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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六根足趾-《古龍文集·陸小鳳傳奇(全7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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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空氣里充滿了芬芳醇厚的酒香,紅泥小火爐的火并不大,卻恰好能使得這陰森寒冷的山窟,變得溫暖舒服起來。

    陸小鳳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總算沒有找錯地方,而且來得正是時候。”

    霍休也嘆了口氣,道:“我真不懂,你這人為什么總是能在我有好酒喝的時候找到我。”

    他微笑著,轉過頭,一雙發亮的眼睛,使得這已垂暮的老人看來還是生氣勃勃,微笑著道:“你若是不怕弄臟你的衣服,就坐下來喝一杯吧!”

    陸小鳳看著自己身上鮮紅的斗篷,再看看他身上已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忍不住笑道:“等我有你這么多家當的時候,我也會穿你這種衣服的。”

    霍休道:“哦?”

    陸小鳳道:“這種衣服只有你這種大富翁才配穿,我還不配。”

    霍休道:“為什么?”

    陸小鳳道:“因為一個人若到了真正有錢的時候,無論穿什么衣服都無所謂了。”

    霍休微笑道:“只可惜你永遠也發不了財的!”

    陸小鳳道:“為什么?”

    霍休道:“因為你太聰明,太聰明的人都發不了財的。”

    陸小鳳道:“可是上次我們見面時,你還說我遲早有發財的一天。”

    霍休道:“那只因為上次我還沒有發現你這么聰明。”

    陸小鳳道:“你幾時發現的?”

    霍休道:“剛才。”

    陸小鳳又笑了。

    霍休道:“除了你之外,只怕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如此順利就找到這里來。”

    陸小鳳笑道:“那是不是因為別人都沒有我這么聽話?”

    霍休點點頭,說道:“看到門上的‘推’字時,十個人中至少有九個不肯推門的,不推門就根本進不來;看到‘轉’字若是不轉,無論誰也休想走出我那九曲迷陣;看到‘停’字若不停,縱然不被亂箭射成個刺猬,也得掉在油鍋里脫層皮。”

    陸小鳳道:“但最厲害的恐怕還是上面那屋子里的迷魂香了,連花滿樓都幾乎被迷倒,能想得到那兩碗酒非但沒有毒藥,反而有解藥的人,只怕也不多。”

    霍休道:“你卻已想到了。”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只知道你這人不管是好是壞,至少還不會要朋友上當,因為你的朋友根本就沒幾個,死一個就少一個。”

    霍休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盯著他,過了很久,忽然問道:“你還知道什么?”

    陸小鳳也在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我還知道你并不姓霍的,你本來的名字是上官木。”

    霍休居然面不改色,淡淡道:“不錯。”

    陸小鳳道:“你跟閻鐵珊、獨孤一鶴,本來都是金鵬王朝的重臣。”

    霍休道:“不錯。”

    他的臉色居然還是很平靜,連一點內疚懺悔的意思都沒有。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但后來你們卻見利忘義,將那筆財富吞沒了,你們一到了中土,就躲了起來,并沒有依約去找那位第十三代大金鵬王……”

    霍休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錯了。”

    陸小鳳皺眉道:“錯了?”

    霍休道:“只有這一點錯了。”

    陸小鳳道:“哪一點?”

    霍休道:“失約的并不是我們,而是跟著上官謹出亡的小王子。”

    陸小鳳怔住,這一點的確是他想不到的,他根本就不相信。

    霍休道:“他非但沒有在我們約的地方等我們,而且一直在躲著我們,我們尋找了幾十年,都沒有找到他。”

    陸小鳳道:“這么樣說來,并不是你們在躲他,而是他在躲你們?”

    霍休道:“不錯。”

    陸小鳳說道:“你們是他父王托孤的重臣,又帶著一大筆本來屬于他的財富,他為什么要躲著你們?難道他有毛病?”

    霍休冷冷道:“因為那筆財富并不是他的,而是金鵬王朝的。”

    陸小鳳道:“這又有什么分別?”

    霍休道:“不但有分別,而且分別很大。”

    陸小鳳道:“哦?”

    霍休道:“他若承受了這筆財富,就得想法子利用這筆財富去奪回金鵬王朝失去的王權,那并不是件容易事,非但要吃很多苦,而且隨時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陸小鳳同意,生在帝王之家,有時也并不是件幸運的事。“愿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這句話的辛酸,也不是普通人能體會得到的。

    霍休目中忽然露出種無可奈何的悲傷之色,緩緩道:“只可惜我們那小王子,并不是田單光武那樣的人。”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他是個怎么樣的人?”

    霍休道:“他跟李后主一樣,是個詩人,也跟宋徽宗一樣,是位畫家,他從小就已被人稱為‘詩書畫’三絕。”

    他嘆息著又道:“這么樣一個人,他的生性自然很恬淡的,對于王位的得失,他也許不在乎,只想能詩酒逍遙,平平靜靜地過一生,何況……”

    陸小鳳道:“何況怎么樣?”

    霍休道:“上官謹的財富,本來已足夠他們逍遙一生了。”

    陸小鳳不再說話,但不說話的意思,并不表示他已相信。

    霍休道:“你不信?”

