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陳軫走出宮門,踏上軺車回家。軺車轔轔而行,陳軫閉目苦思。惠文公特意留他,心中明明有事,且他陳軫也已猜出所為何事,然而此公竟然忍住,只字不露,還耍閑情,拉他去看這場歌舞。 難道這場歌舞有何深意? 陳軫思慮多時,仍是一頭霧水。此番入秦,惠文公二話不說,一見面就封他上卿,賜他宅院,賞他金帛、仆從,種種“恩遇”皆出意外。他自覺受之有愧,本想進獻制魏良策,可此公自從封他上卿之后,既未召他覲見,也未向他“垂詢”任何國事。身為人臣,不知其主而妄言者,下場往往可悲。再說,惠文公不是魏惠王,早晚想到他一石數鳥,于短短數月之間一連誅殺商鞅、甘龍諸人,使前朝權臣土崩瓦解,陳軫的后脊骨都是涼的。 陳軫又走一程,見尚未黑定,遂勒轉馬頭,驅車拐向嬴虔府邸。嬴虔雖已卸下太傅之職,惠文公念及他為宗親,特許保留其在咸陽的府邸。近些日子來,陳軫無所事事,在秦又無朋友,無聊時就去拜訪這位秦國舊臣,或釣魚或弈棋,倒也投緣。 聽到車馬響,嬴虔知是陳軫來了,樂呵呵地迎他入廳,一邊吩咐掌燈,一邊設宴擺棋,準備大戰一場。 陳軫心事浩茫,哪有閑情陪他下棋,便伸手輕輕推開棋枰。 嬴虔驚訝了,盯他幾眼,半開玩笑道:“上卿大人,看你眉頭皺成這個樣子,別是想念女人了?” 陳軫苦笑道:“真還就是一位女子!” “看看看,”嬴虔拍手笑道,“果被老朽說中了!是哪家女子,上卿只管說來,老朽這就為你張羅!” “唉,”陳軫搖頭嘆道,“有誰看上我這落勢之人,必是眼睛瞎了!” “咦?”嬴虔急了,“你如何說出此話?君上待你不薄,上卿鵬程無量,正是用武有地呢!” 陳軫自斟一爵老酒,端起飲了,將這日面君的前后經過約略講述一遍,末了問道:“君上獨留下官,邀下官賞玩義渠歌舞,究竟有何用意,下官實難揣測,還望老太傅賜教!” 贏虔捋須有頃,點頭道:“若是這個女子,老朽倒是略知一二。前日老朽進宮看望老夫人,正巧路過樂坊,聽聞坊中有歌飄出,聲如夜鶯。老朽聞之甚喜,進去一看,果是人間尤物。老朽當即尋到樂坊令,打算贖她出來。樂坊令說,此女是義渠貢品,這幾日就要進獻君上,眼下正在演練。老朽聽聞此言,只好作罷!” 陳軫與他又敘一時,見仍談不出個所以然來,遂告辭出來,于人定時分,悠悠晃晃地回到家里。 陳軫如往常一樣步入內室,寬衣解帶,正欲就寢,借著微弱燭光,猛見榻沿坐著一人。陳軫退后一步,拔劍喝道:“何人在此?” 榻上之人緩緩起身,叩拜于地,用生硬的口音說道:“先生勿驚,奴婢是來侍奉先生的。” 陳軫近前幾步,定睛細看,來者不是別人,卻是后晌在宮中領舞的西域舞姬。 陳軫震驚,大聲叫道:“來人!” 家宰聞聲,疾步走進:“主公有何吩咐?” 陳軫厲聲責道:“這個女子為何在此?” “回稟主公,”家宰應道,“一個時辰之前,宮中內宰親自送她過來,還送來許多嫁妝!” “嫁妝?”陳軫驚問,“什么嫁妝?” 家宰拿出一本冊子,細細稟道:“黃金一百兩、錦緞三十匹、白璧兩雙、西域奇香十盒、珍珠??” 