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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密碼 第一章 箭神后羿的血脈子孫-《山海經密碼(全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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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莘不破苦笑道:“是是是!我是笨蛋,一個沒出過門、自以為偉大又喜歡多管閑事的毛頭小伙子,行了吧?”

    江離剛才這番說法本是氣話,但氣話說出來以后才發現其實也是真話。想起和師父后會難期,不禁憂形于色。

    有莘不破見他色苦,忙道:“別擔心,我會跟你一起去找你師父,我親自幫你向他解釋。”

    江離破顏笑道:“親自?大少爺,你是什么大人物?再說,我師父也不會見你的。”

    有莘不破問道:“為什么?”

    江離還沒回答,突然對陣一聲狂嘶,聲如牛鳴,響過虎吼,有窮商隊的這三十六頭牛乃是洪荒巨獸,聽到這叫聲也同時腿軟。窫窳旗下,銀角馬放蹄沖來。有窮商隊雖然都身經百戰,但近兩年見到的也多是牛毛匪患,罕有這樣近乎軍隊的氣勢。數百人心中無不一緊,一百零八張弓同時瞄準來敵。

    羿令平張弓搭箭,對準了沖在最前面的騎士,只等父親一聲令下。他眼睛余光一掃,江離悠悠自嘆,魂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有莘不破神色木然,盯著沖來的數百強盜,就像盯著一群牛羊。羿令平心中大怒:“你們自恃有我們的保護,定然無恙,竟然把這場大難全當做別人的事情。”心念一轉,譏刺說:“剛才不知道誰說輸了要下去給馬踩的?”

    有莘不破一愣,說:“啊,差點忘了。”順手搶過一個甲士的長戟,呼地跳了下去,連羿之斯也來不及阻止。

    雪沙滿弓刀

    冬將盡。

    雪與沙同飛。

    有窮南疆大荒原外,一邊是銅墻鐵壁,利箭上弦;一邊是獸嘶馬鳴,千蹄踐雪。兩者之間,一個渺小的人影橫戟獨立。

    “有窮商隊出來了一個瘋子。”沖在最前面的騎士想。突然耳邊一聲熟悉的怪叫,左邊一匹銀角馬搶先了一個馬頭。接著右邊一聲狂吼,又一匹銀角馬搶先了半個馬頭。“想搶我頭功,沒那么容易!”雙腿一緊,三人爭了一個平頭。

    “踩死他!”

    “踩死他!”

    “踩死他!”

    “那孩子!臺侯救上車的那孩子!”

    “好!有種!”

    “可憐。要報恩也不用這樣去送死啊。”

    矛盾甲盔齊全的銀角馬群已經沖進有窮箭手的射程,但羿之斯仍未下令。

    羿令平心中微微一顫,他只是一時氣起,沒想到有莘不破真的跳下去了,心中不由得有些內疚。他想起了許多事情:想起以前見過的被強盜殺死的路人;想起有莘不破剛才還在那里大大咧咧的嘴臉;想起了哥哥的豪氣,如果他在這里……他突然想起父親的嚴厲,不由得有些害怕,自己一句話斷送了一條性命,父親會怎么責備自己?偷眼看去,羿之斯神色肅然,也看不出他半點想法。

    江離卻仿佛對沖過來的上千人馬全沒放在眼里。當有莘不破跳下車時他也沒有阻擋,眼睜睜看有莘不破向敵群奔去,看有莘不破巍然屹立,看有莘不破橫戟待敵。

    江離就像看著一頭調皮的老虎闖進羊群意圖不軌。眼見圓車陣銅墻外,馬蹄亂飛,踏得積雪隨風飛揚。他輕撮嘴唇,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喃喃道:“這夕陽紅得倒有點可怕,他一人擋千馬,也算是一幅不錯的圖畫。如果天災剛好是今天來,那就更好看了。”

    風乍起,吹亂了江離的頭發。

    強盜的先鋒越來越興奮,陣前那不知死活的小子離得很近了。十丈,五丈!三個沖在最前面的騎士仿佛已經看到片刻后的未來:刀下鮮艷的紅光,蹄下翻滾的軀體,土里模糊的肉團……他們的眼睛開始發紅,他們的坐騎開始發狂。

