但我真的想錯了。”

    “在這些假期中,我又接觸了更多的武器,基層的軍官和戰士都喜歡讓我玩那些東西。他們覺得那些東西是他們的驕傲,依照他們童年的記憶,武器也是一個孩子最好的玩具,在別的孩子只能擺弄玩具槍時,我能夠玩真家伙是種幸運,教孩子開槍也是他們的一種享受,只要多注意些安全就行。”

    “是啊,我記得那是陸戰隊組建初期,實彈訓練很頻繁,除了親自操作輕武器外,你還見到了更多的重型裝備的實彈射擊,像坦克、重炮和軍艦什么的,在那座海邊的山頭上,你曾看到過軍艦上的重炮對岸轟擊,見到過轟炸機向海上目標投下一排排炸彈……”

    “爸爸,最令我銘心刻骨的,是第一次見到火焰噴射器,我激動地看著那條呼嘯的火龍在海灘上撒出一片小小的火海。陸戰隊的一位中校對我說:云云,你知道戰場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槍不是炮,是這東西,在南疆戰場上,我的一個戰友被它的尾巴舔了一下,結果他身上的皮一碰就掉下來,活著還真他媽不如死了,就在野戰醫院,他趁人不注意用手槍自我了結了。當時我就想到最后在醫院見到的媽媽,她全身的皮膚也都潰爛了,她的手指腫脹發黑,連用手槍自我了斷都不可能……這經歷可能會使一些人一生遠離武器,卻也會使另一些人迷上它,我屬于后者,恐怖的機器潛藏著一種力量,正是這種力量像毒品一樣迷住了我。”

    “小云,武器對你的影響我以前也有所察覺,但沒太在意。直到那次海灘靶場上的射擊訓練,項目是班用機槍對海上近岸目標的射擊。這個項目難度很大,因為海上目標起伏不定,輕機槍在海灘上射擊時,支架又容易在沙中陷下去,結果戰士們的成績都不理想。那個上尉連長喊道:你們這幫孬貨,現在讓你們看看,你們連個女娃娃都不如!來,云云,讓這幫廢物開開眼!”

    “于是我趴在沙灘上打光了兩盤子彈,成績都是優秀。”

    “當時,我看著噴火的機槍在你那雙白嫩的小手中穩穩地振動,那是一雙十二歲小女孩兒的手啊,我還看到槍膛的殘氣吹起你那小額頭上的劉海,我看到你的大眼睛映著槍口的火光,還有你目光中的那種狂喜和興奮……小云啊,我當時嚇壞了,真的嚇壞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您當時拉起我就走,就在陸戰隊員們的歡呼聲中把我拉走了,你憤怒地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以后不許讓我的女兒摸槍!爸爸,我第一次見您生那么大氣。以后,您再也沒有帶我到部隊上去,在家里,您抽出很多的時間來和我在一起,即使影響了工作也在所不惜。你帶我涉獵音樂、藝術和文學,開始只是清新怡人的那些,后來就更經典更深入了。”

    “我想培養你一個女孩兒正常的美感,把你的感覺從那種可怕的傾向中校正過來。”

    “您做到了,爸爸,而且也只有您能做到,在當時,您周圍的同事們絕對沒人能有那種能力,您淵博的學識一直是我最敬佩的,而對我花的這些心血,我的感激已經不可能用語言說清了。但爸爸,您在我的心中種下美的花朵,卻沒看看土壤是什么,這些土壤已經很難更換了。是的,隨著我的成長,我對音樂、文學和藝術之美的認識和敏感已超過了大多數同齡人,而這種能力對我最大的意義,就是讓我在更深的層次上感受到武器之美,我意識到,那些能讓大多數人陶冶性情的美是軟弱無力的,真正的美要有內在的力量來支撐,它是通過像恐懼和殘酷這類更有穿透力的感覺來展現自己的,你能夠從它獲得力量,也可能死在它上面,武器將這種美體現得最為淋漓盡致。從此,我對武器的迷戀便上升到美學和哲學高度,這大概是我上高中的時候,而這一升華,別傷心爸爸,確實是您幫我完成的。”

    “可,小云,你又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就算武器使你冷酷,也不應該變得如此瘋狂?”

    “爸爸,我上高中后,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后來上軍校,我們接觸的機會就更少了,這期間發生的一些事情您并不知道。比如一件與媽媽有關的事,我從未告訴過您。”

    “與媽媽有關?這時她已經去世十多年了。”

    “是的,那件事對我的影響很深。”

    于是,在戈壁的寒風中,在布滿流云的天空與它的巨鏡映像之間,同林將軍一起,許大校和丁儀聽到了一個可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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