不及他說完,陳軫抬手就是一記耳光:“你個渾蛋!如此大事,方才為何不報?” 家宰手捂左臉:“小??小人不敢!內宰吩咐,君上有旨,任何人不得提前報知主公,君上??君上要給主公一個驚喜!” 陳軫沉下神來,思慮有頃,轉對家宰:“備車!” 家宰怔在那兒:“這已人定了!” 陳軫喝道:“什么人定不人定的,快備車去!” 家宰應聲諾,疾步出去。 陳軫匆匆穿衣戴冠,到銅鏡前端詳一番,轉身對依舊跪在地上的女子道:“姑娘,你可有姓名?” 那女子再拜道:“回稟先生,奴婢名叫扎伊娜。” “扎伊娜?”陳軫叫不習慣,將三字重復幾遍,嚼味有頃,笑道,“叫起來不順口。可去掉扎字,就叫伊娜。” 伊娜點頭,再叩:“奴婢伊娜謝過先生。” “起來吧,”陳軫指著放在一旁的裘衣,“請把裘衣穿上,外面甚冷。” 姑娘略怔一下,取過裘衣,穿在身上,怯怯地望著陳軫。 “伊娜,請跟我走!”說完陳軫頭前走去。 惠文公放下奏章,正欲回宮就寢,內臣報說陳軫求見。 惠文公微微一笑:“宣他覲見!” 陳軫叩道:“臣叩見君上!” “是陳愛卿呀!”惠文公埋頭于奏章,頭也不抬,也沒叫他起來。 過有至少一刻,惠文公放下奏章,見陳軫仍舊撅著屁股叩在那兒,瞟他一眼:“愛卿不在府中歇息,這么晚了,還來求見寡人,可有要事?” 陳軫朝外擊掌。 伊娜聽到聲音,蓮步輕移,在他身邊跪下,叩道:“奴婢叩見君上。” 惠文公看她一眼,揮手:“你且退下!” “奴婢告退。”伊娜再拜起身,款款退出書房。 “看這樣兒,”惠文公望著陳軫,“是此女不入愛卿的眼嘍?” 陳軫再拜,涕泣:“臣何德何能,竟蒙君上如此恩寵?” “恩寵?”惠文公怔了,“愛卿此言從何說起?” “君上,臣??”陳軫泣道,“臣落難于秦,君上不計前嫌,收留臣不說,又賞金賜府,還將這??這天下尤物,恩賜于臣,叫臣如何敢受?” “呵呵呵,”惠文公又笑數聲,話外有音,“陳愛卿,什么天下尤物,不就是一個女人嘛!大丈夫立于世間,女人就如衣裳,黃金就如土石。唯有千秋功業,青史載名,才是志士所求!” 陳軫沉默有頃,再拜:“君上之言,如醍醐灌頂!臣此來,另有一言奏報!” 惠文公笑道:“不瞞愛卿,寡人知你心里有話,”手指前面席位,“坐下來,慢慢說。” “謝君上賜座!”陳軫起身,在惠文公指定席位坐下,拱手說道,“君上,臣有一策,或可制魏!” “哦!”惠文公身子前傾,“是何良策?”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陳軫一字一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惠文公喃喃重復數次,似乎仍舊不得要領,便抬頭望向陳軫,搖頭苦笑,“這??寡人愚癡,還請愛卿詳解。” 陳軫啟發道:“楚山有玉,君上何不借之?” “楚山?”惠文公似是明白一點,又似沒有明白,探身問道,“愛卿是說,寡人可借楚人之力謀魏?” 陳軫拱手:“君上圣明!” 惠文公眼睛大睜:“楚人之力,寡人如何借之?” “自田齊以來,泗上諸國一直是齊、楚相爭之地。