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自蘇秦走后,論政壇再未開過,士子街上現出焦躁情緒,眾士子陸續起程往投他處。秦宮也不挽留,往日喧囂的士子街漸漸冷清起來。 過完正月十五,見秦公仍然沒有反應,竹遠吩咐賈舍人打點行裝。其實也沒什么好打點的,除去幾身可供換洗的衣冠之外,就是一堆竹簡了,這是他們幾年來從咸陽或列國士子那兒陸續收集的,打算運進山中供初入道門者習讀賞析。 因竹簡太多,他們召來兩輛馬車。竹遠看看一大堆竹簡,又看看兩輛馬車,估算著仍舊裝不下,再說,即使裝得下,運到寒泉也不是件易事,遂蹲下一一挑選。賈舍人將師兄挑出的竹簡搬到車上,碼實一車,用麻繩扎牢。 賈舍人扎畢,看向竹遠,若有所思道:“師兄,我們尚未覓到大賢,這就回去,先生豈不責備?” 竹遠仍在挑選竹簡,頭也不抬,嘆道:“唉,該來的,已是來過了。” 話音尚未落地,門口一個渾厚的聲音接道:“不該走的,這就想一走了之?” 竹遠、賈舍人皆吃一驚,抬頭見是惠文公與公子疾,忙跪地叩道:“草民叩見君上!” 惠文公急走過來,一手扶起一人,笑道:“二位免禮。” 竹遠、賈舍人謝過,拱手立于一旁。 惠文公掃一眼裝得滿滿的軺車,又看看地上待裝的竹簡和另外一輛空車,轉頭望向竹遠、賈舍人:“二位真要一走了之嗎?” 賈舍人看向竹遠。竹遠輕嘆一聲,算是認同。 “唉,”惠文公亦出一聲輕嘆,“嬴駟此來,本想懇請二位去做一件大事,不想卻??”頓住話頭,一臉遺憾。 竹遠略怔:“君上要草民去做何事?” “尋訪蘇子,請他再至咸陽。” 竹遠、賈舍人皆是震驚,轉頭看向公子疾,見他也是一頭霧水。 惠文公微微一笑:“二位一定在想,蘇子送上門來,寡人棄而不用,蘇子拍屁股走了,寡人卻費力去追,這不是扔掉皮襖找皮襖,沒事兒找事兒嗎?” 在場諸人皆笑起來。 “唉,”惠文公斂起笑容,長嘆一聲,“諸位有所不知,不是寡人不用蘇子,而是蘇子與寡人之間,緣分未到啊!” 惠文公對蘇秦態度的又一次反轉,使公子疾、竹遠、賈舍人三人如墜五里霧中。 惠文公掃視他們一眼:“聽聞鄒人孟軻有云:‘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寡人也知蘇子之才,之所以抑而再抑,不過是想挫其銳氣,礪其心志,以俟大用。” 顯然,這是一個漂亮的托詞。三人互望一眼,又將目光轉向惠文公。 “唉,”惠文公又嘆一聲,“誰想蘇子竟是急性之人,說走即走,倒叫寡人措手不及。聽聞蘇子離去,寡人急急使人追請,不料大雪迷茫,未能如愿。后使上大夫再尋,得知蘇子已離秦境。近日寡人追想此事,蘇子所獻帝策雖說過于急切,治國卻是大才。寡人欲請二位辛苦一趟,設法請回蘇子,可對他說,寡人愿以國事相托!” 賈舍人不無熱切地看向竹遠。 竹遠抱拳應道:“君上遠慮,草民今日始知。君上如此器重蘇子,當是蘇子之幸。清明將至,修長欲回寒泉為師祖掃墓,尋訪蘇子之事由舍人力行,請君上允準!” 惠文公轉向賈舍人,拱手:“既如此說,就勞煩賈先生了。” 賈舍人回揖:“舍人愿效微勞。” 一輛軺車從咸陽南城門駛出,過渭水南行,沿灃水西側一條新修的馳道行約百里,于昏黑時分進入南山,駛入一條隱秘的山溝。 溝中林木參天,溪水長流。 一入山谷,馭手就在車轅上插起一面三角小旗,旗上站著一只金雕。行約百步,前面出現一道關隘,守關兵士一見旗幟,旋即開關放行。 