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重生之掃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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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來越不懂夏兆柏。
從前,我只知道他是我所認識的人當中,少數幾位真正具有在殺伐決斷,運籌帷幄才智的人。這樣的人,若生在古代,便是亂世的梟雄;若生在戰亂,便是決勝千里的統帥;生在這樣一個時代,馳騁商場,謀劃算計無所不能。他的崛起,一方面固然是這個都市在當代創造的又一個白手起家的傳奇;但另一方面,何嘗夏兆柏本人深諳商道,一入其間即如魚得水?在我尚未與之翻臉的時候,我曾經笑問過他,為什么做什么紅什么,一帆風順到令人眼紅的地步,夏兆柏莫測高深地笑而不答,我心想對方必有自己的獨到之處,遂不再追問。
到得后來,夏兆柏處處打壓林氏,又買通董事局,串通我的親信倒戈,再散播謠言,令林氏股價狂跌,他趁機收購,令林氏基業,一夕之間搖搖欲墜。我苦苦支撐,筋疲力盡,卻拼盡全力,也未能力挽狂瀾。終于有一天,我們在同一商務會所偶遇。那時我求見某位世伯撥冗相助,哪知苦求了半天,那老狐貍卻只一味推搪敷衍。世態炎涼,四面楚歌,我心力衰竭,躲入洗手間以涼水潑臉,一抬頭,便見夏兆柏面含譏諷地站立背后。我不欲與之言語齷齪,遂從旁離去,哪知卻被他一把拽住胳膊,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奇怪地說了句:“收手吧正東,你不適合做這些。”
我記得自己聞言大怒,似乎終于按捺不住,罵了他什么難聽話,繼而摔門而出。這大概是我上一世,最后一次與夏兆柏對話。我當時滿腔悲憤不甘,事隔許久,我驟然想起,卻不得不承認,其實夏兆柏說的是實話。我這樣的性情觀念,別說林氏當家人,便是一個中小公司負責人都未必做得好。我之所以能坐這個位置,不過仰仗自己與林夫人的血脈關系,仰仗自己林家長房嫡孫的正統位置,當然,還有林夫人鐵血手腕的積威猶在。
這么多年過去了,多少事情,都被我消散風中,卻在這一晚上,忽然無比清晰地重現當年與夏兆柏最后一次正面沖突的情景,當時,他的神情我記得很清楚,便如猛獸低頭斜覷利爪之下的獵物,忽而有些悲憫,帶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忍,輕輕地說:“收手吧世東,你不適合做這些。”
而今晚,他又帶了同樣的,更為明顯的表情,在臨出我房門前,回頭深深看我,沉聲說:“小逸,不要怕我,我不會傷害你。”
夏兆柏有惻隱之心,這聽起來殊為滑稽,就跟說他會后悔愧疚一樣,令我深感惡寒。在某種程度上,我很明白夏兆柏是什么人,明白他性格中的陰狠堅硬,決不是虛偽作假;可是,在另一層意思上,我又很困惑,不知道叫夏兆柏這個人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為什么他一定要挖林世東的**呢?難道是因為好奇,可那好奇心怎會大到,不惜拐彎抹角,設計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年?
難道說,他真的看上了簡逸的皮囊?
我心中大驚,忙奔到浴室,擰開燈,卻見鏡中少年,風華正茂,一張臉與其說漂亮,倒不如稱之為美麗來得更為妥帖。可身材瘦削,眉目間帶了病氣,容顏蒼白頹喪,因為棲息了三十幾歲的靈魂而顯得格外死氣沉沉。我松了口氣,夏兆柏這幾年呼風喚雨,也算閱盡千帆,簡逸這副病怏怏的模樣,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聯系到夏兆柏買下林宅,又替林世東修了華麗墳墓,還有剛才那些令我琢磨不透的話,只怕他那古怪的執著,還是要著落在林世東身上。
這么一想,我心中稍定,看著鏡中少年,嘴邊浮起一抹淡然微笑。我對自己說,林世東已死,林世東已死,林世東已死。也就是說,無論他作為夏兆柏有關勝利的回憶還是有關遺憾的回憶,他都只能是回憶而已。而我,只要守護住簡師奶,守好我這個家,便是將林世東制成干尸,以供夏兆柏觀摩又如何?死了的人,怎么都,沒有活著的人大。
于是我坦然了,只將應付夏兆柏,視為另一種形式的打工,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夏兆柏本就不茍言笑,城府極深,費勁他的心思,我一來猜不透,二來也無那個心力時間。我能做的,是控制我自己的情緒,減低我對這個男人的憎惡,好好拋點林世東細微末節,卻又可以查證的小事與他知曉便好。在華富村生活一年,我至少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不去憂慮沒有發生的事情。能活著,每一天都不容易,每一天都需要你精神抖擻,去熱愛你的生活,然后,生活才可能會熱愛你。至于三餐有無菜加,食粥還是食飯這些全憑本事,吃到了固然要開心,吃不到卻也無需介懷。正如樓下黃師奶一家信教,每日餐前要禱告感謝我主賜予面包食糧一般,很多時候,心境安寧,不過是你愿意低下頭,承認自己富足。
自那日后,夏兆柏倒恪守諾言,不來打攪我們母子,只每個兩個禮拜,便與我約見一次,每次為時三個小時,做足禮貌,事前有派助理與我約時間地點,聊完后會派車送我回家。至于我的酬勞,他每次折成現金,裝入信封,當面交予我,我也老實不客氣,施施然收下。回家打開一看,那里面的錢,不多不少,大抵相當我打工一周的費用。這個數目,顯然夏兆柏是經過考慮,也算合理,那句“按頂級心理咨詢師價格收費”不過玩笑,他和我皆知道,如果真的按那個價格付,只怕反而有不必要的顧慮和麻煩。
如此過了兩月,港島早已步入夏季,街上車水馬龍,見之便令人煩悶,我忽而中暑,病倒臥床,不得已向勇哥勇嫂請了假。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后,卻又接到夏兆柏私人助理打來電話,說是夏先生今次約我于某山頂餐廳會面。我病未全好,遂托病辭謝,心想反正上幾次聊天,我們也不過說些不著邊際的閑話,連林世東三個字,都少有提及。有一次,根本就是他在我對面處理公務,我顧自看書發呆,時間到了,又各自回去。類似這等會面,缺一次兩次,有甚要緊?那位助理小姐一聽我不去,卻惶恐起來,連聲:“簡先生不要令我們難做。”倒像我要拒簽事先談好的重要合同一般。
我又好氣又好笑,再說多兩句,那女孩已經聲線顫抖,軟聲哀求,估計只差梨花帶雨了。我嘆了口氣,也猜到大概夏兆柏那等boss,動輒以“約不到你就給我走人”之類的話語威脅。可我見夏兆柏,回回需得打醒十二分精神,現在身子疲軟虛弱,怎么可能應付得了他?我怎與那女孩拉鋸,卻聽話筒那邊,一陣騷動,隨即一個低沉威儀的男聲傳來:“你病了?怎么回事?要緊嗎?”
是夏兆柏,我淡淡地說:“中暑而已,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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