泗上十二國,論富足莫過于宋、衛。前幾年魏王伐衛,與齊、趙、韓構怨;楚早欲吞宋,只是顧忌齊、魏。今齊新敗于魏,國力受挫,于楚當是天賜良機。君上若使楚人伐宋??”頓住話頭,目視惠文公。 “愛卿妙計!”惠文公豁然開朗,擊案叫道,“楚若伐宋,宋必向魏求救。魏有龐涓、孫臏兩大奇才,必恃強援宋,楚、魏之間必有一戰。兩強相爭,無論誰勝誰負,寡人皆可漁利!” “君上圣明!”陳軫微笑道,“君上,此舉還將結出一果。” 惠文公再度傾身:“愿聞其詳!” 陳軫侃侃說道:“魏若救宋,帶兵者必是孫、龐二人。龐涓之才,已蓋列國,孫臏更在龐涓之上,魏軍取勝當無大礙。臣是說,魏在取勝之后??”再次頓住。 惠文公是何等聰明之人,當下眉頭一挑:“愛卿是說,兩強同事一君,必有一爭?” 陳軫點頭再道:“君上圣明!” 惠文公離座,親執陳軫之手,重重握住,連聲說道:“好好好,寡人果然沒有看錯,愛卿真是棟梁之材啊!”有頃,似是想起一事,松開陳軫之手,若有所思地返回座席,面現憂色,“只是??” 陳軫問道:“君上有何憂慮?” “唉,”惠文公嘆道,“此計雖妙,可寡人如何方能使楚伐宋呢?” “君上放心,”陳軫微微抱拳,“臣與楚將昭陽私交甚厚。上柱國昭陽和屈匄眼下是楚王的左右司馬,掌管楚地軍務。十幾年來,昭陽一直忙于爭奪泗上,六年前率軍伐宋,因田忌出兵,無果而返。昭陽唯利是圖,臣若誘之以利,曉之以害,昭陽必聽。” “如此說來,倒是可行。”惠文公凝眉有頃,決斷道,“你可透給昭陽,就說越國大軍正向瑯琊集結,圖謀伐齊。齊人眼下自顧無暇,顧不了宋國。” “哦?”陳軫眼睛大睜,“此事屬實否?” “寡人可有戲言?”惠文公給出一個肯定的手勢,“越王無疆自不量力,欲踐勾踐昔年之志,興師二十萬眾,海陸并舉,將于明年春暖花開之際,北伐齊國,謀霸中原。” 陳軫大喜:“真是天助君上!有越人助力,臣此行必成!” 惠文公起身,朝陳軫深深一揖:“駟有勞愛卿了!所需多少財寶,愛卿只管列出清單,只要秦地擁有,寡人盡皆準奏。聽聞昭陽好色,寡人另撥美女二十名予你,愛卿可去樂坊,隨意挑選。” 陳軫起身叩道:“君上厚愛,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陳愛卿,”惠文公親手扶起他,“楚天廣闊,實乃大有作為之地。愛卿此去,要像釘子一樣扎在那里,務使楚人為我所用!” “軫萬死不負君恩!” “好!”惠文公再度拱手,“待愛卿成功之日,寡人定有厚報!”攜陳軫之手,走出戶外,指著仍在外面守候的伊娜,“時辰不早了,這么冷的天,讓美人候于風中,愛卿這是暴殄天物了!” 陳軫臉色微紅:“臣謝君上厚賜!君上留步,臣告退!” 數日之后,陳軫以秦國特使身份,驅車三十乘,隨帶甲士三百,離開咸陽,徑奔楚地。惠文公用公輦親送陳軫十里,臨別之時,從袖中摸出一塊絲帛交給陳軫:“愛卿可將這個帶上!” 陳軫接過一看,上面寫著一排人名,不明所以,抬頭看向惠文公:“君上?” “這些人皆在楚地做事,或對愛卿有用。” 