軺車連過三道關隘,在太陽落山時馳入一片山窩。山窩約數里見方,四周皆是高山,風景絕美。馭手將車停在林中一處院落內,擺好乘石,掀開車簾,小聲道:“到了,出來吧!” 車里跳下三個年紀相仿的少女,其中一個是秋果。 毋庸諱言,這兒就是公子華耗時三年、大興土木開辟出來的大秦國最重要的準軍事化間諜基地—黑雕臺。在惠文公大力鼎持下,黑雕臺得到了長足發展,屋舍不下萬間,人數已過三千,所馴鷹雕不下萬只,每天飛進飛出,將方圓數百里山林的小動物們嚇得惶惶不可終日。 秋果三人跟從馭手走進主房正殿。 兩個黑衣女子迎出,其中一人打量三人,沉聲問道:“誰叫秦秋果?” 秋果吃一驚,怯生生道:“是我!” 黑衣女子打量她一眼,指一下身后的黑衣女子,對另外兩個少女道:“你二人跟著她走,先去用餐,餐后沐浴,更衣,聽安排休息,明日晨起,聽號令集合,聽見沒?” 二少女點頭。 黑衣女子叫道:“不要點頭,要回答‘諾’!聽見沒?” 二少女輕聲:“諾!” 黑衣女子提高聲音:“大聲回答。聽見沒?” 二少女大聲:“諾!” 黑衣女子滿意了,揮手。另一黑衣女子帶著兩位少女去了。 “秦秋果,跟我走吧!”黑衣女子說畢轉下身,前頭走了。 秋果不敢說話,低頭跟在后面。 二人左轉右拐,登了幾十級臺階,來到一個房門前面。奇怪的是,門后無房,秋果看出,門是鑲在石壁上的。 黑衣女子讓秋果站在外面,自己進內,片刻,復出,帶秋果進去。 秋果走進一個巨大的山洞。不同尋常的是,這個洞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工挖出來的,里面很大,有殿有舍,裝飾華美,一點兒也不亞于她在咸陽城里看到的宮殿。 洞里燈火輝煌,居中而坐的是黑雕臺的臺主—公子華。 公子華的左肩上,昂然站著一只金雕,兩只圓眼正緊緊盯住秋果。 許是被這兇猛的金雕嚇到了,秋果情不自禁地“啊”出一聲,接連退后兩步,跌倒在地。 沒有人扶她,也沒有人說一句話。 場面死一樣地靜。 秋果死死地盯住金雕。 金雕依然盯住她,但沒有動。 “秋果,”帶她進來的黑衣女子沉聲說道,“見到金雕,還不見禮?” 秋果打了個冷戰,看她一眼,起身,兩眼死死盯住金雕,跪地,叩首。 “報上名姓,行三拜大禮!”黑衣女子命令道。 “小秦村民女秦秋果拜見金雕!”秋果起身,行三拜九叩大禮。 “秦秋果,”待她拜畢,公子華招手,現出笑臉,“你抬眼看看,認識我不?” 秋果抬眼看向公子華。 公子華一身皮弁正裝,頭戴金雕形冠,冠上插著五根金雕黑翎,盡管臉上掛著笑,但仍是威風八面。秋果盯他半晌,仍未認出。 “呵呵呵,”公子華笑出幾聲,摘下雕冠,脫去皮弁,現出公子裝,“小秋果,這下你該認出了吧?” “你是??華大人?”秋果震驚。 “呵呵呵,是哩!上大夫疾大人帶你離開小秦村時,我這個華大人也在場喲,臨走時,你們村里人為你送行,你抱住你爺爺的兩腿不放,還沖你阿大秦大川哭鼻子哩,哈哈哈哈!” 秋果低下頭,臉色漲紅。 “說說看,在咸陽樂坊的這幾個月里,你過得好嗎?” 秋果點頭。 “都是怎么個好法,能給華大人講講嗎?” “我??學會跳舞、唱歌、施禮,還??認識字了!” “呵呵呵,好呀,好呀,我就曉得我們的小秋果聰明伶俐,果不其然!”公子華贊她幾句,盯住她,“秋果姑娘,你可為你們的小秦村,尤其是為你們老秦家,立下了大功喲!” “啥??啥功?” “就在前日,君上下旨,再次賜給你家良田十井,為你阿大秦大川晉爵一級,你們村子無不以你為榮呀!” “我??”