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來找人的,他叫厲澤川-《明川有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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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海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位于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西部,目前為止,是中國建成的面積最大、海拔最高、野生動物資源最為豐富的自然保護區之一。
從格爾木沿青藏公路南進,越過昆侖山口,就進入了廣義上的可可西里地區。這里平均海拔4700多米,空氣中的氧氣含量只是低海拔地區的一半,高原反應無處不在。
溫夏裹著沖鋒衣縮在副駕駛座上,高原反應帶來強烈的前額跳痛,就像有兩個脾氣不太好的退休大爺搬了棋盤在她腦門上下象棋,一個跳馬,一個飛象,噼里啪啦,兩敗俱傷。
耳機里循環著一首英文民謠,一把木吉他,一道微微沙啞的嗓音,安靜地唱:“I'……”
我做過很多夢,我總是夢見你。
車身猛地一晃,溫夏在晃動中睜開眼睛,視線里滑過一道二十余米高的昆侖石鑄就的巍峨影子,風馬旗和五彩經幡已經被風沙磨成了細細的布條,翻飛著,發出獵獵之聲。
隔得太遠,英雄遺像在視線里模糊成一團,連刻著“功蓋昆侖,音容常在”八個字的挽聯都看不真切,可那種天地同悲的莊肅卻直抵肺腑,仿佛還能聽見僧侶誦經的聲音,看見百姓長跪時的身影。
溫夏看了良久,對司機道:“那就是索南達杰紀念碑吧?據說索書記犧牲那晚,氣溫低至零下四十攝氏度,高原的寒風將他凍成了一座持槍瞄準的雕像,至死他的槍口都是瞄準盜獵者的……”
司機是個年輕的藏族小伙,叫達瓦。
達瓦普通話不太標準,磕磕絆絆地道:“索書記去世的時候還不到四十歲,家里的老人常念叨,要是索書記還在那該有多好。溫老師,如果你有機會跟著保護隊一道巡山,碰見牧民千萬不要向他們提起索書記,他們會哭得死去活來,那種難過的感覺很久都不會消失……”
話說到一半,車身猛地一陷,停住不動了。
達瓦下車轉了一圈,敲了敲車窗,無奈道:“溫老師,我們又陷車了。”
五月份的可可西里已經算得上溫暖,開化的路面將積雪和砂石揉在一起,比陷阱還厲害。
溫夏跳下車,看見深深陷入淤泥里的兩個后輪,而這已經是一路行來的第六次。她腦門上那倆大爺似乎又開始砸棋盤,噼里啪啦,叮里當啷。
屋漏偏縫連夜雨,小短腿非要大劈叉。
兩個倒霉催的,一個開車,一個推車,忙活了半天,車輪還是在原地打轉,這次陷車陷得格外嚴重。
新買的沖鋒衣上甩滿了泥點子,溫夏抹了把臉,苦笑著道:“你們這里應該沒配備干洗店吧?”
達瓦哭笑不得,拿出手臺調頻,向索南保護站尋求援助。
出了車廂,折磨人的高原反應緩和了許多,站在莽莽荒原上四下瞭望,雪山連綿起伏,恍若神祇,高大莊肅,不容褻瀆。
冰冷的空氣撞進鼻腔,酸溜溜的,溫夏背靠著車門,夢囈似的想:厲澤川,我終于來到可可西里,我終于離你又近了一點。
恍神的工夫,達瓦已經和保護站取得了聯系,舉著手臺高興地道:“保護站說馬上派人來接應我們。溫老師,你不要害怕,天黑之前我們肯定能到。”
溫夏道:“別一口一個‘老師’了,聽著太生分。我叫溫夏,夏天的夏,動物醫學系碩士生,經‘綠色文明’民間環保組織引薦來到索南保護站做志愿者,你叫我小夏就好。”
達瓦抓著頭發笑得憨厚又羞澀。
溫夏摸了摸達瓦的腦袋,也跟著笑了。
可可西里根本沒有“路”這一說,勉強能看見些輪胎壓出的車轍,暴雪覆蓋舊的,轉天再軋上新的。達瓦留在原地看守車輛,溫夏裹緊了沖鋒衣朝車轍以外的地方走,她想好好認識一下這片土地,認識一下厲澤川生活的地方。
陽光并不濃烈,但紫外線極強,如同一張質地綿密的網。溫夏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口中哼唱著一首厲澤川唱過的歌—
青春仿佛因我愛你開始
但卻令我看破愛這個字
自你患上失憶
便是我扭轉命數的事
厲澤川,兩年未見,你還好嗎?