    陸小鳳還是不說話。

    霍休道:“我們為了復興金鵬王朝而準備的軍餉和武器,你剛才想必已見到。”

    陸小鳳點點頭。

    霍休道:“我們利用金鵬王朝的財富,的確又賺了不少錢,但那也只不過是為了想利用這筆財富,游說你們當朝的重臣,借兵出師,但小王子若不在,我們豈非出師無名?”

    他的話顯然已使得陸小鳳不能不信,但陸小鳳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他若真的一直在躲著你們,現在為什么又忽然要找你們了?”

    霍休冷冷道:“以前也并不是沒有人來找過我們。”

    陸小鳳道:“哦?”

    霍休道:“外面那四個老頭子,你剛才想必已見過了。”

    陸小鳳恍然道:“他們難道全都是冒充大金鵬王,來謀奪這筆財富的?”

    霍休點點頭,淡淡道:“他們要發財,我就讓他們一天到晚面對著那些黃金珠寶;他們要冒充帝王,我就讓他們一天到晚穿著龍袍坐在王位上。他們雖然想騙財,我卻并沒有虧待他們。”

    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著:“看來你也不是君子,君子是絕不會用這種法子對人的。”

    其實他也不能不承認,用這種法子來對付那種人,正是再恰當也沒有的了。

    霍休道:“這件事本是個很大的秘密,除了我們四人和小王子外,本不該有別人知道的。”

    陸小鳳道:“既然如此,他們又怎么會知道?”

    霍休道:“他們也不知道。”

    陸小鳳怔住,這句話的意思他聽不懂。

    霍休道:“知道這秘密的,是另外一個人,他們只不過是被這人利用的傀儡而已。”

    陸小鳳道:“這人是誰呢?”

    霍休道:“不知道。”

    陸小鳳道:“連他們也不知道?”

    霍休冷笑道:“你若是他,你會不會以真面目見人?”

    陸小鳳苦笑道:“我不會。”

    霍休道:“他們一共只見過這人三次,每次見到他時,他的容貌都不一樣,若不是因為他說話的聲音并沒有改變,他們根本就不相信那是同一個人。”

    陸小鳳道:“看來這人不但計劃周密,而且還是個精通易容術的高手。”

    花滿樓一直在靜靜地聽著,忽然道:“真正精通易容術的高手,連聲音也可以改變的。”

    陸小鳳道:“哦!”

    花滿樓道:“易容術也就是東瀛扶桑三島上所說的忍術,其中有一種功夫,練好了就能控制自己咽喉的肌肉,使說話的聲音完全改變。”

    陸小鳳道:“連你也分別不出?”

    花滿樓道:“這種功夫若是已練到了家,就連我也分辨不出。”

    陸小鳳沉吟著,道:“難道這次找我們來的那大金鵬王,也是冒牌的!”

    霍休道:“我請司空摘星去偷那丹鳳公主,為的就是要查明他的真假,只可惜他偏偏也是你的朋友!”

    陸小鳳道:“幸好你后來總算還是得手了,上官丹鳳畢竟還是已落入你手里。”

    霍休道:“誰說她已落在我手里?”

    陸小鳳皺眉道:“難道沒有?”

    霍休道:“沒有。”

    陸小鳳又怔住,他知道霍休絕不是個說謊的人。

    霍休說的若不是謊話,上官丹鳳又怎么會忽然失蹤了呢?他想不通,沒有人能想得通。

    霍休道:“直到現在,我還沒有見過她這個人!”

    陸小鳳道:“上官飛燕你也沒有見過?”

    霍休道:“這名字我連聽都沒有聽見過!”

    陸小鳳更想不通了,這件事變化的復雜與詭譎,已完全出了他意料之外,他苦笑著道:“難怪閻鐵珊一聽說我知道這秘密,就要趕我走了,他想必認為我也是串通好了,來謀奪這筆財富的。”

    霍休道:“當時你卻以為他是因為秘密被揭穿,而惱羞成怒了。”

    陸小鳳只有承認。他現在終于也明白,閻鐵珊臨死前看著上官丹鳳時,為什么會有那種奇怪的表情。但上官丹鳳難道真是個為了謀財而殺人的兇手?

    他還是不能相信,這件事若真是個騙局,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要阻止他管這件事?青衣樓為什么會派出人來,阻止他和大金鵬王見面?

    花滿樓忽然道:“你最后一次見到那小王子,是在什么時候?”

    霍休道:“是在四十多年以前。”

    花滿樓道:“那時他有多大年紀?”

    霍休道:“十三歲。”

    花滿樓道:“事隔四十多年,當年十三歲的小王子,現在也已是個垂暮的老人了。”

    霍休長長嘆了口氣,道:“歲月無情,每個人都要老的。”

    花滿樓道:“那么你又怎么能分辨出現在一個六十歲的老人,是不是當年那十三歲的小王子?”

    霍休沉吟著,道:“這其中也有個秘密,這秘密還不曾有別人知道!”

