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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樂山樂山-《舊夢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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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琛:

    見字如面,武漢一別已近一年,你在樂山是否安好?理查德醫院前幾日的捐款保育院是否已經收到?

    我在重慶一切皆好,理查德醫院已走上正軌,景伯父的身體由理查德照料,你大可放心……蔣家的戰爭還在繼續,小媽和“舅舅”依舊把小北與我視作眼中釘,這我倒并不在意,唯一令我擔心的是小北。我對生意之事一竅不通,只從牌桌上判斷,近日來籠絡我的太太名媛愈發多了起來,恐怕都是沖小北而來。但我又聽聞小北在生意場上與人結下梁子,有一位金氏貿易的金先生,與蔣氏在生意上頗多沖突,棘手之處,傳言這位金先生與中統局許先生有親戚關系,對了,你還記得傅秋荻嗎?重慶如今街頭巷尾都在流傳她與許先生有些曖昧,總之,一團亂……”

    看完顧南蕎的來信,景明琛支著下巴愣了很久。

    年前蔣固北護送她和孩子們來到樂山,一等他們在樂山保育院安頓下來,蔣固北就又回了重慶。這半年來她和蔣固北身處兩地,并未有任何聯絡,她只知道蔣固北在戰前就把蔣氏產業遷移到了重慶,卻不知他在生意場上還與人有這樣多的齟齬。

    夕陽徹底落下去,寒氣從窗子里侵進來她才放下窗戶。屋子徹底陷入黑暗,桌子上油燈里的燈油已經枯竭,她彎下腰打開柜子門,摸索著拿出小半截蠟燭點上,房間里終于有了一點熹微的光。

    她就著這點光線給顧南蕎寫回信。

    “南蕎:

    展信佳,理查德醫院匯款已收到,代孩子們謝謝你們賢伉儷。

    我在樂山也一切都好,樂山雖是西南小城,但風景秀麗民心淳樸,并不輸武漢重慶這些大城市……”

    寫到這里,她抬頭環視一眼四周。

    昏黃燈光里,這間屋子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了,除了一張床、一張桌、一把椅,再無什么可以稱得上家具的東西,連衣櫥也沒有,她從武漢帶來的衣服都還放在大藤箱里。回想起在武漢家中三姊妹那一間比這個屋子還大的衣帽間,景明琛也只好苦笑一聲,嘆一口氣。

    她并非有意要說謊,只是如今爸爸是理查德醫院的病人,以媽媽的脾性,絕對已經和南蕎打成一片,自己寫給南蕎的信,多半會被媽媽打聽到內容。

    樂山這個地方確實山明水秀民風淳樸,但這些都無法消除外來者的困窘。小小一座城,突然涌入一所大學一所保育院和各色人等,原本安逸的生活便驟然間局促緊張起來,再加上日本人的封鎖,物價連連上漲,保育院拿到的政府撥款又有限,大家的日子便不得不盡量節儉。

    冬去春來,最近換季時分又疫病高發,景明琛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

    她想了想,還是在信里寫道:

    “唯有一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最近院中傳染病流行,醫務室藥品儲備不足,你可否托人捎一批奎寧到保育院來?不勝感激。”

    寫完信,她把信紙折成三折塞進信封里,打算明天去縣上郵局寄掉。

    突然間門被推開,一陣涼風卷進來,伴著一線油燈的光芒和一個慵懶的嗓音:“喲,景小姐寫信哪,給誰寫?情郎?”

    門扇上斜倚著一位妙齡女郎,比景明琛略大兩歲,昏黃光線映出一張似笑非笑的嫵媚面孔,質地像油畫,但文藝復興時的油畫里絕無這般美麗卻輕佻的姿容。

    景明琛心里厭煩她,趕緊把信塞好,問她:“你來做什么?”

    女郎端著油燈走到桌子前,傾一下手里的油燈倒了半盞燈油在景明琛的燈里:“別那么大火氣,我看你燈油用盡了,來分你半盞。蠟燭可要省著用,應急的。”

    景明琛硬邦邦地道:“那真是多謝你了,不早了,我要睡了,晚安。”

    女郎聳聳肩,轉身裊裊婷婷地離去。

    景明琛跟過去,一等她出門就“砰”地關上了門。

    她走回桌子旁坐下,吹熄蠟燭,支起窗戶放月光入戶,雙手撐著臉望著外面庭院里的月色發呆,方才那位女郎也是保育院的老師,姓任,大家都稱呼她關小姐。這位關小姐為人輕佻妖艷,常給保育院里來往的男士們飛媚眼,跟異性說話總是一副撒嬌口吻,習慣性地想要從對方那里討點好處似的。

