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秦宮復興殿的幾案上攤著一張大圖,圖上畫著三個紅色的圈圈。 孝公盯住地圖,將一塊濕巾捂在嘴上,連續干咳。咳有一陣,孝公松開濕巾,看上去,是一團帶血的濃痰。 孝公皺下眉頭,端起案前一只藥碗,眼一閉,一氣飲下。 孝公將藥碗推到一側,拿起朱筆,俯身圖上。 一陣腳步聲急,內宰引公孫鞅趨進,小聲稟道:“君上,大良造到了!” 孝公放下手中朱筆,看過來。 公孫鞅叩首:“臣叩見君上!” 孝公抬頭,滿臉堆笑:“呵呵呵,你走得快哩!” “君上有召,臣不敢不快!” 孝公招手:“來來來,看圖!” 公孫鞅趨前,指圖,不解地問道:“君上,這是??” “呵呵呵,寡人這在為你選塊地兒。” 公孫鞅怔了。 孝公指圖:“這三塊里,哪一塊能中你的眼?” 公孫鞅再看圖,一個圈圈畫在河西,上面寫個甲;另一個圈圈畫在關西岐山一帶,上面寫著乙;最后一個圈圈畫在漢中,寫著丙。 審看有頃,公孫鞅再次看向孝公,目光詫異。 孝公感慨道:“公孫愛卿,秦國能夠富強,能有今天,得力于你一人,寡人分國予你也不為過。有功當賞,而寡人一直未能賞你尺寸土地,不為別的,只為你沒有軍功,而依據先君規制及愛卿的新法,唯有軍功才能割地封君。河西一戰,你把這個缺補上了,寡人一直琢磨著要為你劃塊地兒!” 公孫鞅復跪,叩首,更咽起來:“君上??” 孝公起身,扶他起來,按他坐下,指圖:“寡人選來選去,覺得這三塊地兒都不錯,河西是首選,它是你親手打下來的。岐山是秦興之地,由你治理,寡人放心;至于漢中地,雖說偏僻,卻為沃野,可自成一體!” 公孫鞅拱手:“謝君上錯愛!” 孝公擺手:“不是錯愛,是你該得的。”又指圖,“選一塊吧!” 公孫鞅看圖良久,回道:“如果臣一塊也選不中,君上不會降罪吧?” 孝公吸一口氣:“哦?”看圖,“你??”略頓,強作鎮定,“不會是相中咸陽了吧?” 公孫鞅誠惶誠恐,五體投地:“臣不敢!” “呵呵呵,”孝公彎腰扶起他,“沒有關系,愛卿若是相中咸陽,寡人就搬回櫟陽去!” 公孫鞅執意不起,重重搖頭:“臣不敢!” 孝公松開,起身,盯著他,一陣詫異:“那??” 公孫鞅緩緩站起:“如果君上定要賜鞅一隅之地,”指圖,指尖落在商於,“臣就選此處!” 孝公看過去,愕然:“商城?”一臉疑惑,“這兒盡皆山地,貧瘠不說,武關以西橫豎不過五邑,人口不足五千,配不上愛卿的豐碩功績啊!” “要是君上覺得不夠,可以加上這兒,”公孫鞅拿過筆,從商城東側的武關一路畫過於城,直到淅水、涅陽一線,形成一個狹長的圈圈,“共一十五邑,東西六百里!” 孝公不解地說道:“這兒是人家楚國的呀!” 公孫鞅詭秘一笑:“只要君上賜給臣,它就姓秦了!” 孝公看著地圖,沉思良久,抬頭:“秦楚隔著千山萬水,相安無事有些年頭了。寡人若取於城,也就啟了戰端。楚人不比魏人,與魏人,我們說打就能打,說走就能走。與楚人,別的不說,單是調兵遣將,輸糧運草,就不是個簡單事兒,這仗怎么打?再說,家門口的雪都還沒有掃好呢!” 公孫鞅盯住孝公,目光征詢:“君上真的一心只想守在關中嗎?” “當然不想。”