    花滿樓沒有再問,他認為每個人都有權保留自己的秘密。

    但霍休卻已接著道:“可是我信任你們,所以我愿意將這秘密告訴你們。”

    花滿樓以沉默表示感激,能獲得霍休這種人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事。

    霍休道:“金鵬王朝的每一代帝王,都是生有異相的人,他們每一只腳上,都生著六根足趾。”

    陸小鳳恍然道:“你就因為這一點,才能發現外面那四位老人都是冒牌的。”

    霍休點點頭,道:“這秘密就算有人知道,也很難偽裝,雙腳上都生著六趾的人,我至今還沒有見過第二個。”

    陸小鳳笑道:“我連一個都沒有見到過。”

    霍休笑了笑,道:“有四條眉毛的人也不多的。”

    陸小鳳也笑了。

    霍休道:“所以你現在只要能設法脫下那位大金鵬王的靴子來,看看他腳上有幾根足趾,就可分辨出他的真假了。”

    陸小鳳道:“這并不難。”

    霍休微笑道:“脫男人的靴子,至少總比脫女人的褲子容易些。”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看來你的確也不是個君子,完全不是。”

    霍休卻又嘆息了一聲,道:“要做君子并不難,要做我這樣的小人,才是件難事。”

    陸小鳳明白他的意思。無論誰有他這么多財富要看管,都不能不先以小人之心去提防著別人的。

    霍休又說道:“這次那大金鵬王若真的是當年的小王子,我也可將肩上這副擔子卸下來了,否則……”

    陸小鳳道:“否則我就也將他請來,和外面的那四位老人做伴。”

    他們走出這神秘的山窟時,已是凌晨。春風冷而清新,青山翠綠,草上的露珠在曙色中看來,遠比珍珠更晶瑩明亮,這世界還是美妙的。

    陸小鳳深深地吸了口氣,苦笑道:“我的預感并沒有錯,今天我果然又遇見了件怪事。”

    這件事的發展和變化,的確不是任何人能想象得到的。

    花滿樓忽然道:“你想,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會有雙腳上都長著六根足趾的人?”

    陸小鳳道:“我不知道,我沒見過。”

    花滿樓道:“世上若根本沒有這種人,我們也就永遠找不到真正的大金鵬王了,霍休說的就算不是真話,豈非也變成了真的?”

    陸小鳳沉吟著,忽又笑了笑,道:“我只知道這本是個無奇不有的世界,本就有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人。”

    花滿樓也笑了,道:“不錯,一個人既然可以有四條眉毛,為什么不能有六根足趾呢?只可惜你的四條眉毛,已只剩下兩條。”

    陸小鳳摸著自己的上唇,微笑著道:“這次你又錯了。”

    花滿樓道:“什么事?”

    陸小鳳道:“胡子無論被人刮得多光,都一樣還是會長出來的。”

    他說完了這句話,就看見一個人幽靈般從彌漫著晨霧的樹林中走了出來。

    她的臉色蒼白,雖然顯得疲倦而憔悴,卻還是非常美麗的。

    陸小鳳認得她:“葉秀珠葉姑娘?”

    葉秀珠點點頭。

    陸小鳳道:“葉姑娘莫非是在這里等人?”

    葉秀珠搖搖頭,道:“昨天晚上,我一直都在這里。”

    陸小鳳道:“為什么?”

    葉秀珠黯然道:“我們在這里,埋葬了家師和小師妹,大師姐已累了,我……我卻睡不著。”

    她的確是峨眉四秀中最老實的一個,一看見男人,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了。

    陸小鳳嘆了口氣,對這個女孩子,他心里的確覺得很抱歉,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葉秀珠卻忽然又說道:“我們一直沒有追上西門吹雪,所以……現在我們連三師妹的死活都不知道。”

    陸小鳳道:“我會去替你們找她回來的。”

    葉秀珠頭垂得更低,過了很久,才輕輕道:“我還有句話要告訴你。”

    陸小鳳等著她說下去。

    葉秀珠道:“這句話本來是三師妹想告訴你們的,可是她還沒有說出來,就已……就已……”她聲音突然更咽,悄悄地用衣袖拭了拭淚痕,才接著道,“家師這次到關中來,就因為他老人家得到個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樓,就在珠光寶氣閣后面的山上。”

    陸小鳳忍不住道:“無論誰得到的消息,都不一定完全是正確的。”

    葉秀珠霍然抬頭,道:“但三師妹卻是因為這句話而被人暗算的,顯然有人不愿她將這句話說出來,所以我認為這句話一定很重要,才來告訴你。”她面上露著悲憤之色,聲音也大了。

    陸小鳳又不禁覺得很抱歉,苦笑道:“我知道你的好意,無論如何,我若查明了這件事,一定會先來告訴你。”

    葉秀珠又垂下了頭,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地問道:“現在你們要到哪里去?”

    陸小鳳道:“我們要去看一個腳上長著六根足趾的人……”

    葉秀珠又抬起頭,吃驚地看著他,忽然轉過身,很快地走了。

    花滿樓嘆了口氣,道:“我想她現在一定會認為你是個瘋子。”

    陸小鳳也嘆了口氣,苦笑道:“現在連我自己都漸漸覺得自己有點瘋了。”

    02

    長廊中黝黯而靜寂,他們在長廊的盡頭處等著,已有人為他們進去通報大金鵬王。

    花滿樓忍不住悄悄道:“你想你有沒有把握能脫下他的靴子來?”

