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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錦年穿戴整齊，走到前堂一看，那食客作江湖俠客打扮，細(xì)袖窄腿，身旁蓋著個(gè)斗笠，抱著只大肚酒壇歪倒在四方桌上，地上還碎了只茶盅，正捶胸鈍足地喊：“我的藥啊！”

    他納悶地看了看，問：“你們搶他藥了？”

    清歡擺著手，澄清道：“這可冤枉，他進(jìn)來時(shí)還好好的，誰知喝了兩碗黃湯就這樣兒了，那酒還是他自個(gè)兒帶來的，可不是我們給的！”

    余錦年挽起袖子，走過去拍了拍俠客的肩膀。

    那人抬起頭來，眼圈晦暗，頭發(fā)油膩膩的，下巴上冒著一圈青色胡茬，也不知是多久沒有好好梳理過自己了，無端顯得人老了好幾歲。

    “做什么……嗝！??！”他瞇著眼睛，打了個(gè)清脆的酒嗝。

    余錦年屏住呼息，扇了扇這沖天的酒氣，問道：“見客官碗里的面都沒動(dòng)過筷，可是我們的面不對口？”

    對方托著腮，似乎真的在思考這面的味道，他用筷子挑了挑已經(jīng)糊成一坨的面條兒，擱嘴里一嘗，頓時(shí)賭氣將筷子一丟，醉醺醺地伸手掏出一錠銀，猛地推給余錦年，道：“你這、這沒味兒?。≡趺闯?？去，去給、給我來點(diǎn)下飯的菜……”

    季鴻上來攬住被推了踉蹌的少年，皺著眉頭。

    “沒事兒，就是個(gè)醉鬼?！庇噱\年拍拍季鴻的手背，示意他放輕松，又低頭對這醉鬼道，“客官稍等一時(shí)，這下飯菜片刻就好。”

    他們面館口味雖沒有多重，但也不至于說沒味兒，不過那人都醉成那個(gè)樣，也犯不著與他糾結(jié)口味咸淡的問題了，他們既然開店迎客，便要有能撐船的胸襟，四方來客熙熙攘攘，免不了遇上一兩個(gè)不好相與的，總不能做店家的比客人還要嬌橫，左右好好打發(fā)走就是。

    余錦年想著，又見盆里還有上次殺鵝留下的血，都已經(jīng)凝成了血豆腐，便計(jì)上心來，準(zhǔn)備給那位醉先生做道麻口刺激的鴛鴦豆腐。

    鴛鴦豆腐即是紅白豆腐雙拼，可做清湯的也可做成麻辣，全憑口味，不過若說下飯，那沒有什么比辣椒更勝一籌的了。他燒開一鍋水，將紅白豆腐各自切成一般大的小方塊，下水略焯，就去水清鍋，另起燒油，用蔥姜末與花椒粒熗鍋爆香，之后下干紅辣椒炒脆，便投骨湯煮沸。

    期間再下鹽、辣醬，紅白豆腐放進(jìn)去沸一鍋，最后焯上一握小白菜，燙一小碟冬筍，一起煮到入味。

    然后用海碗盛出，撒上蔥花即可。

    余錦年將鴛鴦豆腐端出來時(shí)，那醉客正紅著臉拉了清歡說話，壇中酒已空了大半，他也不知究竟說的是什么，嘴里咕咕噥噥的，清歡只管應(yīng)和，間或勸他些茶水來醒醒酒。

    醉客見上了一碟紅紅白白的辣菜，臉上終于浮起了一絲笑，徑直將海碗拽到跟前，又將之前已經(jīng)糊作一團(tuán)的雜醬面也攏過去，一口血豆腐、一口面團(tuán)地扒吃起來，他吃得高興，又從衣襟里摸出兩粒銀珠，賞給余錦年做油面錢。

    僅這兩粒銀珠，就遠(yuǎn)比那碟鴛鴦豆腐值錢了！大方的客人沒人不喜歡，縱然他是個(gè)七分糊涂的醉鬼。

    余錦年高高興興地謝了賞，又捏著銀珠去給季鴻顯擺，他見季鴻又在柜臺(tái)后頭記賬，便安安靜靜地瞧了一會(huì)兒，那手字兒極漂亮，似疏影探梅，若清秋鉤月，即便筆下之物不過是菜蛋米肉，也仍有一種風(fēng)骨在，他探頭看了會(huì)兒，嘀咕道：“這般好看，在這里做賬房先生真是屈才了，你應(yīng)該去書山水風(fēng)月，寫良辰美景，才對得起這般才華。”

    季鴻停筆，將他手中銀珠拿過，又在賬簿上記下這一筆，才淡然道：“山水風(fēng)月，不若與你的柴米油鹽?！?

    “嘴這么甜……”余錦年美滋滋地體味著這句話，手指頭尖尖兒小腳丫般，偷偷摸摸踩著賬本攀上了季鴻的手背，在男人凸起的指節(jié)上輕輕摩挲了一陣，與他偷情似的羞答答地勾在一起，過了半晌，余錦年才猛地回過味來，“等等，那兩粒是我的賞錢，你做什么也入了賬！”

    季鴻眼也未抬道：“與你菜米油鹽俱是花銷，不得精打細(xì)算？你今日睡了一上午，是清歡替你做的工，且這店里又壞了兩只長凳，碎了三只瓷碗，這桌也生縫了，該修補(bǔ)置換的近日都得制備齊全，這一銀一銅都得用在刀刃上。”

    余錦年：“……”

    剛才還頗有些浪漫意思，怎么轉(zhuǎn)頭就開始斤斤計(jì)較！

    他正扒在柜上跟季鴻理論私房錢的歸屬權(quán)問題，忽聽得堂中嗚嗚咽咽響起一陣泣噎聲，他回頭看去，見是那位醉客，一邊扒拉著碗里的豆腐，一邊稀稀拉拉地抽鼻涕，眼角還掛著兩滴清淚。

    余錦年被駭了一下，走近了一瞧——嗬！兩瓣嘴唇都被辣腫起來了！他自旁邊提了壺冷茶來遞給他，道：“客官，你吃不得辣早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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