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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決斷-《嫁給一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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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東宮。

    夏日炎炎,沉李浮瓜,地勢低洼的太極宮今年格外潮濕而悶熱,長廊階前苔痕斑駁,摩羯紋地磚上一層薄薄的水汽,折射著濕光。

    聒噪的蟬聲中,內侍引領著一名風塵仆仆、身著青色官袍的青年穿過曲折的回廊,來到書閣前。

    早有太監等在門檻前,聽見腳步聲,笑容滿面地迎上前。

    “杜舍人,太子殿下等候多時了。”

    杜思南看都沒看太監一眼,點了點頭,跨步往里走,態度傲慢。

    太監臉上笑容不變。

    一年多來,杜思南這個南楚寒族出身的士子多次立下大功,保金城,誅殺北戎細作,出使南楚、西蜀,憑借對各國朝堂的了解和三寸不爛之舌逼得南楚和大魏立下盟約,解了大魏的后顧之憂,因此屢屢得到李德的召見。每次召對他都能對答如流,李德龍顏大悅,多次破格提拔,他平步青云,轉眼間已經從一名白衣書生累遷至中書舍人,參議表章,草擬詔旨,儼然成為皇帝李德最信任的心腹。

    聽說杜思南還未婚娶,京中世家大族爭相聘請官媒上門求親,想將這位新貴納為乘龍快婿,連宰相之一的鄭相公也透露出要親自為他說媒的意思,朝中人人歆羨,杜思南卻一口回絕所有提親的官媒,言稱他門第微寒,不敢高攀世家。

    太監不懂朝中的暗流洶涌,但畢竟跟隨李玄貞多年,從父子倆平時的言行來看,他們顯然更倚重寒門出身的官員,杜思南現在簡在帝心,頗得重用,任他再如何冷傲清高,太監也不會得罪他。

    對他們這些卑賤的閹人來說,什么時候應該捧著誰,什么時候應該冷落誰,只看皇帝和太子的態度,其他的都不與他們相干。

    窗前幾株茂盛的石榴樹,張開的樹冠罩下半個庭院,窗紗前一片幽綠,屋中光線暗沉。

    杜思南徑自往里走,轉過幾道鑲嵌云母落地大屏風,來到琴室前。

    茶香裊裊,熱氣氤氳,小侍者跪在一旁拉動小風箱,爐前吞吐搖曳著彤紅火舌。

    李玄貞倚在坐榻旁,面色沉靜,雙眸幽黑,一身皇太子常服,圓領袍挺括寬大,錦帶束腰,勾勒出勁瘦曲線,身形比杜思南上次見他時又瘦削了不少。

    這一年來,太子變了很多。

    從前他對部下和顏悅色,戰場上身先士卒,從不拋下任何一個軍士,溫和寬容,禮賢下士,但掩不住骨子里的那股陰郁,總是試圖加害七公主、二皇子,而且英雄難過美人關,常常因為福康公主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舉,甚至連性命都不顧,引得朝中大臣側目。

    如今,福康公主失去蹤影,七公主死在塞外,二皇子失去所有,離京遠赴塞外,謝皇后獨居離宮,瘋瘋傻傻,三皇子、四皇子被李德以勾結外敵之名幽禁,太子的仇報了,意中人離開了,太子之位穩固了,似乎開始變得平和沉穩,不再反復無常,也不再仇視謝家族人。

    朝中大臣欣慰不已。

    杜思南視線從李玄貞俊朗的面孔上一掃而過,心中冷笑:一壺水燒到滾沸前,嘶嘶直響,燒開以后,聲響反而會變得輕柔,太子并不是變平和了。

    他低頭,朝李玄貞行禮。

    李玄貞作勢起身,沒有受他的禮。

    杜思南落座,心里暗暗道,太子禮賢下士不是虛言,不過太子心狠手辣也絕非謠傳,當初太子誤以為他是二皇子李仲虔的人,立刻痛下殺手,這份決斷,絕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

    李玄貞對面坐著一個五官清秀的青年官員,也是一襲和杜思南差不多的青色官袍,正是宰相之子鄭景。荊南一帶發生水患,兩人剛剛在商量賑災的事。

    鄭景朝杜思南頷首致意,問:“杜舍人,南楚又易儲了?”