    陸小鳳道:“沒有。”

    花滿樓道:“你有沒有想出什么法子?”

    陸小鳳道:“想倒是想出了不少,卻不知該用哪一種?”

    花滿樓道:“你說兩種讓我聽聽!”

    陸小鳳道:“我可以故意打翻一壺水,潑在他的腳上,可以故意說他的靴子很好看,請他脫下來讓我看看。”

    花滿樓皺眉道:“你難道不知道這些法子有多蠢?”

    陸小鳳苦笑道:“我當然知道,但是這根本就是件蠢事,我又怎么能想得出不蠢的法子來?”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這時門已開了。

    大金鵬王還是坐在那張寬大而舒服的椅子上,臉上的表情,顯得興奮而急切,不等他們走進來,就搶著問道:“你們已找到了那三個叛臣?”

    陸小鳳道:“只找到兩個。”

    大金鵬王眼睛里發出了光,道:“他們的人呢?”

    陸小鳳道:“已經死了。”

    大金鵬王動容道:“怎么會死的?”

    陸小鳳說話有點心不在焉,因為他還沒有看見大金鵬王的腳——大金鵬王的膝上,蓋著條織著金龍的薄被,好像很怕冷。

    花滿樓卻已經將經過簡單地說了出來,又道:“我們沒有找到霍休,因為他本就是個很難找到的人。”這是他第一次說謊,他忽然發覺說謊并不是件很困難的事。

    因為他說這句謊話時,心里并沒有覺得對不起任何人。

    大金鵬王長長嘆息了一聲,恨恨道:“我本想見他們一面的,看看他們還有沒有臉見我。”

    花滿樓忽然道:“現在我也想見一個人!”

    大金鵬王道:“誰?”

    花滿樓道:“朱停。”

    大金鵬王皺眉道:“我也正想問你們,我已派過兩次人去請他,他都還沒有來。”

    花滿樓沉思著,終于笑了笑,道:“這也許只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懶人。”

    陸小鳳忽然道:“這張被上繡的龍真好看,簡直就像是真的一樣。”

    這也是句蠢話,接著,他又做了件蠢事。他居然去掀起了這張被,然后他就真的像是個蠢人般怔在那里。大金鵬王的褲腳下竟是空的,兩條腿竟已從膝蓋上被切斷了。

    大金鵬王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的腿怎么會忽然不見了的?”

    陸小鳳只有苦笑著點點頭。

    大金鵬王嘆道:“我的腿本來就有毛病,一喝了酒,就疼得要命,一個人年紀大了,毛病也就多了。”這是真話,陸小鳳上次來的時候就已知道。

    大金鵬王苦笑著道:“可是一個像我這樣的老人,除了喝酒外,還能有什么樂趣?”

    陸小鳳勉強笑道:“所以……你偷偷地又喝了酒?”

    大金鵬王道:“我本來以為喝一點沒關系的,誰知道三杯下肚,兩條腿就腫了起來,而且竟潰了膿,所以……所以我就索性叫柳余恨把我這兩條腿割斷。”

    他忽然大笑,又道:“現在我雖然已沒有腿,卻可以放心地喝酒了。今天晚上,我就要找你們拼一拼,看看我這老頭子的酒量,是不是還能比得上你們這些年輕小伙子。”

    陸小鳳只有看著他苦笑。

    大金鵬王道:“你們若早來幾天,我一定會將割下來的兩條腿讓你們看看,讓你們知道,我的人雖已老,卻還是有毒蛇噬手、壯士斷腕的豪氣。”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現在那兩條腿呢?”

    大金鵬王道:“我已將它燒了。”

    陸小鳳愕然道:“燒了?為什么要將它燒了?”

    大金鵬王說道:“這兩條腿害得我十年不能喝酒,我不燒了它,難道還將它用香花美酒供起來不成?”

    陸小鳳說不出話來了,看著這老人面上驕傲而得意的表情,他忽然覺得自己愈來愈像是個呆子。

    又呆又蠢。

    03

    長廊里還是黝黯而陰森的,他們慢慢地走了出去。

    花滿樓忽然笑了笑,道:“現在你總算解決了個難題了。”

    陸小鳳道:“哦!”

    花滿樓道:“你已用不著再想法子去脫他的靴子,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靴子!”

    陸小鳳冷冷道:“你幾時變得這么樣滑稽的。”

    但這件事卻一點也不滑稽。現在連霍休也分不出這大金鵬王是真是假了。

    若說這只不過是巧合,他實在很難相信真有這么巧的事。

    若說這不是巧合,大金鵬王又怎會知道這秘密的?他們一離開霍休那小樓,就直接到了這里,大金鵬王除非有千里眼,順風耳,否則又怎么會知道他們要來看他的腳?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我若一喝酒腿就腫,說不定也會把兩條腿割掉的。”

    花滿樓嘆道:“這世上拼了命也要喝酒的人,好像真不少。”

    陸小鳳忽然道:“那間屋子想必還為你留著,你為什么不進去睡一覺,莫忘記今天晚上人家還要找你拼酒。”

    花滿樓道:“你呢?”