陳軫也早聽說黑雕臺的事,知是他們,也就不再多話,收起絲帛,跪地泣道:“謝君上厚愛,臣去也!” 惠文公拉他起來,親手扶他上車,君臣二人依依惜別。 陳軫南出武關,沿商於谷地南下丹陽、襄陽,徑奔郢都。山路難行,又有雨雪阻隔,陳軫一行走走停停,歷盡辛苦。幸有伊娜相伴,更有二十名美女隨侍,陳軫一路上倒也逍遙。 兩個月后,陳軫抵達郢都,在驛館稍歇數日,具表覲見楚王,呈上禮單,陳述秦公睦鄰誠意。 楚威王仍在記恨公孫鞅襲占商於谷地之事,接過禮單,打眼掃過,隨手擲于地上,冷冷說道:“這些物事兒,秦使還是帶回去吧!秦公若是誠心睦鄰,就將商於谷地歸還寡人!” “回稟大王,”陳軫叩道,“據軫所知,商於谷地是前朝重臣公孫鞅出兵奪占,實非秦公本意。鑒于公孫鞅功勛卓著,先君孝公拿他無奈,只得任其非為。后孝公薨,秦公車裂公孫鞅,也算為楚人雪恥了。即使如此,臨行之際,秦公仍然吩咐陳軫,要軫再為此事向大王道歉。至于何時能將商於谷地歸還大王,秦公以為,此事涉及先君,不可速圖,只要楚、秦誠意睦鄰,沒有不能解決之事。秦公誠心,天地可鑒,些微薄禮,還望大王笑納!” “上卿之言也有道理,秦公心意,寡人暫先收下!”威王朝內臣努嘴,內臣撿起禮單,候立于側。 陳軫再叩:“陳軫謝大王寬恕!” 楚威王轉對內臣:“賞秦使陳軫玉璧兩雙,南海寶珠十顆,絲帛二十匹!” “陳軫謝大王厚賞!” 郢都主大街左司馬府中,昭陽正在后花園中練劍,家宰邢才走來,看到昭陽正好舞至妙處,哈腰候于一邊。 昭陽舞畢,收步作勢,抬眼道:“有事嗎?” 邢才拱手道:“稟報主公,秦國特使陳軫求見!” “呵呵呵,”昭陽將劍插入鞘中,“此公至郢數日,早該來了!你去告訴他,讓他再候一刻,就說本公馬上就到!” 昭陽回房換過衣服,趕至客廳,與陳軫見過禮,分賓主坐了。 “呵呵呵,”昭陽拱手笑道,“前陣子聽說上卿為龐涓那廝所害,蒙冤離開魏國,在下甚是感喟。后又聽說上卿為秦公所用,依舊被拜作上卿,在下才松了口氣,正想如何去為上卿賀喜,上卿就使楚來了!今日在下無事,剛好與上卿暢飲,一來為上卿壓驚,二來為上卿洗塵,三來我們也是幾年未見了,好好暢敘一番!” “軫謝柱國大人掛念!”陳軫還過禮,端起幾上的茶水,輕啜一口,搖頭嘆道,“唉,不瞞柱國大人,在下蒙受魏王恩寵多年,本欲衷心事魏,不想卻為奸賊龐涓所害,只身倉皇逃離。幸蒙秦公不棄,方使在下有個棲身之所啊!” “上卿是大才,終生守著魏罃,也是屈了。聽聞上卿出走,在下就想,早晚得遇上卿,定向大王舉薦,依上卿之才,必得大用!” “謝柱國大人抬愛!”陳軫擊掌。 幾個仆從抬進兩只大箱。 陳軫從袖中摸出禮單,呈予昭陽:“柱國大人厚愛,陳軫無以為報,區區薄禮,還望大人笑納!” 昭陽接過單子,眼睛略略一瞄,遞給邢才。 邢才開箱驗收,當場唱道:“黃金一百兩,玉璧兩雙,夜光杯四只,錦緞二十匹,秦女五名??” 邢才唱完,陳軫再次擊掌,依次走進五名少女,無不粉面含羞,艷若桃花,看得昭陽兩眼發直。 “柱國大人,”陳軫指著五個少女,緩緩說道,“這五位女子個個知書達理,能歌善舞,別有異國情趣,或可為大人解悶。” 