    “啊嗚嗚……”中間的騎士在怒吼中又搶先了一頭,卻見前面那白袍的小子突然發一聲喊,沖了上來,轉眼到了馬前。他,鐵蹄揚起,銅錘砸下。

    “他死了吧。”那一瞬間他想,然后馬上感到一陣晃動,身體某處一涼,整個人飛了起來。在落下來那一彈指間,他看見底下一片亂哄哄的景象:馬頭、馬血、人頭、人血……沖過來的隊伍就像潮水,到了這個地方被一個漩渦攪成一片爛泥漿。

    有窮商隊的箭手、甲士、馭者無不開始對有莘不破產生一種莫名的敬畏。這個少年站在那里,每一戟揚起就是一次死亡,人的死亡或馬的死亡。到后來,人看不見了;再后來,戟也看不見了。只有敵人持續的死亡證明這個年輕人還活著。

    “幸虧他是我們這邊的人。”不知誰說了一句。

    所有人心中都一齊叫了一聲:“幸好!”

    令旗揚起。

    “射!”

    盜群就像一個竹筍,有窮一百零八張硬弓每一聲齊響,它便被剝掉了一層。這個竹筍能不能在它被剝完之前滾到這道銅墻腳下?

    戰場依舊,地上幾匹駁(bó)[19]依舊在帶箭掙扎,虎一樣鋒利的爪子刨著大地;空中幾只人面鸮(xiāo)[20]依舊在盤旋,狗一樣的尾巴在天空中晃動不已……

    窫窳旗下,響起了鳴金之聲。

    還活著的人不一時退得一干二凈。讓他們產生這么高撤退效率的并不是來自后方的撤退信號,而是來自那個在血污中跳舞的少年,來自他身上發出的死亡恐怖。

    盜黨盡退,有莘不破這才倒拽長矛,大搖大擺地往回走。戟早就斷了,這根矛是臨陣搶來的。他跳上車來,第一句話就問江離:“怎樣?”

    江離沒等他說完這兩個字,早已捏著鼻子遠遠避開,只丟下兩個字:“好臭!”

    有窮商隊的三十六銅車中,只有六駕沒有運載貨物的任務,第九車“松抱”就是其中之一。這是有窮商隊的客車。車長是羿普三,但大家還是習慣叫他阿三,一是因為羿普三是他不久前才有的稱謂,二是因為大家覺得這樣叫太繞口。

    一場大戰過后,阿三通常會產生恐懼、哀傷、慶幸等諸般情緒,但今天他卻只剩下疲累過后的閑情。

    阿三本是一個沒有姓氏的奴隸。由于車駕得好,得到羿之斯的賞識,二十五歲成了有窮車隊第九車的御者。在最近一次意外中他奮勇救了第九車車長一條性命,竟讓本來膽小的他成了有窮商隊眾口交譽的勇士。那趟生意結束后,斷了右臂的第九車車長引退前向羿之斯推薦阿三做了他的繼任人。更顯榮耀的是,羿之斯允許他用羿的姓。

    這只是幾個月前的事情,如今,剛剛養好傷的阿三三十三歲,御鐵尾風馬獸,掌第九號銅車,這是他第一次以有窮商隊第九車車長的身份出商。副手龐流,御者阿采,箭手莫羅、莫音、莫其三胞胎兄弟和甲士矮子龍,他們是阿三以前的戰友、現在的手下,更是他最重要的伙伴。當然,這一刻他最掛在心上的,是他第九車上的兩個客人。

    “幸好有他在。”阿三雖然沒說出口,可是對有莘不破這個客人卻充滿感激。面對窫窳寨這樣強大的對手,經歷了如此慘烈的大戰,整個有窮車隊居然是零傷亡,這是以前所不能想象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莘不破,如果讓窫窳強盜沖到跟前,莫羅三兄弟的作用便要退居二線,而他、龐流和矮子龍便得上前和敵人血戰。

    “和那樣一群強盜……”一想起他們猙獰的面目,他的頭不禁又縮了縮。

    “幸虧有他在。”