    陸小鳳道:“我要去找一個人。”

    花滿樓道:“找誰?”

    陸小鳳道:“當然是去找一個女人,一個有腳的女人。”

    花滿樓臉上忽然發出了光,道:“不錯,你應該趕快去找一個腳上有六根足趾的女人。”

    陸小鳳道:“哦?”

    花滿樓道:“莫忘記金鵬王朝每一代嫡系子孫,腳上都有六根足趾的,這本是他們的遺傳,上官丹鳳既然是大金鵬王的親生女兒,腳上也應該有六根足趾的,你……”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忽然發現陸小鳳又走了。

    將近黃昏,未到黃昏。花園里的花還是開得正艷,風中充滿了花香,但卻看不見人。

    上官雪兒并不在花園里。陸小鳳找的并不是上官丹鳳,因為他知道上官丹鳳絕不會在這里。

    大金鵬王居然沒有問他女兒的行蹤,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陸小鳳現在卻沒有空想這件事,他只想趕快找到上官雪兒,他有一句話要問上官雪兒,一句很重要的話。

    他不想找她的時候,她總是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現在他急著要找她,這小妖精卻偏偏連人影都看不見了。陸小鳳嘆了口氣,穿過鮮花中的小徑,忽然發現一扇角門。

    門是虛掩著的,后面是個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水井。

    他推開門走進去,就終于找到了上官雪兒,這小妖精好像總是喜歡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現在她竟一個人蹲在院子里,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面前的一片空地,似已看得出了神。

    地上卻什么也沒有,連一根草也沒有。

    陸小鳳實在想不通,這塊空地有什么好看的,忍不住道:“小表姐,你在看什么?”

    雪兒既沒有出聲,也沒有回頭,就算是學究在考證經典時,也不會有她這么樣專心。

    這小妖怪究竟在看什么呢?陸小鳳的好奇心也不禁被引了起來。

    于是他也蹲了下去,蹲在雪兒身旁。雪兒的眼睛盯著什么地方看,他的眼睛也盯著什么地方看,他什么也沒有看見。

    這地方顯然已很久沒有下雨了,地上的泥土很干燥,外面的花園里雖然花草茂密,這地方卻只有一片寸草不生的黃土。

    那口井仿佛也已很久沒有用過了,井口的轆架上,也積著一層黃土,院子兩旁有幾間破舊的廂房,門上的鐵鎖已生銹。

    陸小鳳看來看去,也看不出雪兒蹲在這里干什么。

    雪兒忽然道:“這里本是我祖父在世時,打坐學禪的地方。”

    陸小鳳知道她祖父就是昔年和霍休一起受命托孤的上官謹,也就是大金鵬王的重房皇叔。

    雪兒道:“自從我祖父一年前去世之后,這里就沒有人來過。”

    陸小鳳終于又忍不住問道:“你到這里來干什么?”

    雪兒霍然扭過頭,瞪著他,道:“這句話正是我想問你的,你到這里來干什么?”

    陸小鳳道:“我……我是來找你的。”

    雪兒道:“找我干什么?”

    陸小鳳道:“來看看你,跟你聊聊。”

    雪兒板起了臉,冷笑道:“我說的話,你連一句都不信,我跟你還有什么好聊的!”

    陸小鳳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你說的話我連一句都不信?”

    雪兒道:“你自己說的。”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你難道認為我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的?”

    雪兒用一雙大眼睛瞪著他,瞪了半天,忽然笑了。

    陸小鳳也笑了,他忽然發現雪兒笑起來的時候,看來真是個又乖又聽話的女孩子。

    雪兒卻又板起了臉,道:“你要跟我聊什么,現在就聊吧。”

    陸小鳳道:“我想問問你,你最后一次看見你姐姐,是在什么時候?”

    雪兒道:“就是你帶花滿樓回來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們出去找你的那一天。”

    陸小鳳道:“你回來之后,就沒有再看見過她?”

    雪兒道:“沒有。”

    她臉上又露出了悲傷之色,道:“她平時一直對我很好,平時就算出去,也會告訴我的,但這次……這次她一定是被人害死了。”

    陸小鳳眼睛里帶著思索的表情,道:“她平時是不是常出去?”

    雪兒道:“以前她本不敢的,我祖父去世之后,她的膽子就漸漸大了,不但出去的時候漸漸多了起來,而且時常一出去就是半個月不回來,我總懷疑她在外面有了情人,可是她死也不肯承認。”

    她補充著,又道:“我們的父母很早就已去世,我們一直都是跟著祖父的,所以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祖父。”

    陸小鳳道:“你叔叔后來不管她?”

    雪兒搖搖頭,道:“他想管也管不住,有一次他甚至把我姐姐鎖在房里,我姐姐還是想法子溜出去了。”

    陸小鳳道:“他平時對你姐姐不好?”

    雪兒道:“不好,他總是罵我姐姐,說她敗壞了上官家的門風,我姐姐根本就不買他的賬。”

    她咬著嘴唇,輕輕道:“就因為這緣故,所以我才會懷疑是他害死我姐姐的。”

    陸小鳳道:“可是你姐姐并沒有死。”

    雪兒道:“誰說的?”

