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1 九月初,禮陵一中開學已經近一周。 夏季的余熱還沒散去,校園里到處彌漫著燥熱的氣息。操場上的樹葉都被曬得耷拉下來,偶爾傳來一兩聲有氣無力的蟬鳴。 姜晴遇去老陳辦公室抱作業本,繞過小花壇上了三樓。 走廊盡頭的窗戶沒關,穿堂風涌過來,比起教室里的聒噪和悶熱,舒服了不止一點半點,她忍不住喟嘆一聲,然后走到門口,抬手敲門。 “報——” “告”字還沒出口,門被人從里面猛地大力拉開,她還沒看清來人,伴隨著老陳氣急敗壞的訓斥,一只墨水瓶迎面砸過來:“蠢貨!” 她冷不防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墨水瓶磕上門沿,又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殘余的紅色液體四濺,落在一雙白色球鞋上洇開,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第一天就跟我玩逃學翹課? “覺得挺威風是不是?給我下馬威還是覺得這樣能報復誰? “你以為老爺子送你過來是為了誰?我告訴你唐宵,再這么下去,只會害了你自己!” …… 老陳高八度的呵斥聲傳出來。 雖說陳韜是禮陵一中出了名的魔鬼主任,但其實也就是嚴厲古板了些。 他當了姜晴遇他們一年的班主任,也沒有見過他真的發脾氣,可眼下明顯是動怒了,連他鐘愛的紅墨水都摔了不說,怒斥聲還震天響。 她不自覺地抿了抿唇,抬頭去看惹得老陳發怒的這位好漢,卻對上一雙深黑色的瞳孔。 男生還保持著開門的動作,似乎根本沒把身后的呵斥聽進心里去,只是因為沒料想到門外還站了人,才略微頓了頓腳步。 他垂眸輕飄飄地掃了姜晴遇一眼,腮幫子緊繃著,眼底的不耐煩不加任何掩飾。 姜晴遇下意識地側了側身讓開道,男生看也沒看,拉開門揚長而去,很快消失在轉角處。 她再望去,只來得及瞥見一個冷漠的后腦勺。 老陳鐵青著臉氣得又吼了幾句,喘了幾口氣后才留意到門口的姜晴遇。他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臉色勉強好了些,語氣也稍稍溫柔幾分,沖她招了招手:“來拿作業本嗎?進來吧!” 姜晴遇依言進去,看到地上的玻璃碴,又忍不住想幫忙收拾。 “放著放著,我來!”老陳放下手里的茶杯,從門后拿了把掃把,看到一地狼藉,他又忍不住嘆氣,“唉!這渾蛋小子真能氣得我少活好幾年!徐老頭兒這次還真是塞給我一塊硬石頭,才來第一天就給我翹課逃學!軟硬不吃,也不知道是隨了誰的脾氣!” 大概就是在說剛剛那位了,姜晴遇想著。 還沒怎么聽出個始末來,上課鈴響起,她也沒多逗留,抱了作業本跟老陳打了聲招呼就往外走。 許棧等在樓梯口,見姜晴遇出來,湊過去幫她分走一半作業本抱在懷里,歪著腦袋問她:“怎么進去這么半天,老陳沒說什么吧?” 姜晴遇想到辦公室那一幕,抱了抱手里的作業本:“沒什么,就隨便說了下高中很關鍵,要抓緊時間學習什么的。” 許棧“哦”了一聲:“老生常談,無聊啊無聊!” 她對這種話一點興趣都沒有,很快轉移了話題:“東風街那邊新開了家燒烤店,我們這周去吃大餐怎么樣?然后,晚上我跟你睡!” “好。”姜晴遇笑了笑,加快了步子,“快點吧你,已經上課兩分鐘了,等會兒老陳追上來再念叨!” 高二(2)班教室里,老舊的風扇搖搖晃晃地轉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像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一樣。 午睡時間才剛過去,大家都還有些沒睡醒,趕在老師來教室前的最后幾分鐘里,窸窸窣窣交頭接耳,哄鬧聲一片。 姜晴遇維持了下紀律,把作業本發下去。 教室里也漸漸歸于安靜,她回到座位上打開習題冊復習。 “砰”的一聲,教室門突然被撞開。 “重磅消息!重磅消息!” 胡一駿剛打完球,滿頭大汗,像一陣風似的躥進來,講臺上的卷子被帶起來飄飄忽忽掉了幾張。 