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與戚光分開之后,陳軫驅車朝東疾駛。行有數里,陳軫棄掉軺車,卸下轅馬,斜刺里朝東北落荒而去。 陳軫快馬加鞭,于次日傍黑越過魏界,進入衛境,在楚丘暫避數日,易裝扮作衛國商人,置辦一輛新的軺車,雇了個仆從,復入魏境,天傍黑時趕到宿胥口,尋了僻靜客棧住下。 天剛放亮,陳軫匆匆吃過早點,信步走到街上,正欲打探早班渡船,忽見大道上塵土飛揚,遮天蔽日,成隊的魏國車馬如旋風般卷到這里,迎頭一面大旗上赫然可見“大將軍龐”幾個大字。 陳軫嚇得面無血色。龐涓正在黃池與齊人對峙,為何跑至此地?難道是來抓他的?僅此幾日,難道龐涓已取代龍賈,躍升為大將軍了?陳軫屏氣凝神,盡力使自己沉定下來,運神思忖。依自己幾日來的行蹤,龐涓只要不是天神,斷然不會知曉。再說,縱然他是天神,知曉他在這兒,也大可不必為他一人而興師動眾。 斷定龐涓不是為他來的,陳軫心里頓覺踏實,快步返回客棧,隔窗觀望外界動靜。 不消一刻,大隊車馬風馳電掣般卷入宿胥口。眾武卒四散開去,將整個小鎮圍困起來,四處征調渡河船只。 一連數日,陳軫與南北客商一道,從早至晚躲在客棧里,看著龐涓的大隊人馬秩序井然地渡河,再看著他們高歌凱旋,押送難以數計的趙人輜重與俘虜。與此同時,宿胥口也風傳起大將軍龐涓如何得到吳起將軍的庇佑,兩戰兩勝,大敗齊人和趙人,俘獲田忌諸事。 待魏軍完全撤走,宿胥口重歸平靜,客渡恢復。陳軫與店家結過賬,吩咐仆從馳向渡口,行至街中心的告示墻邊,見許多閑人皆在圍觀告示,湊上去看,赫然入目的竟是他的畫像。見告示榜上只寫他一人,陳軫斷出戚光已經被抓,不免驚出一身冷汗。 陳軫車馬馳至渡口,剛好有渡船靠岸。陳軫要求包船,船夫爽快地應允,侍候他上船,不消半個時辰,將他的車馬載至對岸。 陳軫過去河水,西行十余里,向南拐入云夢山中,尋到一個農家,吩咐仆從在一個鄉民家中歇了,聘請鄉民帶路,一路順當地走向鬼谷。 時入盛夏,鬼谷里卻是清涼。 將近中午時分,玉蟬兒正在草堂里看書,忽然聽到外面傳來童子的聲音:“蟬兒姐,蟬兒姐!” 玉蟬兒放下書冊,緩緩走到門口,見童子引領陳軫走到草堂前面。陳軫換回一身官服,畢恭畢敬地站在草地上,抬眼看她。 童子手指陳軫:“蟬兒姐,這位官人欲見先生。” 玉蟬兒站在門欄外面,不冷不熱地望著陳軫。 陳軫躬身揖禮:“魏國上卿陳軫見過仙姑。” 數年前作為魏國特使逼聘姬雪那陣兒,陳軫雖在洛陽居住數月,卻未見過玉蟬兒,更未料到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這個漂亮仙姑竟是當年讓他逼得家破人亡的大周公主,因而這才自報家門。 玉蟬兒面色一沉,冷冷的目光劍一般逼視過來,既不還禮,亦無客套話語,而是單刀直入:“上卿不在朝中辦差,到此深山野林何干?” 陳軫聽出玉蟬兒語帶譏諷,浮出一笑,再揖:“回仙姑的話,在下奉魏王陛下之命,特來拜見鬼谷先生。” 聽到“魏王陛下”四字,玉蟬兒更是慍惱,冷冷說道:“上卿來得不巧,先生云游去了。” “那??”陳軫一怔,“先生幾時回來?” 童子聽出玉蟬兒的話音,曉得她不待見來客,順口接道:“這位官人,先生云游向無定數,少則三五個月,多則三年五載。官人若要求見先生,就要耐心一些。” 陳軫輕嘆一聲:“真是不巧。”略頓一下,轉向玉蟬兒,“請問仙姑,聽說龐將軍曾在這兒跟從先生學藝,可有此事?” 玉蟬兒臉色陰沉:“這里沒有龐將軍,上卿若無他事,小女子就不陪了。”說罷轉身走進草堂,順手掩上房門。 