    杜思南回過神,道:“南楚太子縱馬傷人,被朝臣抓住把柄,太子為了保住名聲,居然殺人滅口,謀害朝中大臣,南楚議論紛紛,群臣跪于宮門外啼哭不止,南楚皇帝無奈,只能易儲。”

    鄭景微微一笑。

    南楚的這一場易儲,正是由他和杜思南一手策劃的。

    正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揪出南楚的細作后,利用那些細作摸清南楚的情報網,放出假消息迷惑南楚,讓南楚深信大魏不敢舉兵南下,想和南楚劃江而治。

    之后又放出謠言,說南楚的幾位大將之所以主戰,是因為他們本是北方人。

    南楚富庶,大部分南楚出身的官員滿足于偏安一隅、醉生夢死的奢靡生活,不愿和大魏開戰,果然中計,上疏彈劾朝中主戰派,說他們眷戀故土,因一己之私置南楚數萬將士的生死不顧,不忠不孝,蛇鼠兩端。

    主戰派勢單力薄,皇帝無奈,只能貶斥幾位主站的大將,以安撫人心。

    讓南楚自壞長城后,杜思南再出手挑撥南楚太子和其他幾位皇子的關系,加劇朝臣和太子的矛盾,煽風點火,見縫插針,短短兩個月,這位冊立不久的太子也被廢了。

    杜思南不是武將,他不在乎自己的手段有多狠毒陰險,只要能削弱南楚,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不戰而屈人之兵,乃上兵之法。

    紅泥小火爐發出窸窸窣窣的細碎燃燒聲。

    杜思南接著道:“南楚世家林立,朝中幾位皇子的外祖家皆是當地豪族,從前幾位皇子就面和心不和,這兩年儲位屢屢變動,朝中大臣難免被卷入其中,南楚幾大世家世代通婚,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人能置身其外。”

    “我們埋下的暗樁已經準備妥當,到時候里應外合,杜某可以肯定,兩年之內,南楚朝堂必生動蕩!”

    他冰冷的聲音在琴室中回蕩。

    鄭景接著他的話說下去:“南楚君臣自侍長江天險,對我大魏有輕視之心,朝中紛爭不斷,南人、北人之間矛盾重重,南楚皇帝為安撫南人,自斷臂膀,北人無辜受冤,我們正好可以派人游說他們棄暗投明。”

    不管那些北人愿不愿意改投大魏,只需放出北人和大魏人來往密切的消息,南楚以后肯定不會重用他們。

    李玄貞聽兩人說完,點點頭,問:“假如西蜀和南楚結盟呢?”

    杜思南冷笑一聲,道:“西蜀孟氏短視怯懦,沒有爭霸的實力,卻有爭霸之心,孟氏曾和南楚交戰,兩國不和已久,即使結盟也持續不了幾個月。在那之前,我們可以說動南楚與我們聯手攻打西蜀,只需要許以黔中道、山南西道等地,南楚必然動心。然后再暗中游說西蜀,讓他們和我們聯手攻打南楚,約定將江南西道劃分給西蜀,西蜀也必然猶豫不決。”

    “屆時,我們故意放出消息,讓西蜀、南楚以為他們各自和我們達成了協議,到時候,他們敢和對方結盟嗎?”

    鄭景聽得頭皮發麻,思索了一陣,點頭附和:“等攻打下西蜀,南楚的內亂不會結束,反而會愈演愈烈,等他們斗得幾敗俱傷時,我們正好漁翁得利。”

    杜思南想起一事,遲疑了一下,道:“杜某之所以敢如此篤定,也是因為一個人。”

    李玄貞抬眸:“哪位高人?”

    杜思南一字字道:“文昭公主。”

    咕嘟咕嘟,茶缻里白水滾沸,珍珠似的細沫上下翻滾。

    三個男人同時垂眸,看著茶缻里那一串串翻騰的細沫。

    許久后,李玄貞先打破沉默:“為什么這么說?”

    聲音低沉暗啞,似在克制著什么。

    杜思南緩緩地道:“文昭公主傳回來的信,不僅提醒我提防北戎、南楚、西蜀,還點明南楚和西蜀之間矛盾重重,只需要以黔中道為誘餌就可以使兩國交惡,另外也提到了南楚朝堂上的紛爭,這次南楚易儲,我用的就是文昭公主的計策。”

    “文昭公主似乎對南楚、西蜀了如指掌,兩國的反應和她信中所寫如出一轍。她說南楚、西蜀的同盟并不牢固,只需要稍加挑撥就能讓兩國關系破裂,杜某認為文昭公主料事如神。”

    這一回,李玄貞沉默的時間更久,裊裊的水霧仿佛在他俊秀的側臉上籠了層陰云。

    鄭景插話道:“文昭公主從小在荊南長大,荊南靠近南楚、西蜀,謝家又在荊南經營多年,文昭公主對南楚、西蜀如此了解,并不出奇。”

    李玄貞淡淡地嗯一聲,坐著出神,眼神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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