    兩個客人當中,江離是被阿三看不起的。這個小子光是長得好看,在大戰的時候,連一分力氣也沒出,但當臺侯讓他和有莘不破依舊一起住在“松抱”時,他卻一臉不情愿的樣子,仿佛委屈了他似的。當然,像阿三這樣貧苦出身的人,是很難理解潔癖這種毛病的。

    江離有很嚴重的潔癖。本來他是打死也不肯和滿身血污汗臭的有莘不破同居一車的,但無奈,有窮商隊的客車,只有這一駕。

    羿令平說:“要不,你到我的車上來。”他是六使者之一,主車是第十三車“反顧”。對于江離,他一直較有好感,不像對有莘不破那樣憎惡。

    “算了,”江離說,“我只是一個暫時寄宿的客人而已,亂了商隊的規矩,不太好。”

    其實江離除了潔癖以外還有很嚴重的“人癖”。他最敏感的器官是他的鼻子,但是如果要讓他和自己看不上眼的人相處,那比一般人和人魚[21]在一起還難受。“我還是想法子把有莘不破這家伙弄干凈吧。”

    羿令平聽了目光閃了兩閃,沒再說什么。

    可是,江離要怎么將有莘不破弄干凈呢?

    服常[22]和狌狌[23],是大荒原的兩頭極其難惹的怪獸。服常是一種食肉的植物妖,這種怪獸長著三個人頭,能夠把根系延伸到地底深處,吸出地下水和地下火。大荒原最大的那只服常已經有上百年的修為,雖是植物妖,卻已經修煉到能夠自由移動的地步。狌狌是一種長著人臉的怪獸,有雙白耳朵,皮堅毛硬,刀槍不入,水火難傷,只要被它盯上就難逃厄運。

    每一次經過大荒原,四大長老總要叮嚀一番:荒原中有六種不能惹的東西。而服常和狌狌就名列這份短短的名單之上。有一次在商隊經過荒原時,阿三就親眼看見一頭被狌狌撕裂吞吃的慘狀——這令他當晚被噩夢驚醒了三次。幸好,這些怪獸懾于羿之斯的力量,只要不去惹它們,它們輕易也不會來找有窮車隊的麻煩。

    阿三送走少主以后,突然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然后,他發現身邊多了兩個龐然大物。仰頭望去,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是一株高達十丈的服常和一頭張牙舞爪的狌狌,和他相距不到三尺。阿三呆了呆,面皮抽動地笑著說:“無緣無故又做噩夢。”他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好疼。”那兩頭怪獸還在那里。

    “啊——”

    在阿三嚇得屁滾尿流的驚叫中,商隊所有人都警戒起來,莫羅三兄弟搭箭上弦,瞄準了這兩頭本不該出現的怪獸。

    有莘不破好奇地走到阿三身邊,看著這兩頭怪物說:“好奇怪的東西啊。”

    “別,別碰他們,千萬別惹他們,我去、去請臺侯。”阿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要去請羿之斯,卻嚇得連一步也走不動,癱瘓在地上。

    江離走過來用一種驅奴喚仆的口氣,指著有莘不破對服常和狌狌說:“把這家伙弄干凈,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那兩頭怪獸,竟然真的聽江離的話。

    服常展開一片丈來長的大葉子,形成缸狀;扎下深根,鼓起花苞形狀的血盆大口,陡然間噴出一股水箭射在葉缸上,形成了一個小池子。天氣雖然寒冷,但來自地底的水,卻是熱騰騰的。

    有莘不破大喜道:“妙極!”拔掉腰間那株迷榖,三兩下脫個精光,跳進了葉缸中。

    “好燙!好爽!”