秋果怔了一下,木訥道,“為什么?” “因為你已通過各項測試,正式成為一名雛雕!” “雛雕?”秋果不解,“啥叫雛雕?” “呵呵呵,”公子華笑道,“這個一下子也講不清楚,你慢慢就曉得了。我這兒先問你一句話,你愿不愿意跟從我這個華大人,像你的爺爺、你的阿大一樣,為我們秦國做些事情呢?” “我??能做什么?” “先不管能做什么,只說愿不愿意。” “愿意。” “大聲點兒!”公子華斂起笑臉,緊盯住她。 “愿意!”秋果提高聲音。 “愿意就成!”公子華轉對黑衣女子,“帶秋果就餐,安排歇息,坐一天車也是累了。明日晨起,為最近到來的所有雛雕舉辦宣誓儀式!” 黑衣女子朗聲應道:“諾!” 翌日晨起,秋果等十名從各地選來的美貌少女被帶到一處大殿。大殿正中高坐著一只巨大的金雕,是由一塊巨大的烏木雕出來的,金雕栩栩如生,足見雕工精湛。金雕兩側各站一只蒼鷹,再兩側,各站一只禿鷲,再兩側是梟,再兩側是兩只幼雕,羽毛未豐。 昨晚引領秋果的領隊女子輕輕擊掌,一溜走出十名黑衣女子,一側站定,每人手持一套黑色新衣,顯然是為十名雛雕備下的。 見十名女子站好位置,領隊女子轉對秋果等十人,朗聲命令:“十名雛雕,看過來!” 秋果等十人“唰”地扭頭,看向領隊女子。 “脫衣!” 秋果等十人噌噌幾下,脫光身上所有衣裙,現出處子之身。 有女子走來,收走她們的所有衣物。 “跪地!” 秋果等十女跪下。 “拜金雕!” 秋果等十女跪拜金雕,行三拜九叩大禮。 “拜畢,起立!” 秋果等十女起立。 領隊女子“唰唰”幾下脫掉自己的黑服,赤身站在十女之前,面對金雕,右手成拳,舉過頭頂,朗聲:“跟我起誓!” 秋果等十女右手成拳,舉過頭頂。 黑衣女子一字一頓,領誓:“著雕裝,別黑翎,配狼牙,戴秦星!” 秋果等十女跟誓:“著雕裝,別黑翎,配狼牙,戴秦星!” “絕七情,斬六欲,向笑死,不偷生!” “絕七情,斬六欲,向笑死,不偷生!” 誓詞甚長,黑衣女子一句一句地領誓,秋果等十人一句一句地跟誓。 接后誓詞皆為四言,詞曰:“九天浩蕩,任我翱翔;大地蒼茫,是我獵場;笑里藏刃,綿中窩針;貧富不移,寵辱不驚;不動如鐘,動若疾風;不殺則已,殺即斃命;光天化日,招搖過市;星辰殘月,照我英姿;龍潭虎穴,等閑逛之;火海滾湯,長歌跳之;父母生我,秦公養我;我以我身,祭獻秦靈;終我一生,永不叛秦;如若有背,金雕啄心!” 莊嚴的氣場,緊張的心情,裸身的尷尬,似懂非懂的誓詞,使小秋果等十人無不經歷一次心靈的震撼之旅,各自手心捏出汗來。 “誓畢!”領隊女子放下手,轉對秋果等十人,“放手!” 秋果等十女各自放手,無不松出一口長氣。 “著雕裝!”領隊女子一邊說,一邊將剛剛脫下的雕服一一穿上。 手捧雕服的十名女子走過來,分別為秋果等十人穿上雕裝。雕裝是量身定制的,十分合身。 見穿戴已畢,領隊女子朗聲叫道:“別黑翎!” 十名女子各自拿出一根特別加工過的黑色雕翎插在她們的發髻上。 “配狼牙!” 十名女子各自拿出一只由狼牙打磨而成的吊墜,分別掛在她們的脖子上。 “戴秦星!” 十名女子拿出十只特別制作的黑雕,用針線縫在她們的胸襟上。 秋果低頭看去,雕上刻有一顆六角星。 十名女子穿戴完畢,退到一側,站定。 “從今日起,你們十人就與我們??”領隊女子指向站在一側的黑雕,“正式成為大秦黑雕臺的成員,作為你們的領雕,我祝賀各位!”說罷鼓掌。 在場所有黑雕跟著鼓掌。 