陳軫未曾料到受此冷遇,竟是愣了,不無尷尬地看向童子。 童子勸道:“這位官人,蟬兒姐要你下山,趁天色尚早,趕快走吧!” 陳軫回過神來,望著童子:“請問仙童,這位仙姑是何人哪?” “是蟬兒姐。” 陳軫再問:“蟬兒姐又是何人?” 童子眉頭一挑:“蟬兒姐就是蟬兒姐呀,你這人不會是白癡吧?” 陳軫苦笑一聲,改口問道:“再問仙童,鬼谷先生既然不在,這條谷中豈不是只有你和你的蟬兒姐了嗎?” “當然不是!” 陳軫要的就是這話,追問:“敢問谷中還有何人?” “還有我的三位師弟!” 聽到只是童子的師弟,看到童子的年齡,陳軫大失所望,順口問道,“那??龐將軍你可認識?” “龐將軍?”童子怔了,“哪一個龐將軍?” “就是龐涓,聽說他曾在此地學藝。” “呵呵呵,”童子笑過幾聲,隨口說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他。告訴你也無妨,龐涓也是我的師弟,怎么,你要找他?” 陳軫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望著童子:“什么?龐將軍竟是你的師弟?” 童子兩眼一瞪:“這又怎樣?” “這??”陳軫撓頭連連,“仙童小小年紀,如何能是龐將軍的師兄?” “嘿嘿嘿,”童子哂笑幾聲,“龐涓不僅是我師弟,且是排在最末的一個。官人還有何事?” 陳軫眼珠兒一轉,朝童子深揖一禮:“請問仙童,在下能否見識一下仙童的三位師弟?” 童子略想一下,搖頭:“蟬兒姐只說要官人下山,不曾說要官人見識三位師弟。” “這??”陳軫眼珠兒又是一轉,“是這樣,龐將軍有話,要在下捎給他的師兄。” “捎給哪一位師兄?” “就是??與他最好的那個。” 童子想了一下:“你是說的孫賓吧?” 聽到“孫賓”的名字,陳軫心中咯噔一響,旋即笑道:“對對對,是叫孫賓。龐將軍要在下務必尋到孫將軍,有話捎給他。” 童子思忖有頃,點頭道:“既然官人有話捎給孫師弟,請隨我來。” 童子引陳軫來到四子草舍前面。 童子沖孫賓的房門叫道:“孫師弟,有人尋你!” 沒有應答。 童子推門,轉對陳軫道:“孫師弟不在,想是林中去了,不到午時,是回不來的。” 陳軫害怕孫賓追究安邑牢獄之事,原也不敢見他,但也不能空來一趟,正自無個處置,旁邊一門“吱呀”洞開,張儀探出頭來:“大師兄,何人來尋孫兄?” 童子一看,指著陳軫道:“這位官人有話捎給孫師弟。”又轉對陳軫,“這位是張師弟,要尋孫師弟,就讓他帶你去吧。”轉個身,就蹦蹦跳跳地朝草堂方向跑去。 陳軫朝張儀揖道:“在下陳軫見過張??張子。” 張儀倚在門上,揶揄道:“子不敢當,叫我張儀就行。官人可是魏國朝中大紅大紫的那個什么??上卿大人?” 聽到對方出語風涼,想到自己眼下處境,陳軫不免臉上發熱,點頭應道:“正是在下。” 張儀緩緩走出,背了兩手,歪起腦袋盯住陳軫,繞他連轉數圈。 陳軫正被轉得心里發毛,張儀忽地站定,點頭道:“嗯,瞧你這模樣,有點兒像。不過,陳大人不在魏國當差,來此何干?” “這??”陳軫支吾一聲,“在下赴衛地辦差,順道來此谷中一游。” “哦,原來如此。”張儀略顯夸張地后退兩步,雙手抱拳,回揖,“河西草民張儀見過魏國上卿大人。” 陳軫長揖:“陳軫得見張子,幸甚,幸甚!” “有‘幸’即可,‘甚’就不必了。”張儀指下草地,“上卿大人,請坐。” 陳軫看看草地,又看看頭頂火辣辣的太陽,正自猶豫,見張儀已在太陽底下坐定,只得坐下。 張儀問道:“聽說上卿大人欲尋孫兄,可有大事?” “見到張子也是一樣。” “那就說吧,上卿大人有何貴干?” “龐子可是張子師兄?” “你是說龐涓?” 陳軫點頭。 “呵呵呵,在這谷里,他稱不了兄。” “龐子出山,一戰而敗齊軍,二戰而敗趙軍,天下為之震驚。魏王陛下對龐子甚是嘉許,聽聞龐子師從云夢山的鬼谷先生,特使在下來此,盛情相邀先生,陛下欲以國師之禮相待。” 張儀微微一笑:“先生答應上卿了嗎?” “在下來得不巧,聽仙姑說,先生云游去了,在下引以為憾。” 張儀曉得是玉蟬兒記恨陳軫,這才誆騙他,咧嘴笑道:“呵呵呵,是不巧哩!既然你家陛下盛請先生,為何不使龐涓前來,反要勞動上卿大人呢?” 陳軫應道:“張子有所不知,龐子眼下貴為大將軍,聽說陛下還要封他萬戶侯,一日也離不開他呢。” “哈哈哈哈!”張儀爆出一聲長笑。 “張子為何長笑?” “哈哈哈哈,”張儀又笑數聲,“就龐涓那廝??哈哈哈哈??大將軍?萬戶侯?一日也離不開?哈哈哈哈??這個魏王著實可笑!” “聽張子此話,”陳軫驚道,“龐將軍??難道天下還有勝過龐將軍的?” 張儀斂住笑,身子前傾,壓低聲音,字字都是分量:“實言相告,在這鬼谷里面,只要是個活物,就勝龐涓幾分。” 陳軫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張??張子,莫不是開??開玩笑吧?” 張儀輕輕哼出一聲:“誰有心開玩笑呢?這么說吧,上卿大人,龐涓所學,不過是先生的一點兒皮毛,先生用兵的真功夫,全都傳給孫賓了。” “孫賓?”陳軫略頓一下,“就是那個從衛國來的孫將軍?” “正是。怎么,上卿認識他?” 陳軫自然不敢說出當年送孫賓入獄之事,略一遲疑,搖頭。 “呵呵呵,”張儀笑道,“諒你不知,想是大師兄漏與你的。”略頓一下,“這樣吧,在下告訴你。曉得武圣孫武子嗎?孫賓就是他的嫡親后人,在此谷中與龐涓同習兵法。” “哦!”陳軫故作驚訝,“孫子既有如此才華,何不下山求取功名呢?” “這個嘛,”張儀淡淡一笑,“孫賓自然不是龐涓,剛學一點兒皮毛,就要急匆匆地下山賣弄。”略略抬頭,“咦,上卿大人,你不是有話要捎給孫賓嗎?” 陳軫笑道:“其實也沒什么,該說的,在下都對張子說了。” “看來,”張儀沉著臉應道,“上卿來此并無要事。既無要事,張儀就不陪了。”說完從草地上爬起,拍拍屁股,抬腿離去。 陳軫也爬起來,口中急道:“張子且慢,在下還有一事求問張子。” 張儀扎住步子:“說吧。” “張子也在此處修習兵學嗎?” “修習兵學?”張儀連連搖頭,“不不不,打打殺殺有何意思?” “那??”陳軫一怔,“敢問張子所修何藝?” 張儀湊前一步,在他耳邊神秘兮兮道:“上卿大人聽說過道嗎?在下隨從先生修的是道!” 話音落處,張儀并不揖別,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一條小道,眨眼間沒影兒了。 望著張儀轉瞬即逝的背影,陳軫連聲嗟嘆,咂舌道:“嘖嘖,鬼谷士子,領教了!” 下得山來,陳軫站在三岔道口,左右踟躕,不知該去何方。原本與戚光約好會于洛陽,然而眼下,再去洛陽就沒必要了。 齊國也是去不得。齊、魏相王是他穿的線,豈料相王不成,反倒鬧出一場大戰,齊王戰敗,一肚子悶氣沒個撒處,此去投奔,豈不是撞他口上?再說韓、趙,這些年來陳軫一力鼓噪魏侯稱王,韓侯、趙侯早把他恨得牙齒癢癢的。不能容他的還不只是趙、韓,縱使偏遠的燕國,也對孟津之事記憶猶新,何況燕國夫人又是大周室公主姬雪,見到他,豈不將他一口吞掉? 眼下能夠投奔的,也許只有昭陽。然而,昭陽不過是楚國的上柱國,池子太小,他陳軫再不濟,亦斷非池中之物啊! 陳軫思來想去,竟是無個去處。正自惶然,去往朝歌方向的大道上現出一輛軺車。 