    陸小鳳道:“花滿樓最近還看見過她。”

    雪兒冷笑道:“他看見過我姐姐?他瞎得就像蝙蝠一樣,怎么能看得見我姐姐?”

    陸小鳳道:“他聽得出你姐姐說話的聲音。”

    雪兒的臉色忽然變了,道:“那一定是上官丹鳳冒充她的,她們兩個人長得本來就有點像,小時候就常常彼此模仿對方說話的聲音,有一次她蒙著臉,學我姐姐說話的聲音來騙我,連我都被她騙過了。”

    陸小鳳臉上也不禁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這件事雖然愈來愈詭譎,但也愈來愈有趣了。

    雪兒用力握著拳頭,忽然又道:“你這么樣一說,我就明白了,害死我姐姐的,一定是她。”

    陸小鳳道:“你是說上官丹鳳?”

    雪兒點點頭,道:“她表面上雖然對我姐姐好,但我姐姐卻常說她完全是虛情假意,因為她心里一直都在嫉妒我姐姐又比她聰明,又比她漂亮。”

    她不讓陸小鳳開口,搶著又道:“她害死了我姐姐后,又故意在花滿樓面前冒充我姐姐,讓你們認為我姐姐還沒有死。”

    陸小鳳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雪兒說的話雖然有點荒謬,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雪兒忽然拉住他的手,道:“所以你一定要幫我一個忙。”

    陸小鳳道:“幫你什么忙?”

    雪兒道:“幫我把我姐姐的尸體挖出來!”

    陸小鳳道:“你知道你姐姐的尸體被人埋在哪里?”

    雪兒道:“我知道,一定就在這里。”

    陸小鳳想笑,又笑不出。

    雪兒的表情卻很嚴肅,道:“我總是在花園里找,所以總是找不到,現在我才發現,她想必一定是在這里害死我姐姐的,所以就將尸體埋在這里了。”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你怎么發現的?”

    雪兒道:“我祖父晚年的時候,變得就像是個老和尚一樣,非但連一只螞蟻都不肯踩死,而且常常用碎米來喂它們,所以這院子里本來有很多螞蟻的。”

    她的臉已因興奮而發紅,又說道:“但現在我已經在這里看了兩個時辰了,連一只螞蟻都沒有看見。”

    陸小鳳道:“所以你認為……”

    雪兒搶著道:“我認為這塊地下面一定有毒,所以連螞蟻都不敢來。”

    陸小鳳道:“有毒?”

    雪兒說道:“她一定是用毒藥害死我姐姐的,現在毒已經從我姐姐的尸體里散發出來,滲入了土壤,所以連這里的泥土都被毒死了。”

    陸小鳳道:“泥土也會被毒死?”

    雪兒道:“當然會,泥土也有活的和死的兩種,活的泥土上,才長得出花草,才有小蟲螞蟻。”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接道:“你想得太多了,一個人小時候就胡思亂想,長大了,就會老得很快的。”

    雪兒瞪著他,道:“你不肯幫我的忙?”

    陸小鳳苦笑道:“今天我做的蠢事已經夠多了。”

    雪兒又瞪了他半天,忽然大叫,道:“救命呀,陸小鳳要強奸我。”

    陸小鳳也急了,道:“我連碰都沒碰你,你鬼叫什么?”

    雪兒冷笑說道:“我不但現在要叫,以后只要我碰見一個認得你的人,就要告訴他,你總是強奸我!”

    陸小鳳也叫了起來,道:“我總是要強奸你?”

    雪兒道:“嗯,‘總是’的意思,就是說你已強奸過我好多好多次了。”

    陸小鳳道:“你以為有人會相信小丫頭的鬼話?”

    雪兒道:“誰不相信,我就脫下衣服來給他看,要他看看我是不是還很小!”

    陸小鳳吃驚地看著她,不停地搖著頭,喃喃道:“這丫頭瘋了,一定是瘋了!”

    雪兒道:“好,就算我瘋了,所以我現在還要叫。”她果然真的又叫了起來。

    但這次陸小鳳很快就掩住了她的嘴,道:“難道你現在就要挖?”

    雪兒點點頭,等他的手放開,就立刻道:“你是不是已答應了?”

    陸小鳳苦笑道:“我只奇怪,這種法子是誰教給你的?”

    雪兒又笑了,道:“這本來就是女人對付男人,最古老的三種法子之一,現在我才知道這法子果然有效。”

    陸小鳳道:“還有另外兩種法子是什么?”

    雪兒嫣然道:“那怎么能告訴你,我還要留著來對付你的,怎么能讓你學了去!”

    她跳了起來,又道:“我去找鋤頭,你乖乖地在這里等著,今天晚上我去偷幾只鴿子,烤來給你下酒。”

    陸小鳳道:“鴿子?”