    狌狌伸出兩只又粗又長的巨手,在有莘不破全身上下揉搓著。狌狌的利牙和血口就在頭頂不遠處,但他卻仍笑嘻嘻的,就像對著自己養熟了的一頭寵物。狌狌又伸出靈巧的尾巴,把他脫下來的衣服放到另一個葉缸里搓洗。

    阿三張大了嘴看著眼前的一切,如在夢中。

    “這,這簡直不成體統!”蒼長老憤怒地向有窮商隊主車——鷹眼大步沖去。那兩個他原本就不贊成留下的人此刻又做出駭人聽聞的事情了。羿令平跟在四長老后面,心中惴惴不安。他并不喜歡有莘不破,但這次令長老憤怒的卻是江離。

    “臺侯!”蒼長老側身說話,雖怒火中燒,禮節未失,“那個江離也太不像話了,竟然把荒原妖獸召進了車城!”他怒沖沖地敘述了事情的始末,卻見羿之斯眼光茫然,好像沒有在聽的模樣。

    “臺侯!”蒼長老高聲叫了一句。

    羿之斯回過神來緩緩道:“這件小事先擱著。”他頓了頓,待車中諸人定了神,才又緩緩地說道:“有窮之海不見了。”

    當蒼長老看見江離使喚妖獸,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震驚。無論是服常還是狌狌,顯然都不是江離的守護獸,但這兩頭野性十足的怪物到了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小伙子面前,立即變得十分溫馴——以蒼長老數十年的老辣,自然看得出這種溫馴不是真正的溫馴,而是一種畏服。這個少年身上,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他馬上想到:留這么一個人物在商隊,是一個很危險的變數。

    但是這一切和有窮之海的丟失比起來,已經不算什么了。

    有窮之海不僅僅是羿家族的傳家之寶,更是有窮商會的鎮會至寶,甚至算得上有窮國的鎮國之寶。它是有窮的象征,也是有窮商隊上下的精神維系物。“只要有窮之海還在,就算整個商隊都被搶光了,虧光了,丟光了,我們還是可以東山再起。”這件至寶自有它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但對有窮商隊的決策層來說,更重要的顯然是它對商隊上下的凝聚力。

    “這件事情不能讓第七個人知道。”這是四大長老的第一個共識。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四老也沒法估計商隊會產生什么樣的動蕩。

    “要馬上徹查,盡量在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情況下找回有窮之海。”這是四大長老的第二個共識。

    剩下的,就是如何行動。

    “車城不開,外人難入,既是丟失不久,那一定是內鬼。”有窮之海無疑是窫窳怪札羅最大的目標之一,但連他也討不了好去,可見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內部動手。

    “但肯定不是內部人偷的。”因為有窮商隊的成員,甚至有窮國的國民,對有窮之海都有一種頂禮膜拜式的情結,而羿之斯一家則是他們不可替代的守護神。對他們來講,有窮之海屬于羿家族,這層關系和有窮之海本身一樣神圣。

    “但外人要混進商隊也不大可能。”有窮商隊是自上而下的子弟兵,成分極為純粹,從六使者到車長、御者、甲士、箭手,從小到大,從大到老,幾乎都是四長老看著長大的。他們不但是同伴,更是親人。“外人想要混進來,絕無可能。”

    于是,竊賊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早說過,這兩人不能留在商隊之中!”蒼長老大聲道。

    服常已經給有莘不破換了七次水。第一次時,水里還加了可治疥消毒的黃雚(huǐn)[24],有莘不破覺得十分爽。第二次時,也還覺得舒服。第三次他開始在葉缸中放聲高歌——盡管江離屢次打斷他:“別鬼叫了!”然后他準備起來,誰知道江離又強迫他洗第四次。到了第五次,連屈服在江離淫威之下的狌狌也有些不耐煩了,毛茸茸的巨手在有莘不破身上亂蹭,被發惱的有莘不破一拳打了一個跟頭。到了第六次,有莘不破幾乎是把自己當做一個被江離扯住了線的木偶,任由擺布了。“我干嗎要聽這小子的話?”他想著,覺得十分奇怪。當第七次地底溫泉當頭澆下時,連原本一臉艷羨的阿三也一臉同情。

    “兩位,家父有請。”

    “好啊!”有莘不破跳了起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過這個羿之斯的兒子。這小子來得真是時候。他如釋重負地跨出葉缸,急忙穿上早已在寒風中晾干了的衣服。他并沒有注意到羿令平正在打量他,也沒有發現羿令平的吃驚。因為有莘不破身上一絲傷痕都沒有。“難道傍晚那場大斗,他竟沒有受過一點傷?那么多血,全是別人的?”