孝公遲疑一下,“這樣吧,寡人決定封你為商君,那道谷地的事就是商君你的事,你與鄰居之間怎么過日子,自然也是你的事。假使鄰里之間產生齷齪,愛卿想借些人手前往擺平,寡人倒是樂于幫忙!” 公孫鞅會意,拱手道:“臣請借五萬銳卒!” “準??”奏字未出,孝公喉嚨一陣奇癢,面孔扭曲,忙捂嘴劇烈咳嗽。 公孫鞅顫聲:“君上?” 孝公咳完,給他個苦笑:“讓愛卿見笑了。” 公孫鞅關切道:“御醫怎么說?” “御醫說是沒啥大事兒,”孝公指下案上的藥碗,“喝幾劑湯藥就好了。” 公孫鞅拱手:“君上,大業未成,龍體最是緊要啊!” “呵呵呵,寡人曉得,離死還遠著呢。” 詔命下達的第二天,公孫鞅的府宰冷向招呼幾個仆從把“大良造府”的匾額拿下,換上“商君府”的匾額。 公孫鞅從府內走出,欣賞匾額。 冷向手指匾額:“主公,您看看正不?” 公孫鞅緩緩捋須,豎起拇指:“不錯,不偏不倚。”又轉對冷向,“呵呵呵,這個匾額一掛,你們就可改改稱呼了!” 冷向眼珠子一轉,低聲叫道:“君上?” “就限于府內與封地吧,不可張揚!” 冷向心領神會:“臣遵旨!” 公孫鞅割地封君的消息很快傳到安邑。 公子卬攤開地圖,看向商城,愕然道:“商城?” “據說秦公為他選定三塊封地,”陳軫指圖,“一是這兒,西河郡,二是這兒,關西岐山,三是這兒,漢中地,”看向公子卬,“那廝卻一個也沒選中,自請商城!” 公子卬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為什么呀?河西沃野數百里,更是—” “呵呵呵,”陳軫笑著打斷他,“賢弟想說的是秦魏‘必爭之地’,對不?” 公子卬點頭。 陳軫詭秘一笑:“必爭之地,他敢討嗎?那片土地下面剛剛埋下魏國的八萬烈士,他能睡安穩嗎?” “關西呢?” “風鳴岐山,那兒既是大周的龍興之地,也是老秦人的本根所在,他公孫鞅敢去嗎?” “漢中也不錯呀。” “漢中是好,可漢中是秦、蜀所爭之地,蜀人極是難纏,且公孫鞅是何等樣人,豈肯偏安于一隅?” 公子卬越發糊涂了:“商城乃彈丸之地,貧瘠無出,連一隅也算不上,他卻??” “呵呵,賢弟,如果我是衛鞅,也會選在商於!” “哦?”公子卬瞪大兩眼。 陳軫指圖:“賢弟請看,從關中到商城,須穿越終南山,衛鞅在此設立一關,就可切斷與關中的聯系,自成一統!” 公子卬愕然:“你是說,公孫鞅有反心?” “不是有反心,而是他自知作惡多端,不容于秦,有朝一日山陵崩,他好有個躲處!” 公子卬看著商城的彈丸之地,仍是不解。 “賢弟再看,依衛鞅個性,必不甘居于商城,而是會??”陳軫指向於城,“向東擴展,將整個谷地據為己有!幾百年來,這條谷地為秦、楚共有,秦立武關,楚立於關。今衛鞅已得秦地,若是再得楚地,就可坐擁此谷!” 公子卬吸一口氣:“陳兄是說,公孫鞅欲據此谷,圖二國之利?” 陳軫鼓掌:“不愧是上將軍啊!賢弟請看,若是擁有此谷,衛鞅進可借秦勢以擊楚,東取宛城,南下荊襄,使楚方城不攻自破,退可筑關自立,結楚人以擊秦,北出終南,直取咸陽!” 公子卬咂舌道:“嘖嘖,那廝果是想得遠哪!” 陳軫鼻孔里冷冷出聲:“哼,想得遠?這正說明他恐懼了!他要退縮,他要保身!” “哦?” 陳軫拳頭一緊:“他開始怕死了!” 