    景明琛很不喜歡她,相對而言,她蠻喜歡院長曹小姐,曹小姐留齊耳短發,人也和頭發一樣干脆利落,頗有些女中豪杰的感覺。

    而且曹小姐也是金陵女大畢業的,算起來還是她的學姐,那位關小姐則是上海人,聽說她是上海某所學校畢業的。奇怪的是,她似乎從來沒有收到過什么信件,也沒有人來保育院找過她。

    一個輕浮且背景神秘的女人,景明琛對她敬而遠之。

    偏偏關小姐好像覺得她挺有趣似的,總是來逗弄她,每次逗到她生氣才笑瞇瞇地走開。

    神經病!

    景明琛在被窩里氣呼呼地想。

    轉一個身看見窗前的月光,心里不免又想起故人來。南蕎在信里說蔣固北生意上遇到些麻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講不清楚,還有傅秋荻,怎么又有傅秋荻呀。

    算了,等有空了找蔣阡陌問個清楚好了,陷入睡夢前,她迷迷糊糊地想。

    蔣阡陌去年隨學校遷到樂山,如今已經升上二年級。在武漢時景明琛和他并無交集。到樂山后,蔣阡陌周末常跑來保育院和孩子們玩,老師里數景明琛和他最投緣,兩個人都從武漢來,在武漢的交際圈子多少有交集,蔣阡陌也是聽過“景小公子”花名的,便開玩笑地喊她一聲“三哥”。

    惦記著蔣固北的事,景明琛等了他很久。說也奇怪,沒正經事的時候他老在眼前晃,有正經事了倒不見他人。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整整大半個月時間都不見他蹤影。

    其間保育院倒發生了件大事,院長曹小姐不見了,只留下一封書信,說自己有事情緊急調任,很快會有新院長來接替自己的工作。

    曹小姐離開后的那個周末,蔣阡陌終于來了。

    蔣阡陌今年才十七歲,是個還在躥個頭的少年,面孔圓而白皙,有一雙彎彎的微笑眼睛和一張翹翹的微笑嘴巴,看上去總是笑嘻嘻的,仿佛沒正形似的。

    今天他的臉上卻有點愁相,一到保育院就東張西望的,教孩子們唱歌的時候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孩子們那邊一散,景明琛就趕緊把他拉到一邊,兩個人在海棠樹下蹲下來:“我有事問你,你姐姐在信里說你哥哥生意上遇到些麻煩,你知不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

    不等蔣阡陌開口,背后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你想知道,直接問我不就得了。”

    景明琛回過頭去,隔著一樹盛開的海棠花,蔣固北就站在她的身后看著她,他生得高,英俊面容半掩在淡粉色海棠花后,露出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人間四月天,有清風路過,帶起花瓣紛飛,地面上疏影晃蕩,空氣里暗香浮動。

    一剎那,景明琛心中有千樹萬樹繁花盛開。

    蔣固北帶來了顧南蕎的回信,還有景明琛信里請求的奎寧等一大包保育院急缺藥品。景明琛高興地謝過了他,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從那堆藥里各分出一點打包好,吩咐小三子:“把這些給隔壁鄰居送過去。”

    小三子不情不愿地去了,景明琛向蔣固北解釋:“孩子們沒規矩,和鄰居相處得不是很愉快,被人家罵沒有教養的下江佬。我聽說他們家孩子也在打擺子,送點藥過去,緩和下關系。”

    蔣固北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幾個月不見,三小姐都懂得人情往來了。要是景太太知道了,八成又要哭小囡囡吃苦受罪了。”

    景明琛臉一紅,岔開話題:“你怎么來了?”

    她這屋子里實在沒什么地方可坐,蔣固北只好將桌子上的東西向里一推,長腿一跨坐在桌角上:“來看看阡陌,也來考察下樂山有沒有生意可做。”

    景明琛好奇:“樂山有什么生意可做?”

    蔣固北笑:“凡有人就有生意,何況樂山一下子涌進這么多人,做營造蓋房子,開井采鹽,哪個不是生意……你不會又要說我狡詐商人吧?”

    景明琛跺腳:“哪輩子的老皇歷了你還提!”

    蔣固北笑著一攤手,不再說話。

    他這樣坐在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條長腿懸空晃著,腳尖老是差一丁點就碰到她的小腿,讓她有點心慌,景明琛垂下眼睛,問:“既然是來考察生意的,那應該要待好幾天吧?”