軺車轔轔而來,在陳軫身邊戛然而止,車簾開啟,車窗后面兩只略顯渾濁的老眼眨也不眨地看過來,有頃,一張大嘴咧開,嘿嘿笑道:“道邊之人,可是魏王陛下的特使大人?” 陳軫打個驚愣,順眼望去,但隔著車簾,看不清來者何人,聽聲音并無惡意,遂抱拳應道:“正是在下。先生是??” 一只光光的腦袋從車窗里伸出,嘿嘿又是一笑:“這個光頭你可認識?” 陳軫深深一揖:“晚生陳軫見過淳于子!” 淳于髡從車上跳下,打量他的一身布衣,還個禮道:“特使大人怎么換裝了?” 陳軫苦笑一聲,搖頭嘆道:“唉,什么特使大人,鳳凰落架不如雉,晚生眼下落架了,莫說是雉,連只草雞也不如了!” “呵呵呵,”淳于髡顯然已知陳軫的境遇了,“只要是鳳凰,即使落架,也與草雞大不一樣喲!”將他上下又是一番打量,“譬如說我們的陳上卿!” “唉!”陳軫又出一聲長嘆。 “光頭從鄴城、朝歌一路走來,看到凈是緝捕特使大人的告示。光頭想不明白,堂堂特使大人,究竟是為何事弄到這般田地喲?” “唉,一言難盡!” “那就來它個十言百言!”淳于髡呵呵笑道,“反正光頭有的是辰光。”眼珠子四下一轉,指著遠處一棵大樹,“光頭車中有壇老酒、幾斤鹿肉,你我因陋就簡,到那老樹下美美喝上幾爵,權為特使壓驚如何?” 陳軫曉得淳于髡,正想求他拿個主意,遂拱手道:“先生盛情,晚生恭敬不如從命。” 淳于髡從車上搬下酒壇,讓陳軫抱上,自己拿過兩只銅爵和幾包鹿肉,大步走到樹下,在蔭下席地坐了。陳軫倒滿兩爵,淳于髡取出佩刀,將鹿肉切成小塊,遞給陳軫一塊,自己扎一塊塞進口中,邊嚼邊說:“說吧,這個半日,光頭的耳朵就交給你了。” 陳軫嚼過幾塊肉,連喝幾爵老酒,打開話匣子,將幾年前如何與龐涓結怨,又如何遭他陷害,被逼出逃一事備細講述一遍。陳、龐之間的恩怨過節兒經陳軫口中說出,自然成了另一番曲折。 淳于髡細細聽完,點頭笑道:“看來,上卿這是遇到對手了。” “唉,”陳軫慨然嘆道,“這廝不過是一個街頭混混,哪想到他能成就今日,一戰成名不說,魏王對他更是言聽計從,將晚生的多年辛勞忘了個干干凈凈。龐涓得勢,與朱威、白虎結作一伙,公報私仇,陷害晚生,晚生一人難敵六手,縱使渾身是口,此時也說不清了!” “江山代有賢才出,各領風騷三五年。上卿在魏獨領風騷遠超五年,難道還不知足嗎?” “什么獨領風騷?”陳軫苦笑一聲,“晚生在魏,不過一個弄臣。前幾年,朝政全在白圭手上,晚生好不容易熬走白圭,這又來了個惠施。唉,晚生心中之苦,只有晚生知道呀。” 陳軫說到傷心處,落下淚來。 抽噎一時,陳軫抹把淚水,看向淳于髡,長嘆一聲:“唉,想我陳軫,處處謹小慎微,時時努力精進,只想在魏有所進取。十幾年如一日,晚生一心只知伺候魏王,不想一朝不慎,竟遭小人暗算。魏王明知晚生遭到暗算,仍舊不念前情,實在令人心寒哪!” “呵呵呵,”淳于髡非但未表同情,反倒笑出幾聲,“上卿今日能看明白,也不算遲。人生浮華,無非功名利祿,食色享樂,忙忙碌碌,碌碌忙忙,數十年光景一過,憑他何人,也是個灰飛煙滅。不瞞上卿,光頭此生,既不獨仕一國,也不獨尊一君,因的便是看明白了這個。” “敬請淳于子指點迷津!” “常言道,狡兔三窟,奸鳥三巢,能女三嫁,策士三跑。你我策士便如鄉間媒婆,東家有求跑東家,西家有求跑西家,哪管什么忠貞愛君之類渾話,只要是有吃有喝有玩有樂,活個逍遙自在就成。” “淳于子所言甚是。只是龐涓害我一家性命,此仇不可不報,還請淳于子幫我!” “幫你?”淳于髡撲哧笑道,“我老光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如何幫你?” “請問淳于子,此來宿胥口,可是要到魏國去的?” “正是。”