公子卬又吸一口氣。 陳軫扯下公子卬的袖子,站起來:“走,進宮去!” 見到魏惠王,陳軫將商鞅獲封的事大體講述一遍,末了說出三個字:“弄死他!” “弄死他?”魏惠王身子略略前傾,兩眼瞇成一道線,直直盯住陳軫,“怎么弄?” 陳軫目露兇光:“臣就一個字,殺!” 許是認為他在發牢騷,魏惠王打個哈欠:“怎么殺?” “臣去殺!” 魏惠王、公子卬不約而同:“啊?” 陳軫拱手:“臣有三請!” 魏惠王凝視他,目光期待:“哪三請?” “一、臣請使秦;二、臣請調配兩個助手;三、臣請割上郡予秦!” “什么助手?” “一個善射者,可百步穿楊!一個善走者,可飛檐走壁!” 魏惠王自語:“善射者,百步穿楊?善走者,飛檐走壁?這個??”瞇眼,沉思有頃,看向公子卬,“卬兒,三軍可有?” 公子卬平時專于治軍,倒是不曾注意這個,遲疑一下:“應該有。” 魏惠王臉一沉:“什么應該不應該?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公子卬聲音響亮:“有!” “找到他們,交給陳愛卿!” 公子卬拱手:“兒臣領旨!” 魏惠王轉對陳軫,面色略帶不悅:“還有一條,割讓上郡??” 陳軫嘴角露出一絲黠笑:“王上,臣只是以割讓上郡為由使秦,與秦睦鄰,并非真正割讓!” 魏惠王猜出什么,眼睛瞪大:“與秦睦鄰?” “有來無往非禮也。公孫鞅以睦鄰為名使我,迷惑我王南面稱尊,樹敵于天下,以陰計騙我河西,臣請以其人之術回敬之。秦得河西,必覬覦上郡,以取整個河西而后快。我以上郡為餌,秦公必信,公孫鞅亦必不疑。” “寡人準你所請!陳軫,”魏惠王拳砸幾案,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寡人要的是公孫鞅死!” 陳軫拱手,一字一頓:“臣受命!” 魏惠王朗聲道:“從今日起,寡人恢復愛卿的上卿之爵,待愛卿功成歸來,寡人郊迎,為上卿洗塵!” 陳軫起身,叩首:“臣謝我王錯愛!” 步出宮門,公子卬責怪道:“陳兄,那么大個事兒,你該事先打個招呼才是!” 陳軫重重搖頭:“這個招呼不能打。” 公子卬表情奇怪地看著他。 陳軫苦笑:“如果打了,王上就會以為我倆是串通過了。” 公子卬恍然若悟,嘆服地點頭。 “軍中不乏奇才,你選出二人就是!” “刺殺公孫鞅,人必須選好,否則,功虧一簣不說,不定還要牽連??”公子卬頓住,看向陳軫。 陳軫陰笑:“賢弟放心,什么也牽連不上,因為在下并非真的刺殺他!” 公子卬大吃一驚:“啊?” 陳軫恨道:“賢弟,軫謀事一向堂堂正正,怎么能搞暗殺這等讓人不齒之事呢?衛鞅既已封君,殺之就是弒君,又教史家如何寫軫?更何況,鞅賊若是死于暗殺,豈不便宜他了?鞅賊若再死于國事,豈不也太成全他了?” 公子卬蒙了。 陳軫拍拍他的肩,給出一笑:“卬弟放心,軫殺公孫鞅,是讓他死得其所!” 公子卬仍不放心,眉頭緊皺:“可??方才??” “是說給王上聽的!只有那樣,我王才會解氣!” 公子卬四處物色陳軫所需人才,不消十日,張猛送來兩名軍尉,一個是河西飛腿朱佗,另一個是新軍培訓營的箭師陳忠。 公子卬叫來陳軫,一行數人來到后花園中。 第一個展示才藝的是陳忠。