秋果等十人面面相覷,表情依然懵懂,好像還沒有從方才的震撼中走出來。 “下面我想讓大家明白自己的處境!”領隊女子轉身,看向前臺上的雕像群,指向最外側的兩只雛雕,“請看這兒,最邊上的兩只稚雕,右側為雄,左側為雌,你們為雌,可看左側,就是那只,它代表你們今天所處的位置。” 秋果等十人齊頭看向雕陣中最左側的那只小雛雕。在身右四只越來越高大、兇猛的大雕跟前,它顯得弱小、稚嫩、可憐。 “不要以為它是只稚雕,我想讓你們知道的是,它照樣擁有利爪與尖喙,它照樣能飛、能咬、能捕、能捉,它照樣不懼死,它照樣不貪生,如果需要,它照樣能赴湯蹈火!” 秋果等十人各吸一口長氣,盯住那只雌的稚雕。 “我還想讓你們知道,即使成為一只稚雕也是多么不易與榮耀!”領隊女子緩緩說道,“她是千里挑一才選出來的,她天生麗質,她聰明伶俐,她忠誠大秦,她勇于獻身,她是所有大秦女子夢想中的楷模!只要成為稚雕,她的父母就可獲得秦公賞田十井、耕牛三頭,晉爵一級,免賦三年,免役五年!” 除已經知情的秋果之外,九名少女皆睜大眼,面現喜色。 “你們要在這兒接受全程訓練,在訓練結束時,如果你們通過實戰測試,就可晉升一級,成為梟。梟就是夜鷹,擅長夜戰,兇猛無比,可以單獨捕殺。之后,如果立功,就會晉級。每一小功折戰場斬一首。每三小功可折一大功,每三大功可晉爵一級。你們每晉一級,你們的父母就獲同樣晉級,得田得賞倍之!” 想到家人,眾女子皆是振奮。 “你們的配飾可以標示你們的級別。雛配一星,墜狼牙一顆,插翎一根;梟配二星,墜狼牙兩顆,插翎兩根;鷲配三星,墜狼牙三顆,插翎三根;鷹配四星,墜狼牙四顆,插翎四根;金雕配五星,墜狼牙五顆,插翎五根!成為金雕,將是所有黑雕的終極目標!凡成為金雕者,將由秦公親手配星、墜狼牙、插翎,家人免賦免役三代,晉爵少上造!大家知道什么是少上造嗎?它比大良造僅低一個爵位!” 眾女子更是振奮。 “從今日始,”黑衣女子指向旁側的十名黑雕,“你們十人跟從她們十人習練,一對一!聽見沒?” 秋果等十女聲音洪亮:“聽見了!” “回答‘諾’!” “諾!”十女異口同聲。 雕像之后是一堵石墻,石墻后面是一間密室,密室現出兩只拳頭大的小口直通大廳。 兩雙眼睛通過天窗射向秋果等十人。 是公子華與虞國公主,天香。 天香的發髻上別著四根黑翎。 “看到沒,”公子華小聲說道,“從右邊數,第五個,就是秋果!” 天香應道:“嗯,注意到她了,身條不錯。” “初訓三個月后,秋果就由你親自調教!” “好。” “呵呵呵,對了,你的房中妙術也不要存私喲!” 天香一臉羞紅,白他一眼,嗔怪道:“公子,瞧你說些什么呀?” “是真的!”公子華斂起笑,一本正經,“未來十年,如果不出所料,蘇秦將是我大秦國最大的敵人。秋果是蘇秦的人,如果她把蘇秦侍奉得舒服了,我大秦國豈不也就舒服了?” 天香鄭重點頭:“諾!” 在張儀的慫恿下,越王無疆棄齊伐楚,氣勢如虹,親率舟、陸二十一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溯江水而上,渡過涢水,直逼漢水。前三個月中,越人因有舟師的運糧船數百艘,兵精糧足,有恃無恐,一心要強渡漢水,擒獲內方山上的楚王熊商。楚王則以屈匄的十一萬大軍沿漢水筑起堅壘,依地勢擺出一字長蛇陣,晝夜警惕,無論越人舟船于何處搶灘,均遭到迎頭痛擊。 越人連攻數月,損兵數萬,折將十數員,卻無尺寸突破。眼見秋日將至,越人糧草不繼,無疆使阮應龍率舟師出夏口運糧,卻發現夏口已為楚人所占。