    蔣固北“嗯”一聲,鼻音濃重依舊含著笑意:“是會多待幾天,要麻煩三小姐盡盡地主之誼了。”

    景明琛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一定一定。”

    然而第二天蹲在后院砌磚頭壘豬圈的時候,蔣固北才豁然明白過來。

    他從景明琛的手里接過一塊磚頭,抹平泥面砌上去,抬起手肘抹過額頭擦一把汗,對景明琛冷笑:“三小姐這還真是盡地主之誼……把我當長工用啊!”

    景明琛心虛地“嘿嘿”傻笑,一邊遞磚塊一邊解釋:“沒辦法,保育院資金緊張,我們總得想辦法開源節流,自己養點雞鴨豬什么的,可以給孩子們改善伙食,有多余的也能拿去市集賣,你不知道,如今一個雞蛋賣多貴!”

    蔣固北看著她,心里的柔情如花芽遇春風般肆意萌發。為方便干活,景明琛穿了一身布衣長褲,不施粉黛,臉上汗一道泥一道,臉蛋紅撲撲,像個俏麗的小村姑。這可是景三小姐呀,景家的小姐,何曾為了雞蛋的價錢操心過?

    幾個月不見,她的頭發長長了許多,已經能勉強扎成一個短短的麻花辮,用皮筋綁了翹在脖頸后,干了半天的活兒,劉海從耳根后落了下來,蔣固北伸手幫她攏到耳后,一只手按在她的肩頭:“別動。”

    他站起身來,攀住一旁海棠樹的枝條,折下一朵海棠花,用花枝挽起她的劉海簪在鬢角:“這樣頭發就不會落下來了。”

    景明琛屏息凝神等他簪好,待他轉過頭去繼續砌磚頭,才伸出雙手,捏了捏發燙的耳朵尖兒。

    方才他俯身的時候,一股淡淡的淡巴菰氣味籠罩了她,讓她頭一次覺得這種氣息不難聞,仿佛他的煙草香里帶著海棠香似的。

    可是海棠怎么會有香味呢?

    蔣固北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午飯時間還沒到,豬圈雞窩就都已經壘好。景明琛帶他回自己房間洗手,端著水盆回來時,見他正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書看。

    她放在桌上的是一本法文版的《雙城記》,是從武漢帶來的不多的書籍之一。

    蔣固北見她回來,揚起手里的書問:“這是本什么書?”

    景明琛放下水盆:“是英國作家狄更斯的小說,講的是法國大革命的故事,很好看的,我從十四歲一直看到現在。”

    蔣固北笑:“一本書可以看十年,那肯定是非常好看了,只可惜我不懂法文。”

    景明琛驚奇地道:“我聽明宇說你在上海報關行做過事,怎么會不懂法文?”

    蔣固北解釋說:“利興昌當年的業務多與英國人往來,法國客人很少,有懂法語的人負責。”

    景明琛點點頭:“也是,比起英語,法語到底說的人較少。我是因為當年讀的教會學校是法國人開的才會說法語,從小學起,法語學得倒比英語還流利些。不過,這本小說原文是英文,你可以找來看看。”

    蔣固北笑著搖搖頭:“我所懂的英文也不過是些日常用語和商業術語,閱讀小說恐怕還差些功夫。”

    景明琛略一思索:“那也沒關系,你等我把它翻譯成中文給你看啊。”

    蔣固北“撲哧”一笑:“那么,靜候佳音了,大翻譯家。”

    景明琛也笑了,頗有些羞赧,她自己也察覺出自己的推薦有些過于急迫了。可是,人就是這樣的,總想把喜歡的事物分享給喜歡的人,他想不接受都不行。

    突然間,不速之客出現,打破了景明琛的好心情,關小姐手臂上搭著一條嶄新的毛巾走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塊香皂,進門便沖著蔣固北粘過來:“蔣先生今天可真是辛苦了,我這兒有沒用過的毛巾和香皂……哎呀,蔣先生也喜歡《雙城記》呀,我也頂喜歡這本書,尤其喜歡這本書里的一段話……”

    景明琛冷笑,對她的話嗤之以鼻,她這種人會喜歡《雙城記》?什么一段話,無非是像那些附庸風雅的人一樣,只看過開頭那段“最好的時代最壞的時代”罷了!看她的樣子,整個人都恨不得貼到蔣固北身上,扎眼睛!她搶白道:“不好意思關小姐,那本書是我的,蔣先生不懂法語,也沒看過《雙城記》。”

    關小姐回頭看她,一雙漂亮眼睛里流動著驚訝:“喲,是嗎,那蔣先生懂不懂英文?正好我有一本英文原版書可以借給你,不如去我房間拿?”