    雪兒道:“我姐姐養了很多鴿子,平時她連碰都不許別人碰,但現在……現在我想她已不會在乎了。”

    她臉上又露出悲傷之色,忽然轉過身,很快地跑了出去。

    陸小鳳看著她兩條大辮子在后面甩來甩去,眼睛里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突然縱身躍起,追上了雪兒,道:“我跟你一起去找鋤頭。”

    雪兒道:“為什么?”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怕你被鴿子銜走。”他的笑容看來好像也有點奇怪。

    雪兒看著他,道:“你是不是怕我也會跟我姐姐一樣,突然失蹤?”

    一陣涼風吹過,幾只燕子從花叢中飛起,飛出墻外,天色已漸漸暗了。

    陸小鳳凝注著已漸漸消失在暮色中的燕影,忽然長長嘆息,道:“連燕子都不愿留在這里,何況人呢……”

    上官飛燕是不是也已像這燕子一樣飛了出去?還是已被埋在黃土里?

    上官丹鳳為什么也失蹤了呢?大金鵬王是不是已經知道她的去處,所以才沒有向陸小鳳問她的消息?

    他已被割掉的那雙腳上,是不是還長著第六根足趾?這些問題的答案,又有誰知道?

    黃昏,黃昏后。風更清冷,清冷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到花滿樓身上時,他就知道天已黑了。

    他的皮膚也和他的鼻子和耳朵一樣,有種遠比常人靈敏的感覺。

    但現在他并沒有心情來享受這四月黃昏的清風,他的心很亂。

    自從在那小店里見到上官飛燕后,他的心就時常會覺得很亂,尤其是在他完全孤獨的時候。

    他總覺得有件事很不對,但究竟是什么事,他自己卻說不出。

    現在已經快到晚飯的時候,陸小鳳還沒有回來,大金鵬王也沒有派人來請他們準備去吃晚飯。

    事情好像又有了變化,他甚至已可感覺得到,但究竟會有什么變化,他也說不出。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覺風中又傳來一種特異的香氣,正是那種令他心神不安的香氣。

    莫非上官飛燕已回來了?他的手輕按窗臺,人已越出窗外,他相信自己的感覺絕不會錯的。

    但他什么也看不見,在他的世界里,永遠是沒有光亮、沒有色彩,只有一片黑暗,絕望的黑暗!

    剛才的香氣,似已和花香混合到一起,他已分不出是從什么方向傳來的,但卻忽然聽到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從花香最濃處傳出來:“我回來了。”果然是上官飛燕說話的聲音。

    花滿樓勉強控制著心里的激動,過了很久,才輕輕嘆了口氣,道:“你果然回來了。”

    上官飛燕道:“你知道我會回來?”

    花滿樓道:“我不知道,我只不過希望你回來。”

    上官飛燕道:“你在想我?”

    花滿樓笑了笑,笑容中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情感,也不知是歡喜,還是辛酸。

    上官飛燕卻已走過來,拉住了他的手,道:“我回來了,你為什么反而不高興?”

    花滿樓道:“我……我只是有件事想不通!”

    上官飛燕道:“什么事?”

    花滿樓道:“這兩次我見到你時,總會想到另外一個人。”

    上官飛燕道:“想到誰?”

    花滿樓道:“上官丹鳳。”

    他說出了這名字,就感覺到上官飛燕的手似乎輕輕地一抖。

    可是她的手立刻握得更緊了些,帶著三分嬌嗔,道:“你見到我時,反而會想到她?”

    花滿樓道:“嗯!”

    上官飛燕道:“為什么?”

    花滿樓道:“因為……因為我有時總會將你跟她當作同一個人。”

    上官飛燕笑了,道:“你怎么會有這種感覺的?”

    花滿樓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時常覺得很奇怪。”

    上官飛燕道:“難道你也相信了我那妹妹的話,認為上官飛燕已被人害死了,現在的上官飛燕,只不過是上官丹鳳偽裝的?”

    花滿樓沒有開口,因為他心里的確有這種懷疑,他不愿在他所喜愛的人面前說謊。

    上官飛燕道:“你還記不記得崔一洞?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有沒有聽見過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聲音?能不能感覺到花蕾在春風里慢慢開放時,那種奇妙的生命力?知不知道秋風中常常都帶著種從遠山上傳過來的木葉清香?”

    花滿樓當然記得。這些話本是他說的,上官飛燕現在說的連一個字都沒有錯。

    上官飛燕道:“我若是上官丹鳳,我怎么會知道你說的這些話?怎么會記得這么清楚?”

    花滿樓笑了,他忽然發覺自己的懷疑,實在是不必要的。

    對這個女孩子,他心里不禁又有分歉意,忍不住輕輕伸出手,去撫摸她的頭。

    上官飛燕已倒在他懷里,緊緊抱住了他,他心里只覺得說不出的幸福和滿足,幾乎已忘了一切。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上官飛燕的手,已點上了他腦后的“玉枕”穴,然后他就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04

    地上已多了個一丈多寬、兩尺多深的大洞,陸小鳳身上已多了一身汗。

    上官雪兒蹲在旁邊,用一雙手托著腮,不停地催著:“你停下來干什么?快點繼續挖呀,看你身體還滿棒的,怎么會這樣沒有用?”