他手里還抱著籃球,俯身把卷子撿起來胡亂拍在桌上,揉了把頭發,滿眼閃爍著八卦的興奮:“你們還不知道吧?我們班要轉來個殺人犯,剛從少管所出來!” 胡一駿是班里公認的“消息通”,平日里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他總能第一個打聽到消息。 “真的!”他揉了揉鼻子,把籃球換到另外一只胳膊下邊抱住,唾液橫飛,“我跟你們說,這哥們兒可厲害了,剛來第一天,就把美食街的小混混的腦袋開了瓢。你們是沒看見啊,早上他被老陳帶去教導處的時候,嘖嘖嘖,還渾身是血呢……” 他手舞足蹈一通形容,說得神乎其神。 后邊有男生笑著打趣:“吹牛吧,胡一駿,你看見了?” “你還不信?”胡一駿嗤笑一聲,撓了撓頭,“我跟你說——” “說什么說?” 老陳黑著臉從門口進來,看到這個禍害精,氣不打一處來,拎著手里的三角板就往胡一駿屁股上甩了一下:“來來來,有什么沒說完的,過來跟我說!” “沒了沒了!”胡一駿齜牙咧嘴地擋著老陳的三角板,往后避開,灰溜溜地從講臺上躥了下來。瞥到老陳身后的人影,他還不忘沖臺下各位努了努嘴示意。 教室里安靜下來,紛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男生個子很高,特別是站在老陳身邊的時候,兩個人對比越發鮮明。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和一條松松垮垮的運動短褲,頭發剃得極短,兩鬢處幾乎可以看見薄薄的發楂下邊的青色頭皮,左側隱約還有一道淺白色的疤痕。 再往下是流暢鮮明的下頜線,五官筆挺硬朗。 只不過此刻他略微低垂著眉眼,沒什么表情,倒是掩去了幾分戾氣。 書包被他隨意拎在右手上,沒拉嚴實的拉鏈縫隙里隱約露出藍白校服一角,多了些懶散的味道。 “唐宵,轉來我們班的新同學。”老陳似乎怒氣還沒消,睨了男生一眼,回頭手里的三角板又在講臺上磕了一下,班里一片安靜,他抬手拍了拍身邊人,“做個自我介紹!” 沉默幾秒鐘之后,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緊接著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以示歡迎。 然而,當事人并不領情。 他掀起眼皮隨意掃了一眼,一句話都沒說,拎著書包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去,從書包里抽出校服直接蒙在頭上開始睡起了覺。 教室里瞬間陷入一片沉寂。 大家面面相覷,反應了幾秒,才去看老陳的臉色。他自然是氣得直咬牙,桌子拍得震天響:“唐——” 大發雷霆之際,教室門被人敲了下,有熟識的老師在門口喊了句“陳主任”,老陳這才氣呼呼地剜了唐宵一眼,壓下怒氣:“自習!班長看著點紀律!” 老陳前腳出門,后腳班里就炸了鍋。 “可以啊胡一駿,你還真沒胡謅!” “哥什么時候誆過你們?一中“消息通”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 也有女生偷偷看了眼唐宵的方向,低聲議論著:“這轉校生有點囂張啊,連老陳都不怕!” “他也太高了吧,站老陳身邊直接高出老陳兩個頭,他吃什么長大的啊?我懷疑他以后能長到一米九。這么高,他是不是北方人呀?” “北方人嗎?我一直以為北方大哥都是掛金鏈子文花臂,一言不合就干架的那種欸!” “不啊,唐宵長得有點太好看了吧?反正看著不像咱們這邊的人,你不覺得,他看上去氣質就跟咱們班里這幫男生都不太一樣嗎?” “哎,不是,怎么不一樣了?”胡一駿聽到這話,不樂意了,撐著腦袋從桌上爬起來,擼了把袖子,秀自己的肌肉,“韓菲瑜,看看,哥們兒也是有肌肉的人,你別搞歧視啊!” 韓菲瑜才懶得看他那點肌肉,別過頭去跟身邊的小姐妹繼續說話。 幾個女生笑鬧成一團。 “你們這幫沒眼光的人!”胡一駿不服氣地冷哼一聲,想了想,索性離開座位,湊到韓菲瑜跟前,悄悄指了指大佬鞋子上飛濺的紅色痕跡,壓低了聲音,頗有深意道,“他,帥是帥了點,可是妹妹們,校霸欸,你們駕馭得了嗎?” 