淳于髡點頭,“前番適周,光頭于無意中為老燕公玉成一樁好事兒,老燕公感念光頭辛苦,留光頭在北國連住兩年,日日珍肴,夜夜笙歌,真也是個逍遙自在。去歲仲秋,光頭玩得膩了,辭別燕公前往趙國,在邯鄲住滿一年,這又玩得膩了,正欲再走,偏巧奉陽君兵敗朝歌,趙侯懼怕魏王報復,特地召見光頭,要光頭為他跑一趟大梁,在魏王面前美言幾句。光頭有幾年未去魏地了,聽說惠施在梁為相,甚想與他論辯名實,于是答應趙侯,替他跑趟差事,不想在此遇到上卿。” 陳軫放下酒爵,改坐為跪,朝淳于髡連叩三個響頭。 “陳上卿,”淳于髡驚道,“這是為何?” “既為此事,”陳軫叩首于地,“晚生欲求先生幫個大忙!” “呵呵呵,”淳于髡捋須笑道,“幫忙好說!光頭草民一個,受不起大禮,上卿快快請起!” 陳軫起身,坐定,斟滿一爵,雙手捧給淳于髡:“晚生敬謝先生!” 淳于髡又是一笑:“你請光頭幫忙,再拿光頭的酒相謝,上卿倒會算計!” 陳軫從懷中摸出一塊乳白色的玉璧,小心解下,雙手捧至淳于髡面前:“晚生走得倉皇,身上并無他物,只有這塊隨身玉璧,雖不名貴,卻也是魏王所賜。晚生敬獻淳于子,還請先生笑納!” 淳于髡接過玉璧,仔細驗過,贊賞道:“嘖嘖嘖,是塊好玉,可博美人一笑了。聽聞上卿庫納萬金,珍寶無數,果然是名不虛傳哪!” 陳軫長嘆一聲:“唉,軫已混到這步田地,還說什么金玉珠寶呢?” 淳于髡將玉璧放在手中,一邊把玩,一邊抬頭問道:“說吧,你要光頭如何幫你?是要魏王殺掉龐涓嗎?” “晚生不敢。不過,晚生訪得一人,可制龐涓。晚生想借先生之口,薦給魏王。” “哦,何人可制龐涓?” “他的師兄孫賓。” “孫賓現在何處?” 陳軫指指不遠處的山巒:“就在那片山林里。不瞞先生,晚生剛從鬼谷出來。” 淳于髡望著遠處的山巒,輕聲嘆道:“唉,鬼谷子真也是個怪物!憑他那身本事,到哪里也能混個肚飽腸圓。他卻偏偏不干,生生躲在林子里受苦。”又抬頭望向陳軫,“不過,光頭還是聽不明白。如果孫賓可制龐涓,上卿為何不將他薦給秦人或齊人,以齊、秦制魏,反而將他薦給魏王呢?” “淳于子有所不知,”陳軫陰陰一笑,“如果晚生將孫賓薦給秦公或齊王,非但不制龐涓,反倒是在成全他了。” 淳于髡驚問:“哦,此話怎講?” “淳于子想想看,無論孫賓至秦也好,至齊也罷,必受秦公、齊王重用。秦、齊若得孫賓,必謀魏國。秦、齊謀魏,魏王豈不是更加離不開龐涓,更要重用他了?兩國大戰,龐涓若勝孫賓,功莫大焉。龐涓若是戰敗身死,那也是死于國難,名垂千古啊。” 淳于髡沉思有頃,點頭道:“嗯,上卿所言在理。” “不瞞淳于子,晚生跟隨魏王多年,深知魏王為人。魏王不識賢才,卻剛愎自用,好大喜功。有此昏王,縱有眾賢,也難以相安為國。孫賓之才遠勝龐涓,二人更是同習兵法,同從一師。若是同朝為將,二雄必有一爭。兩雄相爭,強者勝,如果不出意外,龐涓勢必受制于孫賓。晚生的今日,也必將是他龐涓的明日。只待那時,晚生再去尋他龐涓復仇,看他還能逃往哪兒?” 淳于髡掂掂玉璧:“聽上卿妙算,與那龐涓真就是一對妙人兒!不瞞上卿,若要光頭殺那龐涓,只能將這玉璧還你。若是只將孫賓薦給魏王,光頭這就收下它了。”說罷樂呵呵地將玉璧納入袖中。 陳軫揖道:“晚生再謝淳于子大恩!事成之后,晚生另有重謝!” “呵呵呵,”淳于髡笑道,“這點兒小忙,頂多就值這塊玉璧。上卿若是再謝,就是謝重了。光頭一生,雖說是貪財戀色,又愛喝點老酒,卻也是無功不受祿,能做多大的事,就收多大的禮,這是規矩,想必上卿是知道的。”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