    陸小鳳用衣袖擦著汗,苦笑道:“因為我還沒吃飯,現在我本該坐在一張很舒服的椅子上,陪你叔叔喝酒的,但是我卻像個呆子一樣,在這里挖洞。”

    雪兒眨著眼,道:“你難道好意思叫我這么樣一個小女孩來挖,你卻在旁邊看著?”

    陸小鳳道:“我不好意思,所以我才倒霉。”

    雪兒道:“這怎么能算倒霉,這是光榮。”

    陸小鳳道:“光榮?”

    雪兒道:“別的男人就算跪在地上求我,要替我挖洞,我還不肯哩。”

    陸小鳳嘆了口氣,他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該來找這小妖精,根本就不該跟她說話的。

    可是他立刻又發覺自己這想法錯了。他一鋤頭挖下去時,忽然看到地下露出塊鮮紅的衣角。

    雪兒已跳了起來,道:“你看我說得不錯吧!這下面是不是埋著人?”

    這次他用不著她催,陸小鳳也起勁了,放下鋤頭,換了把鏟子,幾鏟子下去,地下埋著的尸體已漸漸露了出來,居然還沒有腐爛。

    雪兒已將本來掛在井上的燈籠提過來,燈光恰巧照在這尸體的臉上。

    她忽然驚呼了一聲,連手里的燈籠都提不穩了,幾乎掉在陸小鳳手上。

    陸小鳳也怔住。他這一輩子幾乎從來也沒有這么樣吃驚過。

    這尸體竟不是上官飛燕,竟赫然是上官丹鳳!

    燈光不停地搖來搖去,因為雪兒的手也一直在不停地抖。

    尸體的臉,非但完全沒有腐爛,而且居然還顏色如生,一雙眼珠子已凸了出來的大眼睛,仿佛正在瞪著陸小鳳。

    陸小鳳的膽子一向不小,可是想到上官丹鳳不久前跟他說過的那些話,想到她那些甜蜜動人的笑容,他的手也軟了,手里的鏟子,也已拿不住。

    鏟子從他手里落下去時,恰巧打在這尸體的身上。只聽“當”的一響,聲音竟像是金鐵相擊,陸小鳳也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才發覺這尸體又硬又冷,竟真的像是鋼鐵一樣。

    他的手也冷了,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道:“她果然是被毒死的。”

    雪兒道:“是……是誰毒死了她?”

    陸小鳳沒有回答,他根本就不知道答案。

    雪兒道:“中毒而死的人,尸體本來很快就會腐爛的,看來她被毒死還沒有多久。”

    陸小鳳道:“已有很久了。”

    雪兒道:“你怎么知道?”

    陸小鳳道:“因為她身子里的毒,已散發出來,滲入泥土中。”

    這本是雪兒自己說的,她果然沒有說錯。

    陸小鳳又道:“而且,看這塊地的樣子,至少已有一兩個月沒有翻動過。”

    雪兒道:“你的意思是說,她死了至少也一兩個月。”

    陸小鳳道:“不錯。”

    雪兒道:“那么她的尸體為什么還沒有腐爛?”

    陸小鳳道:“因為她中的毒,是種很奇怪的毒,有些藥物甚至可以將一個人的尸體保存幾百年,何況,這塊地非但很干燥,而且蟲蟻絕跡,無論誰的尸體被埋在這里,都不會很快腐爛的。”

    他的聲音單調而緩慢,因為他嘴里在說話的時候,心里卻在想著別的事。他要想的事實在太多太多了。

    雪兒也在沉思著喃喃道:“一兩個月之前,那時我姐姐還沒有去找花滿樓。”

    陸小鳳沉思著,點了點頭。

    雪兒道:“我姐姐將花滿樓帶回來之后,我才跟著去找你的。”

    陸小鳳道:“不錯。”

    雪兒道:“她若在一兩個月以前就已死了,怎么還能去找你?你怎么還能看見她?”

    陸小鳳道:“我看見的上官丹鳳,并不是真的上官丹鳳。”

    雪兒道:“是誰呢?”

    陸小鳳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這兩個月以來,你有沒有看見你姐姐跟她同時出現過?”

    雪兒想了很久,才搖了搖頭,道:“好像沒有。”

    陸小鳳道:“這兩個月來,你是不是覺得她對你的態度有點奇怪?”

    雪兒又想了很久,才點了點頭,道:“好像是的,以前她跟我見面,還有說有笑的,但最近她好像一直在躲著我。”

    陸小鳳道:“那只因為她已不是真的上官丹鳳,她怕被你看出來!”

    雪兒皺著眉,道:“她會是誰呢?怎么裝得那么像,難道……”

    她突然又跳起來,高聲道:“難道你認為你看見的上官丹鳳是我姐姐扮成的?”

    陸小鳳沒有說話,不說話的意思,有時就等于是默認。

    雪兒瞪著眼,道:“難道你認為上官丹鳳并沒有害死我姐姐,我姐姐反而害死了她?”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只知道現在她的確已死了。”

    雪兒道:“我姐姐為什么要害死她?你能不能說得出道理來?”

    陸小鳳沒有說,卻不知是說不出,還是不愿說。他突然蹲下去,去脫這尸體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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