韓菲瑜想起來那會兒胡一駿說的轉校生把人腦袋開瓢、渾身是血之類的話,臉色略微一僵。 “知道校霸為什么來咱們這兒嗎?”胡一駿繼續散播他的小道消息,“打架斗毆。我聽說,當初他進了少管所,但是家里特有背景,被撈了出來送過來避風頭……” 話一起頭,立馬湊過來不少人。 沒一會兒,關于轉校生的傳言各種版本滿天飛。 教室里嗡嗡一片。 “胡一駿!” 姜晴遇聽不下去,推開手里的物理習題冊,猛地拉開椅子:“回你座位上去!” 她聲音不大,氣勢十足:“有亂嚼舌根這工夫,不如去翻翻你們的練習冊。”她轉過頭對著其他幾個還在低聲議論的人,“中午我去拿作業本的時候,老陳說下午會抽查物理練習冊第六頁到第九頁的習題。” 幾個人的興致瞬間萎掉,默默地坐了回去。 畢竟誰也不想被老陳盯上。 “哎,班長,”韓菲瑜側頭看了姜晴遇一眼,又看了眼唐宵的方向,壓低了聲音陰陽怪氣道,“這么急著維護唐宵啊?你不會看上校霸了吧?” 胡一駿愣愣地看了眼姜晴遇,頓了頓,也搭話道:“班長,別想不開啊!你這種學霸沒什么人生經驗,可千萬別被人外表給騙了啊,我——” “隔著一條走廊凈聽見你們嚷嚷了!” 老陳從教室外邊回來,一眼就看見梗著脖子幾乎要跳到桌上的胡一駿,立馬氣呼呼地說:“胡一駿你怎么不坐講桌上來呢?想上天是嗎?給我出來!” 胡一駿抹了把后頸,咧著嘴笑了笑,就往外走。 “可長點兒心吧!” 老陳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掃了班里其他人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憤憤道:“高二了祖宗們!” 話音剛落,還有個不要命的剛睡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笑嘻嘻地接了句“哎”。 教室里頓時哄笑聲一片。 老陳的臉色更黑了些,氣得不行:“常風,胡一駿,你們倆都給我出來!” 姜晴遇也笑了笑,回頭撿筆的時候,無意中瞥到側后方的新同學。 他剛拿掉蓋在頭上的校服,耷拉著眼皮,一副對外界漠不關心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姜晴遇的視線,他側過頭,目光在她身上頓了一秒。 兩個人視線有短暫的交匯,倏爾間又錯開。 他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向窗外。 沉默,兇悍又壓抑。 跟教室里鬧哄哄的氣氛格格不入。 什么少年犯,就是個孤僻的怪物。 姜晴遇撿起筆,想著。 2 唐宵心情很不好。 他是被連哄帶騙強行送上來南方的火車的。 不同于北方直白的干燥和熾烈,這里空氣潮濕、悶熱黏膩,再加上周圍的人群都八卦又聒噪,明明對他充滿好奇,卻沒有人敢上前搭話,總是偷偷摸摸壓低了聲音悄悄討論他的事情。 幼稚又可笑。 如果不是他當時沖動揍了那幫人,差點兒把事情鬧大,老爺子也不會狠心地把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外孫送到這么遠的地方來。 大課間,眼保健操的音樂聲響起。 唐宵隨便扯了本書蓋在腦袋上,趴著裝睡。 臨走時,徐國安老淚縱橫的樣子還在他腦海里盤旋。 徐國安說:“阿宵,你別生外公的氣,外公一把年紀了,就想你能平平安安的。你聽話,別再跟那個人鬧了,到了新學校,收收脾氣,別惹事,好好讀書,考個大學。到時候你也成年了,你的人生就是自己的,誰都別想干預你的生活。” 他囂張跋扈,但從來不會忤逆老頭兒。 兩年而已,應該不會太難熬。 所以,他就來了。 眼保健操到最后一節。 后排幾個男生已經按捺不住,窸窸窣窣討論了幾句,然后接二連三從后門溜出去,走廊里回蕩起籃球拍打地面發出的“砰砰”聲以及老陳在后邊追著訓斥的聲音。 很快,音樂結束,教室里的一幫人也跟著一窩蜂似的笑鬧著擁出去。 教室里空蕩蕩一片。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