    “今天請兩位來,”蒼長老說,“是因為鄙商會丟了一點東西。”

    有莘不破皺眉。蒼長老的話很直接,神情也很直接。他甩了甩手,問羿之斯:“你看我像偷東西的人嗎?”

    羿之斯微微一笑。

    蒼長老喝道:“若是尋常東西,那就罷了,但是……”

    江離接口道:“但若是有窮之海,那又另當別論。”

    蒼長老面露喜色,隨即轉為怒色,“是你拿了。”

    江離聳聳肩,若無其事地說:“久聞其名,卻沒見過。”

    蒼長老怒道:“那你怎么知道是有窮之海丟了?”

    他冷笑一聲說:“自從丟失到現在,本來只有六人知曉。”說著望了一眼羿令平,羿令平急忙說:“孩兒并未露出半句口風。”

    蒼長老冷笑:“除了那個竊賊,這件事沒有第七個人知道。你這是不打自招!”

    江離淡淡道:“我猜的。”

    “猜?”

    “這有什么難猜?雖然羿臺侯不說話,但我看他神色之間,對我們兩人總算瞧得起。若不是緊要事物,斷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就算是你們懷疑,他也一定加以排解。有窮只是商國的附屬,東南一個邊鄙小國,除了有窮之海,哪有什么緊要之物?”

    四長老聽他語氣中略帶不屑,均有怒意,羿之斯卻頗有贊許之意。

    “自從遇上你們之后,先是撞上窫窳怪,后是有窮之海失竊,可謂禍事不斷。”蒼長老咆哮道,“這兩人就算不是竊賊,也是禍胎!”

    羿之斯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看札羅的來路,再計算一下他出現的時間,只怕……”

    四長老齊聲問:“只怕怎樣?”

    “只怕我們按照原來的路線走出荒原,正好掉進他們的埋伏。”

    四長老一齊變色。

    “所以,我們繞道三十里,雖是我一時心動救人,卻反而讓我們躲過了一場大難。”

    一陣沉默后,蒼長老道:“但窫窳怪怎么會知道我們的路線?”說了這句話以后,連他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商隊行走的路線,向來只有羿之斯和四長老知曉。難道內奸竟然出在我們五人當中?這個念頭剛剛起來,馬上被自己打消。四大長老風雨同舟數十年,親如骨肉,如果彼此也要懷疑,這個世界還有什么人可以相信?

    “路線的事情,以后再說。”羿之斯看著兩個客人,溫言道,“但兩位卻不宜再留在我們商隊,請恕我逐客了。”

    四長老聽說要放人無不揚眉,但臺侯話已出口,一時卻不便駁勸。

    有莘不破卻忽然說:“我不走。”

    “哦?”

    “要是這里太平,我絕不會死皮賴臉賴在你們這里,現在既然被你們懷疑,便不能走了。至少也要等抓住了那個小偷再說。”

    羿之斯轉頭問江離:“你呢?”

    江離看了看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搶著說:“你當然也不走,是不是?”

    江離板起臉來,說:“誰說我不走!”有莘不破一愣,江離又說:“我想走的,可惜又害怕。”

    有莘不破問:“怕什么?”

    “我怕走出十丈開外,嗖地一箭射來,登時嗚乎哀哉。”

    眾人愕然,唯獨羿之斯放聲大笑。

    江離道:“明人不說暗話,臺侯,你雖然猜想有窮之海不是我們偷的,但還是要試我們一試。剛才的逐客,其實也是一種試探,對吧?”

    羿之斯微笑道:“沒錯,不過對手是你的話,一箭也未必奏效。”

    “謝了,”江離說,“話說回來,羿家箭術,天下馳名,我枉自在此做客,又曾共臨大敵,卻至今沒見識一箭落日的神技,未免有憾。”

    羿之斯道:“你想試試?”