夏口為漢水入江水處,地勢狹窄,宛如瓶頸。昭陽親駐夏口,擺兵三萬,沉船打樁阻斷江底,又在江水下攔起數道鐵鏈,鐵鏈上掛滿銅刺、漁網,岸上備下鐵蒺藜、連弩及油松、硫黃、干柴等易燃之物,專候越人舟師。阮應龍急了,棄船登陸,強攻夏口,欲在控制兩岸后,拆除江上障礙。楚人占據地利,越人連攻數日,再次折兵萬余,毀船十數艘,無功而返。 直到此時,無疆方才意識到中了楚人的誘敵之計,引軍撤退,卻是遲了,昭陽早沿涢水東岸擺下銅墻鐵壁。無疆連攻數日,無法突破,只好鳴金收兵,苦思破圍良策。 看到越人攻勢漸緩,轉為守勢,楚威王傳旨,使屈匄分兵五萬,東渡漢水,屯于大洪山、京山一線,阻斷越人的北上之路,將越人完全包圍在涢水、漢水、云夢澤、大洪山之間方圓不過兩百里的荒蠻區域。除南面為沼澤遍野、一望無際又無法行舟的云夢澤外,東西北三面皆有楚人重兵把守。 無疆見狀,憂心楚人乘勢攻襲,擺出決戰姿態,將越人兵分三處,呈鼎足之勢據守要隘。然而,直至秋季過去,冬日降臨,楚人仍舊只守不攻,只將越人牢牢地圍困。 初時,越人不以為然。隨著冬日降臨,越人的噩夢就開始了。越人伐楚時正值四五月份,著的多是春秋裝,未備冬服。越人久居東南沿海,即使冬日,氣候也相對溫濕,不似云夢澤邊,陰冷不說,進入臘月之后,竟又連下數日大雪。北風呼嘯,大雪紛揚,越人缺衣少食,漢水里雖有大魚,越人卻也未帶漁具。兵士們原還能在云夢澤里摸些小魚小蝦度日,當澤上結下一層薄冰時,最后的食糧也算斷了。 無疆無奈,傳旨三軍在兩百里范圍內自行覓食。越人掘地三尺,莫說是飛禽走獸,蛇蚓魚鱉,即使是塊莖、草根也未能幸免。到后來,連樹皮也被越人揭下果腹。 一個冬季下來,在草木吐芽,天氣轉暖之前,楚人未費一兵一卒,越人就已減員數萬,士氣低迷,墳冢處處,吳歌越調,聲聲悲哀。 越王無疆看在眼里,聽在耳里,疼在心里。這日后晌,無疆悶悶地坐在中軍帳里,兩眼微閉,似入冥思。迎黑時分,一名侍從端上一鍋肉湯,里面有一根馬骨頭,另一衛士端進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小塊馬肉。 二人在幾前跪下,分別將湯、肉擺在幾上。 無疆微微睜眼,掃一眼二人,輕道:“撤下。” 二人互望一眼,正欲說話,司劍吏走進,跪叩道:“大王,倫國師??撐不住了。” 無疆震驚,轉對兩名侍衛:“快,端上它們,隨我去看倫國師!” 司劍吏與兩位侍從陪著無疆走向國師倫琪的軍帳。 帳外軍士見是越王,急入稟報,賁成、阮應龍及幾員戰將皆走出來,叩迎無疆。無疆一一扶起他們,步入帳中,坐在倫琪的榻前。 倫琪已是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了。 見是無疆,倫琪掙扎著見禮,被無疆按住。倫琪眼中滾出淚水,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臣不能侍??侍奉大王了。” 無疆示意,侍從端來肉湯。無疆親手舀過一勺,送入倫琪口中:“倫愛卿,來,喝一勺,喝一勺就好了。” 倫琪微微啟口,輕輕啜一口,笑道:“謝大王美羹。大王自用吧,臣喝不下了。” 無疆放下湯勺,淚水流出:“唉,是寡人害了你,害了眾卿,也害了越國臣民啊!”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