    她還想把人拐進房!景明琛氣急,上前一步用威脅的語氣低低說道:“loindelui.(離他遠點。)”

    關小姐無辜地眨眨眼睛:“lecoeurdel'hommeaimelabeauteesttout.(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景明琛咬牙:“c'estmonfiance.(這是我的未婚夫。)”

    關小姐敗下陣來,聳聳肩:“好吧,我來是想告訴你們,午飯做好了。”

    她轉身走出去,景明琛翹著下巴看她的背影,得意揚揚的。一回過頭,蔣固北正疑惑地望著她:“你們剛才說的什么?”

    景明琛敷衍他:“沒什么,對了下書里的臺詞。走吧,吃飯去。”

    蔣固北原以為壘豬圈和雞窩已經盡了長工的職責,沒想到第二天早晨,景明琛一臉歉疚地告訴他,今天她還有事情要做,那就是春耕。

    也罷,難道他能眼睜睜看著保育院一群婦孺獨自開荒?只好認命地跟上。

    保育院附近有一片荒地,之前曹小姐托關系向政府要了來,打算墾荒種地,既能給保育院添些菜肴,也能鍛煉下孩子們的生活能力。

    那片荒地面積不小,足有十幾畝,只靠人力當然不行,保育院便向附近的農戶借了些農具和幾頭耕牛。

    這次墾荒任務艱難,保育院出動了所有勞動力,還找了些外援,蔣阡陌便帶著幾個武大的同學來幫忙了。一行人起個大早在荒地會合,出發時天將亮,到達時露未晞,清晨田間的空氣中有一股好聞的青草味,這塊田間沒有海棠,景明琛聞著蔣固北身上的淡巴菰氣味,仍覺得好聞如昨日。

    大家都是城里來的少爺小姐,誰也沒有犁地的經驗,便請了鄰居大哥來做教頭,這位鄰居正是景明琛送奎寧的那家,看在奎寧的分上,大哥對他們很是慷慨,不僅答應做指導,還牽來了自家的耕牛。

    他把一群人分成幾個小組,向他們演示了下如何犁地后,大家便分組開工。

    景明琛自然是和蔣固北分在了一組,兩個人拿了一副犁便要下地,鄰居大哥扯起嗓子喊住他們:“少爺小姐,你們是要去跳舞嗎?鞋子脫掉,褲腿挽起來!”

    景明琛和蔣固北相視一眼,半天,景明琛粲然一笑:“沒想到也有你不懂的東西。”

    蔣固北彎腰去解鞋帶:“這有什么稀奇,我就是個生意人,又不是大鬧天宮的孫悟空。”

    景明琛穿的是淺口布鞋,左右一甩,兩只白皙的腳掌就踩在了黑色的泥土上,她又弓下腰來挽褲腿,褲腿挽到膝蓋,露出一截羊脂小腿。她今年二十四歲,卻因骨架生得小,倒像個十六七歲還沒成年的小姑娘。

    蔣固北將繩子縛在肩頭,景明琛在后面扶著犁。蔣固北只穿了白襯衫和長褲,粗糲的麻繩緊貼著他的背,發力間隨著他的背肌和肩胛滑動,景明琛看得臉有點發燙,忙別過臉去看別人。

    她不知道,蔣固北也和她一樣。

    有時他彎下腰,便從余光里看到身后她的一雙赤腳,踩在濕潤的黑泥地里,沃土從她的腳趾縫里鉆出來,黑白分明對比強烈,非常扎眼。

    她走過的地方,有一串小小的腳印,有時會隱沒在他的腳印里,就像那一年在宜昌的江邊。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兩天下來,活兒已經干得差不多。

    第三天,終于輪到了蔣固北和景明琛用耕牛和耬車,景明琛等待已久,急不可耐地想要跳上牛背,那老牛卻好像不想被個女娃兒馴服,固執地不肯趴下來讓她騎上去,景明琛好話說盡,臉都急紅了。蔣固北微微一笑,摟住她的腰,長臂一伸把她送到牛背上:“走嘍!”

    干了一輩子活的老牛,對于犁地這種事已經是老手,一下地不必人驅使就知道拉著耬車向前走,景明琛騎在牛背上回頭笑:“我這算不算偷懶哪?”