公子卬讓人在百步開外由細絲線吊起一片樹葉,那樹葉在微風中飄來蕩去。陳忠引弓搭矢,略略一瞄,一箭射出,葉片劇烈動蕩,箭矢深深嵌入丈許開外的夯土墻中。 一仆解下絲線,飛跑過來。陳軫、公子卬驗看,樹葉正中斷裂,一半飛掉,另一半仍舊連在絲線上。 公子卬問道:“陳兄,箭藝如何?” 陳軫看向戚光。 戚光拿出一張秦弓,數支秦矢。 陳軫轉對陳忠:“陳箭師,請試此弓!” 陳忠換弓復射,再中。 陳軫沖陳忠豎起拇指:“果是神矢!”轉向另一武卒。 公子卬吩咐道:“朱佗,也給陳大人露一手!” 朱佗身形瘦長,目光也不犀利,乍看之下與尋常人無異。陳軫正自詫異,朱佗陡然動身,一個側轉,如同一只陀螺,陳軫還沒弄明白,人已在屋頂,緊接著又是一晃,復在眼前,形同鬼魅。 陳軫鼓掌,指弓、箭,對陳忠說道:“這張弓,還有這些箭,統歸你了,具體如何做,”對二人,指向戚光,“敬請二位壯士聽戚光安排!” 商君的幾案上攤著一幅秦、楚地圖,商鞅目光依次掃過車希賢、景監、司馬錯、公子疾四人,沉聲道:“諸位,今天請大家來,只為一件事,就是請大家觀看此圖!” 幾個人頭湊過來,所有目光盯在圖上。 商鞅指向漢中盆地:“這兒是我們的漢中,”又指安康盆地,“這兒是楚人的漢中,楚人在此建有一城,叫西城,就是最西邊的城,”又指上庸盆地,“這兒是上庸,”接著指向上庸西南,“這兒是荊山,荊山腳下就是楚國的郢都!” 幾人盯圖看一會兒,又看向商鞅,不知他想講什么。 “再看這兒!”商鞅指向商於谷地的一條水流,“此水名喚丹水,出商洛山東流,到達於城,再東南,到丹陽,”指丹陽,“就是這兒,匯入漢水,而丹陽,即為楚興之地!” 幾人無不吸口長氣。 “這兒是大巴山,巴山深處有條溪,叫巫水,巫水出自一座山,叫巫山,巫山里面有道溪,叫寧水,寧水出自一座山,叫寶泉山,寶泉山下有個天下聞名的地方,叫大寧鹽場,這個鹽場出產大量的鹽,叫巴鹽,巴人背著這些巴鹽,向南入江水,供應楚國,向西翻越崇山峻嶺,供應巴蜀,向北越過巴山主嶺,進入堵水,沿堵水河谷北下,在這兒(上庸)會聚,向東運往楚國北地,向西運往漢中,向北經由商於道,直入關中!” 提到“鹽”字,幾人相視,臉上皆起亮光。 商鞅手指猛地戳向於城:“由這兒東下,向南,可經由淅水直入丹陽、鄧、襄,向東直入宛城!” 眾人目光跟著移向宛、襄。 “若得鄧、襄,郢都指日可破,而宛城里出產一種寶貝,堪稱天下利器!” 司馬錯眼睛一亮:“烏金?” 商鞅瞥他一眼,重重點頭:“正是!”從案下拿出一塊生鐵,“就是此物,宛地產的,經過鍛造,堅硬鋒利,楚人將之鑄作犁鏵,破土耕作,無往不克!” 司馬錯盯住商鞅手上的那塊生鐵:“末將聽聞西戎有鍛術,可將烏金鍛作精鋼,若是制成兵器,定是銅戈所不可比的!” 商鞅笑了:“鞅還想說的,司馬將軍已經說了!” 景監遲疑一下,道:“我們不是有韓地宜陽的烏金嗎?” 商鞅應道:“宜陽是有烏金,但宛地所產質量更好,且宜陽烏金必須經過函谷道入秦,而函谷道卡在魏人手里,單是關稅就是一筆巨大開支!” 車希賢恍然有悟:“商君不會是想與楚國開戰吧?” 商鞅詭秘一笑:“楚國是頭大熊,怎么能輕易開戰呢?” 車希賢一頭霧水:“這??” 