    江離吐了吐舌頭說:“我膽子小,算了吧。等抓到小偷,你再演給我看,只是等得讓人心慌。”

    羿之斯笑了笑,說:“等倒不必。”忽然起身,走出車外。眾人隨后下車。這時東方已白,諸使者、車長、御者均已備好車馬,只待臺侯下令出發。

    羿之斯嘆了一口氣,說:“落日落日,江湖傳言罷了,真有這般力量的人,定要遭鬼神所忌。”手一反,已多了一張弓。他的整個人也突然因這張弓而凌厲起來,搭箭,拉弦,箭對準了蒼穹頂心,與地面垂直。凌厲有如風雷,流暢恰似流水,雖只有簡簡單單幾個動作,卻已看得江離心曠神怡。江離正暗中贊嘆,陡然間一聲破空之響疾刺耳膜,聲音凄厲,驚飛了棲息的數斯[25],嚇走了服常與狌狌。再看時,羿之斯手中的箭早已不見了。他揮了揮手,羿令平傳下令去,片刻間,車隊由圓變直,重新踏上旅途。

    車馬過盡,羿之斯射出去的箭猶未落下。

    踏進末日之城

    大荒原的南部并不像北部那樣,有一條人獸分明的欽原界線[26]。所謂南北數百里,到底有多長,其實沒有統一的說法,僅僅因為這三百里是妖魔鬼怪、蛇蟲魍魎的聚居地。不過越往南,人越多而妖越少罷了。既然常常往來于大荒原的有窮商隊把那一線零零散散的百里桃樹生長區域認做大荒原的南端,別人也就漸漸接受了這個看法。即便按這個概念,真正人煙密集的地方,也遠在這片桃樹的五百里以外。

    但是,就在這極其荒涼的五百里曠野的中心,佇立著一座畸形繁榮的城池——壽華城[27]——一座被欲望掩蓋了的城池。

    壽華城南盡蠻荒,西北接葛國[28],過昆吾[29]而通夏都,東極于海。故蠻南奇貨,昆吾兵甲,大夏文物,乃至海外子虛烏有之產,在此形成一個集散地。自有窮商隊開通大荒原一路,東北一脈的土產也就跟著聚于此。因此有窮商隊每次駐臨壽華城,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壽華城三個最繁榮的交易季節之一。

    “壽華城內,不得使用暴力!”這是壽華城唯一的規矩,只要不犯這條規矩,無論是豪強巨賈,還是強盜小偷,這里都為他們敞開。但無論是誰,若敢觸犯這條規矩,他就要面對壽華城主的暴力。在曠野中筑起城池,唯有暴力才能維持和平。而這里也因此成為強盜們、殺手們、商人們、雜工們可以睡一個安穩覺的地方。

    通暢的商路,平和安寧的市井,造就了一個交易量極其巨大的買賣場。一群群被欲望驅使的男人,拼命地往這個買賣場趕。這群人一聚,不但需要吃喝,還需要淫欲。積年而下,使壽華城不但成為一個最繁華的生意場,也成為一個最淫侈的銷金窟。在這里,有奇貨讓你買,有巧技讓你玩,有豪局讓你賭,有女人讓你嫖。

    壽華城的女人,也分三六九等。據說,壽華城最好的女人,藏在壽華城的內城——大風堡中,但大多數人既然看不到,便不在那些好事者的口水議論之中,反正壽華城外城的女人,已經有足夠的風騷來滿足他們的談資。近來最受歡迎的話題,是善變的銀環和多刺的石雁,誰該排在壽華花榜第一位。

    和風光無限的石雁、銀環不同,金織不是被人經常談起的女人,盡管石雁就住在她的隔壁,盡管銀環經常在她門前晃蕩,但她還是顯得默默無聞——當然也許正因為這兩個特別出名的女人常在身邊,便自然而然把她給掩蓋掉了。不過她也安于這種狀況,反正這份營生,也不可能是一個女人一輩子的宿命。

    但還是有一個男人經常記得她。那個男人叫阿三,可惜這個男人太沒出息了,跑了這么多年的江湖,也沒攢下什么家當,來了這么多次壽華城,每次也只夠花錢在她這里睡一晚。有窮商隊每年來一次,這個男人也就每年來一次。他來了第五次以后,金織開始在鏡子中發現自己暗藏在眉角的皺紋。阿三第九次在她身邊打呼嚕的時候,她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下半輩子,不如就跟他吧。這個念頭當初只是一閃,但這個男人走了以后,當其他男人毫不遲疑地爬上她的床時,她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半年以后,簡直變成一種讓她自己也覺得可笑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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