    她晃蕩著雙腿,一雙白嫩的腳丫因為這兩天的耕作添了些傷口,還粘著濕潤的黑泥。

    微風徐徐,鼓動著她的衣衫,灰色的上衣里灌滿了風,她像只欲乘風而去的鴿子。騎牛耕地這種事情,景三小姐自然是從未做過,她滿肚子的喜悅,壓抑不住,便像蝴蝶一樣破繭而出漫天亂飛。蔣固北突然想逗逗她:“俏村姑,唱個山歌來聽聽啊。”

    景明琛歪頭想了想:“山歌……四川的不會,廣西的行不行?”

    她有位廣西同學,曾經教她唱過一支山歌。

    蔣固北倒沒想到她真的會:“隨便哪里的。”

    景明琛略略思索了下,清清嗓子,開口唱:

    “山清水秀太陽高,好呀么好風飄。

    小小船兒撐過來,它一路搖啊搖。

    為了那心上人,起呀么起大早,也不管那路迢迢,我情愿多辛勞。

    山清水秀太陽高,好呀么好風飄。

    一心想著他呀他,我想得真心焦。

    為了那心上人,睡呀么睡不著,我只怕呀他找不到,叫我怎么好。

    山清水秀太陽高,好呀么好風飄。

    三步兩步跑呀跑,我跑到土地廟。

    我情愿陪著他,陪呀么陪到老。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她聲音稚嫩,全無民歌那般高亢嘹亮的氣勢,蔣固北卻聽得失了神。

    不遠處的油菜花田里金光燦爛,更遠處的江面水光瀲滟,山風吹過黃昏,飛鳥路過夕陽,帶來樹葉“簌簌”的晃動聲。

    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在為她的歌聲做和聲。

    “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晚上道晚安前,蔣固北問景明琛:“明天不會要我去跟你們開礦挖井吧?”

    景明琛臉一紅,嗔道:“你這個人怎么老把人往壞處想。快去睡吧,明天有好節目等著你。”

    她所說的好節目,是游江。

    樂山位于岷江、青衣江、大渡河的交匯之處,縣名取“智者樂水仁者樂山”之意,正是春天百花盛開江水暖的時節,乘船游江,再合適不過。

    景明琛特地換下了平日穿的簡便衣褲,從藤箱里取了舊時做學生時的衣裳出來,一身淺桃紅的棉織旗袍外罩白色毛線開衫,搭配淺色長襪和黑色圓頭淺口皮鞋,出門的時候還特意折了一朵海棠花簪在鬢角。

    然而她雀躍的心情卻在看到關小姐的時候消失殆盡。

    關小姐穿了一身翠綠色的織錦旗袍,晨光下流光溢彩的,她有著極女性化的身材,凹凸有致,裸露在外的雙臂白皙修長。

    和她相比,景明琛就像個還沒發育完全的女學生。

    她怎么會知道他們今天的行程!她就邀請了蔣固北和蔣阡陌,還有幾個昨天幫過忙的武大學生。

    她惡狠狠地看著蔣阡陌,蔣阡陌湊到她耳邊道歉:“三哥,我對不起你,昨天不知怎么就把風聲說漏了……”

    景明琛冷哼一聲,還能為什么,色令智昏唄,看他一雙眼珠子都要粘到關小姐身上了!

    膚淺的男人!

    景明琛氣呼呼地上了船,突然聽到“哎喲”一聲,轉頭看,關小姐上船的時候腳崴了一下,被蔣固北伸手攙住了。

    心情愈發惡劣,這個關小姐,肯定是故意的。

    然而當船在水面上滑行起來,江風拂過面頰時,再糟糕的心情也被驅散了,嘉州多海棠,夾岸樹影婆娑,粉云艷染,景明琛望著蔣固北,仿佛又聞到了臆想中的那股海棠香。

    臉一紅,她轉過身去,趴在船舷上用手去撩江水,陽光照耀著江面,江水倒并不冷,有花瓣被風吹落在江里隨水流,景明琛用指尖拈住一瓣,舉起手對著陽光翻覆看,她的指尖粉而透明,就像這海棠花瓣。

    突然間,關小姐問:“景小姐,這江水暖不暖哪?”

    景明琛被太陽曬得懶洋洋的,慵懶地回答一聲:“暖。”

    關小姐“哧”地笑了:“果然是,春江水暖鴨先知。”

    幾個年輕學生也被逗笑了。景明琛這才反應過來被她下套了,惱怒地想要站起身來,誰曉得動作太大,險些栽下船去,幸虧蔣固北伸手拽住她用力一扯,把她抱了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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