昭陽從美女身上收回目光,拱手揖道:“上卿所贈如此隆重,叫昭陽何以為報?” 陳軫示意,眾女退出,邢才亦使人抬走禮箱。 “呵呵呵,”陳軫弦外有音,“于柱國大人的厚愛來說,這些物事,不足掛齒呢!” 昭陽身子趨前:“難道上卿還有大禮不成?” 陳軫淡淡一笑:“大人府中黃金充棟,美女盈室,能缺這些嗎?” “哈哈哈哈,”昭陽大笑幾聲,“缺倒不缺,不過,既為上卿所贈,縱使一根青絲,在下也必藏之愛之,珍之貴之!” “再謝柱國大人抬愛!”陳軫拱手,傾身,壓低聲音,“確有一件大寶,柱國大人或感興趣。” 昭陽傾身問道:“是何大寶?” “令尹之位!” “令尹之位?”昭陽眼睛大睜,顯然未聽明白,“請上卿明言!” “令尹景舍垂垂老矣,不堪驅使。在下請問大人,就眼下而言,能代景舍之位者,會是何人?” “這??”昭陽遲疑一下,“在下不知呀!” 陳軫語氣肯定:“如果不出在下所料,代景舍者,必是兩位柱國大人!” “哦!”昭陽心頭一緊,身子趨前,“上卿何說此話?” “這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 “請上卿詳言!” “楚國以武立國。三十年來,楚國大爭,無非二地,一是東南,二是泗上。楚王使屈氏鎮東南,以御越人,使大人御東北,以爭泗上。楚國地方五千里,有雄兵三十萬,兩位柱國大人各領十萬。大人試想,楚王對二位早已舉國相托,令尹之位難道還能旁落他手?” “唉,上卿有所不知,大王以國相托的是景氏!” “非也,非也,”陳軫連連搖頭,“如果商於不失,景舍之子景合或許有望,然而??” 昭陽沉思良久,微微點頭:“依上卿之見,在下與那屈氏,何人可占上風?” “就眼下而言,”陳軫應道,“二位大人是半斤八兩。同為司馬大人,雖有左右之分,卻是各主一方,各有倚重。至于誰能更上一層樓,就要看二位大人在未來三年,何人能建立功業了!” 昭陽抱拳道:“何處可建功業,還望上卿點撥。” “眼下就有一個功業——取宋。” “取宋?”昭陽震驚,“如何取之?” 陳軫湊近昭陽,耳語。 數日之后,昭陽覲見楚威王,奏道:“啟奏大王,宋偃聚眾暴亂,逐兄篡位,已是大逆。幾個月前,此公在齊、魏相王之后,自封為王不說,更在稱王大典上射天鞭地,淫亂后宮,諸臣凡諫者皆被射殺,人神共怒,天下稱其為‘桀宋’!” “嗯,”楚威王點頭,“此事寡人早有聽聞。愛卿今日提起,意欲何為?” “宋乃膏腴之地,我若不取,齊必取,齊若不取,魏必取。臣以為,大王當以宋公偃不敬天地之罪,興義師伐之!” “這??”楚威王沉思良久,盯住昭陽,“我若伐宋,齊、魏必救,那時,我當奈何?” “就臣所知,”昭陽奏道,“齊人新敗于魏,國力大傷,無力交戰。齊將田忌在魏蒙羞,回齊后辭官歸隱。齊無田忌,即使出兵,亦不可懼。” 楚威王閉目沉思。 “還有,”昭陽趨前一步,“臣已得報,越王無疆近集大軍二十一萬,海、陸并舉,正在開往瑯琊,看這樣子,勢在謀齊。