歌唱到一半,耳邊傳來引擎轟鳴聲,一團碩大的黑影攜著飛舞的塵沙朝溫夏撲來。溫夏驚叫一聲向后仰倒,黑影一屁股坐在了她身上。
毛茸茸、沉甸甸的。
是一只體型壯碩的成年大藏獒。
通身漆黑的悍馬越野車壓著車速呼嘯而來,掠起滾滾沙塵。不待車身停穩,副駕駛座的車門一開,跳下一道頎長的影子,沙漠靴重重地踏在地面上,“咚”的一聲,溫夏跟著心跳一亂。
男人穿了一條軍綠色長褲,腳踝處有收緊設計,顯得雙腿又長又直。藏獒大狗叫了兩聲,搖著尾巴繞在男人腳邊。
溫夏的目光順著兩條大長腿向上走,發現那人用黑色的口罩和防風鏡把臉擋得嚴嚴實實,只有削得刺短的頭發露在外面,完全看不清長什么樣子。
防風鏡男子看了看天,口中發出尖銳的哨音。風突然變得格外洶涌,一只鷹踩著哨音的余韻滑過煙塵,收起翅膀和利爪,穩穩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無比野性的場面,如同辣喉的烈酒。
溫夏恍惚想起,上學時曾在書本上讀到過一個極漂亮的句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防風鏡男子伸出手,遞到溫夏面前,指形是皮手套也掩蓋不住的修長。
溫夏抓著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天上飛的是‘銅錢’,地上跑的是‘元寶’。”防風鏡男子指了指肩膀上的鷹和腳邊的藏獒大狗,音調故意壓得很低,“你剛剛差點一腳踩進流沙坑,是元寶救了你。”
在可可西里,流沙坑是和暴風雪一樣可怕的東西,它瞬息之間就可以吞掉一個上百斤的大活人或是一輛幾百公斤的車,兵不血刃。
溫夏心有余悸,在防風鏡男子的注視下,向大狗道了聲謝。
防風鏡男子道:“你們的車陷在哪兒了?要抓緊時間搶修,溫度越來越低,等到上了凍會很麻煩。”
溫夏抬手指了個方向,防風鏡男子拍了拍元寶的腦袋,大狗號叫著沖了過去。
雄鷹升空,獒犬馳騁,立在正中央的年輕男人滿身冰雪般凜冽的氣息。溫夏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莫名覺得十分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煩人的高原反應又跳出來搗亂,溫夏晃晃腦袋,只當是自己想多了。
除了兩大神獸,防風鏡男子還帶來了兩個幫手。守在車邊的達瓦一見到他們就激動得不行,握著防風鏡男子的手叫他“桑吉哥”,圍在桑吉身邊跑來跑去,滿臉的敬重和仰慕。
溫夏愣了愣,她沒想到說著一口標準普通話的防風鏡男子居然也是藏民。
日頭西行,氣溫下降,腳下的淤泥逐漸堅硬。溫夏一不留神摔了個大馬趴,不停地打著噴嚏。桑吉抬頭瞟了她一眼,涼颼颼地刺了一句:“體質差成這樣還敢跑到高原上來,專業添亂的吧!”
溫夏抿起嘴唇,壓著火氣,道:“專業添亂總比業余添亂強,好歹技術過關。”
四周飄過幾聲竊笑,桑吉扭頭看了溫夏一眼。站在車子前的隊員喊了一聲“桑吉哥”,擺擺手示意他過來。桑吉收回落在溫夏身上的目光,轉身走開了。
桑吉在藏語里是心地純善的意思,溫夏撇了撇嘴巴,心想,真是浪費了一個好名字。
桑吉指揮著達瓦和另外兩個藏族小伙用工兵鏟刨開車輪周圍的泥土,又墊了幾塊石頭,然后用牽引鉤和繩索將兩輛車連在一起。
溫夏挽起袖子試圖幫忙,桑吉頭也不回地指了指旁邊的空地,示意她哪兒涼快哪兒待著。
被小瞧了的“溫獸醫”心生不滿,齜牙咧嘴地對著桑吉的背影比了比拳頭,心道,你再氣我,我真的要不客氣了。桑吉恰巧在此時轉了下身子,將溫夏的小動作看了個正著。
溫夏迅速雙手背在身后抬頭望天,桑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冷冰冰地轉了過去。
幾個吃瓜群眾撿樂撿得無比開心。
2)
兩輛車同時將油門踩到最底,生拉硬拽了好半天,才把被陷車輛救出來。桑吉打開車門看了眼儀表盤,對達瓦道:“你這車的油量有點危險,得減輕負重,不然開不到保護站。”
五個人簡單商量了一下,大狗元寶和達瓦留在油量少的車上,溫夏本人連同她帶來的一箱醫療器械和兩箱藥品都轉移到悍馬上。溫夏看見桑吉上了后座,于是果斷選了副駕駛座。
開悍馬的藏族小伙生了個成龍式的大鼻子,模樣憨厚,十分健談,車子開出去不到一公里,他已經將自家戶口本上的情況跟溫夏匯報了一遍。比如他叫諾布,他媽媽是藏人,爸爸是漢人,爸爸為了媽媽來到了格爾木,再也沒有離開。
溫夏讓諾布叫她小夏,樂呵呵地跟諾布說了不少可可西里以外的故事。
車子轉過一道彎,諾布在顛簸中搖頭晃腦地問溫夏為什么會想到要來可可西里。這里的環境實在太惡劣了,有時候甚至能在一天內經歷陰晴雨雪四季變幻,高原反應也是對健康的極大考驗。
溫夏看著融在一片燦金之中的地平線,低聲道:“我到這里來是為了找到一個人,他叫厲澤川,川壅為澤的‘澤川’。”
后座上的桑吉動了一下,不知撞到了什么東西,發出清脆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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