商鞅的手指由商城東下,圈起包括於城在內的十個邑:“由這兒到這兒共有十邑,君上將之一并賜給在下了,可它們眼下卻在楚人手里,在下有意收回,特請諸位謀議!” 幾人皆是一震,不約而同地看向景監。 景監臉上微漲,看向一側。 車希賢盯住景監:“於城等十邑皆在景氏轄下,只怕景兄??”頓住,目光移向商鞅。 “哦?”商鞅苦笑,“這個在下倒是忽略了!此事改日再議,景兄留步!” 眾人散后,商鞅將景監邀至后花園。二人在園中漫步,各有所思。 商鞅問道:“景兄,商於之事,你作何想?” 景監低頭不語。 又走一陣,商鞅輕嘆一聲。 景監住步,看向商鞅。 商鞅亦住步,回視。 二人對視有頃,景監緩緩說道:“公孫兄,你是想聽官話呢,還是想聽私話?” 商鞅不假思索:“私話!” “不同意。” 商鞅怔了一下:“官話呢?” 景監沉默不語,看向別處。 “景兄?” 景監淡淡道:“商君,下官可以不說出來嗎?”說罷略略拱手,一個轉身,大踏步離去。 望著他漸去漸遠的背影,商鞅眉頭擰起。 景監前腳一走,商鞅后腳就到了國尉府,向車希賢下令道:“籌備五萬銳卒,由司馬錯任主將,嬴疾為副將!” 車希賢目光征詢:“商君,那道谷地,您真的志在必得嗎?” 商鞅盯住他,臉上略顯失望:“希賢,連你也認為我是為自己?” 車希賢賠笑道:“在下不是此意,在下是說,楚國方城是景氏地盤,宛城郡守景翠是景兄的親侄??” 商鞅截住他,冷冷接道:“你就直說,景監的胞兄景舍是楚國當朝令尹!” 車希賢咂吧一下嘴巴,不說話了。 商鞅長噓一口氣,擺手:“好了,你講的這些在下全都曉得。景兄那兒,你得空勸勸他。既然來到秦國,他就該是秦國的人,秦人不為楚謀,兒女情長非大丈夫所為!” 車希賢拱手:“遵命!” “還有,告訴景兄,無論他作何想,秦、楚必有一爭,且此爭亦必始于商於谷地,因為,誰能控制這道谷地,誰就在未來大爭中占據上風!” “遵命!” 向晚時分,商鞅一行共五輛輜車轔轔駛過咸陽大街,一百名短兵跟在車后。商鞅坐在中間的一輛豪華輜車上,車上無篷。 正行之間,“嗖”地一響,一矢從左側射來,正中商鞅冠冕,頭上表示君侯封爵的幾串珠子應聲而落。 商鞅未及反應,又是一響,一矢正中頭頂,巨大的沖力將冠冕整個掀掉。 商鞅驚駭不已,急急趴在車里,驚叫:“快,抓刺客!” 場面大亂。 車馬回到府中時,天已黑定。商鞅黑沉著臉端坐正堂,面前幾案上擺著一張弓和兩支箭。聞訊趕至的車希賢、司馬錯、公子疾三人輪番審視所獲兇器。 車希賢看向衛隊長,指弓問道:“此弓是在何處撿到的?” 衛隊長拱手應道:“稟國尉,在房坡上撿到的。末將察看過了,是刺客走得慌急,在房坡上滑倒,此弓失手落下,還搗爛不少瓦片呢!” 車希賢審視長弓:“是張老秦弓。”猛地一震,眼睛湊上一處。 司馬錯看過去:“看到什么了?” 車希賢指著方才所視之處:“這兒有行小字,我的眼花了,看不清哩。” 司馬錯拿過弓,湊到燈光下,細審。 公子疾猛地耳朵一豎,打個手勢,輕叫道:“噓!”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拔劍出鞘,悄悄出門。 車希賢、司馬錯尾隨公子疾悄步至府外,仔細察看。 一道黑影從屋頂閃下,公子疾看個真切,大叫:“有刺客!”