齊人自顧無暇,如何顧宋?” “嗯,”楚威王點頭應道,“越人是有異動,”從案下拿出一封邊關急報,“屈愛卿已有奏報,寡人還在納悶呢!” “大王,越人襲齊,東、南無虞,齊人抗越,無暇顧宋,我可全力爭宋,實乃天賜良機啊!” “良機倒是良機,”威王眉頭又皺起來,“不過,齊雖無憂,魏卻麻煩。魏罃早視宋為其囊物,只是礙于寡人和田因齊,他才有所忌憚。我若伐宋,宋偃失去齊援,必向魏求救。魏罃師出有名,還能放過這個機會?魏得龐涓,反敗為勝,士氣正盛,愛卿如何應對?” “魏出師無名!” “哦?” “因為徐州相王時,魏王已將宋國拱手讓給齊國,只是沒有詔示天下而已!” 楚威王倒吸一口氣,半晌:“愛卿怎么曉得?” “那個盟約是陳軫簽的!” “哦,原來這樣,”楚威王點頭,“只是,齊、魏交惡,齊人敗了,那個盟約魏若不守呢?魏王新得龐涓,敗齊潰趙,底氣足呢!” “不守也不怕他!”昭陽捏緊拳頭,“大國交兵,打的是錢糧。據臣所知,魏國雖有龐涓,但庫無存糧,邊民流失逾五十萬眾,民心不穩,就如一個傷重之人,沒有三年五載,是康復不了的。再觀我大楚,近年并無大戰,商於雖失于秦,卻也是窮山惡水,無傷根本。我今國庫充盈,兵精糧足,莫說魏國出兵無名,縱使出兵,我何懼之?” 楚威王捋須良久:“說說看,愛卿打算如何伐宋?” “我王可出大軍十萬,臣引銳卒六萬伐宋彭城,由景合引軍四萬屯于陘山,牽制魏人。陘山離魏都大梁不足兩百里,急行軍一日可到。魏人若是妄動,景將軍就可直驅大梁,殺其老巢!魏人必回救,那時,我可兩面夾擊,或一舉敗魏人,或與魏人對壘于野,擊不敗他也耗死他!” 楚威王閉目又是一番沉思,睜眼道:“來人!” 內臣至:“臣在!” “召太子、令尹、左徒及諸執珪、柱國大人入宮議事!” 孫臏下山之后的頭幾日里,鬼谷四子的草舍里更見冷清。蘇秦、張儀都如換了個人,一連數日,要么蒙頭大睡,要么并膝呆坐,要么進山閑逛,誰也不思精進,嘴巴上如同貼了封條,連走路都是低垂腦袋,腳步拖沓,狀如落魄失魂。 如此這般過了七日,張儀終是憋不住,于第八日午后推開蘇秦房門。蘇秦正在閉目靜坐,聽聲響知是張儀,眼皮不抬,端坐如故。 張儀盯蘇秦一陣,重重咳嗽一聲,開始他的習慣動作——兜圈子。通常情況下,兜三圈也就夠了,這日卻是不同,張儀不停地兜,邊兜邊將兩眼鎖住蘇秦,步伐走得極慢,好像對方是個怪物。 蘇秦如如不動。 不知兜有多少個圈子,張儀終又強忍下來,拔腿走出,順手拉上房門。張儀在外面的草坪上埋頭又轉了一會兒,顯然實在憋悶,噌噌幾下再次走到蘇秦門前,“嗵”一聲將門踹開,徑直走到蘇秦跟前,動作夸張地并膝坐下,從喉嚨深處重重咳嗽一下,大聲說道:“我說蘇兄,我們還是說句話吧!” 蘇秦微微睜眼,看向張儀,嘴巴未張,眼神卻在告訴他:“說什么呢?” 張儀嘿然一笑:“你說孫兄他??走就走吧,還勾魂,看把蘇兄整得遠看像根枯木,近看像具僵尸!” 蘇秦復將眼睛閉上,身子卻動了動,屁股朝后挪有一寸。 張儀撲哧笑道:“說是僵尸,有點屈了,改稱活肉吧,這個確切點兒,蘇兄畢竟能動,只是沒有精氣神而已!”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