說罷舉劍沖向黑影。 黑影顯然未曾料到對方反應如此迅速,以劍還擊。一時間,火光四濺,劍屑橫飛,正酣戰間,車希賢、司馬錯奔至。冷向也帶衛士趕赴過來。 眼見寡不敵眾,黑影“嗖”地上房。 司馬錯沖上屋頂追趕,刺客已閃到屋脊后面,一物從屋頂滾下。司馬錯躥上屋頂,追到屋脊,人已全然不見。 在兵士火把的照射下,司馬錯從屋檐上撿回一只夜行靴。 商鞅走出來,接過靴子,借著火把驗看。 火光下,商鞅的臉漸漸變得憤怒、扭曲。 之后數日,咸陽多處府宅被兵士包圍,里面的男女被悉數押出,府中軍士皆被繳械,上枷。 刑獄內,在一張張沉重的木枷上面,是一個個驚詫且不服的面孔,其中有前太師甘龍的兒子甘茂、前國尉杜摯的兒子杜勇等,大多是在變法期間抗拒過商鞅的舊黨成員。 大抓捕過后三日,一行十余輛輜車緩緩駛進咸陽城門,旗幡上打著“魏”“使”“陳”等字樣。 陳軫端坐于中間車乘,身邊放著使節。 公孫鞅初行變法時,功臣甘龍帶頭反對,被秦孝公削去職爵。后來,變法興起,反對變法的人遭到強勢彈壓,甘龍的府宅落寞,拴馬樁旁長起野蒿,在這入冬的風里悉數干枯,一片荒涼。 日將昏時,一輛輜車在門外停下,前國尉杜摯從車上跳下,用力敲門。 門“吱呀”一聲洞開,老家宰探出頭,見是杜摯,激動道:“杜大人,您總算到了!”忙伸手禮讓,“請!” 杜摯走進客廳,見甘龍坐在幾案前,神情落寞。 杜摯趨前,拱手道:“甘兄,杜摯見禮了!” 甘龍沒有應聲,抬手指下對面的客席。 杜摯坐下,盯住甘龍,情緒激動:“他有何憑證?” 甘龍淡淡說道:“刺客留下一張弓,弓上刻著幾個字。” 杜摯急切問道:“什么字?” “甘茂之弓,三石六斗。” “甘茂之弓?”杜摯深吸一口氣,“既然是這幾個字,怎么又扯到我家杜勇了?” “有人告密,說他們是合謀。” “何人密告?” 甘龍給他個苦臉。 杜摯回以苦笑:“我這是昏頭了。既然是密告,又怎么曉得呢?” “茂兒若做大事,定會與老朽謀議,這么大的事老朽迄今不知,知他必是蒙冤了!” 杜摯恨道:“定是鞅賊借此陷我,以絕后患!” “勇兒、茂兒之罪如果坐實,依那賊的連坐法,你我諸家室不會有人得脫,你我這把老骨頭??唉!”甘龍苦嘆一聲,看向窗外。 杜摯急了:“甘兄,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 “無路走了!”甘龍緩緩起身,“你我這就進宮去。”說著朝門外走去。 “進宮有何用呢?”杜摯嘆道,“君上早就不待見我們了。” “君上不待見,太后總得賞個臉吧!” 兩個退休老臣尋到太傅嬴虔,在他的安排下直入后宮,覲見老夫人。 三人趕到時,太后正聽琴師趙良彈琴。趙良真正的身份不是琴師,而是趙室公子,與趙肅侯同宗于趙襄子,輩分上當為肅侯堂弟,自幼住在晉城,從大儒者子思的弟子修習中庸之學,頗得意趣,于兩年前入秦,經由嬴虔覲見太后,為她奏琴解悶。 趙良彈奏的是《韶》,他的三個弟子以蕭配和。《韶》樂已經奏至尾聲,鳳來儀,宮正趨至太后跟前,小聲奏道:“報太后,太傅帶太師甘大人、國尉杜大人求見!”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